婉兮頭皮一麻,只得退到牆邊,跪在雪裡,深深垂下了頭去。
只聽遠處靴聲踩雪颯颯,一架四人擡的暖轎已是到了近前。
婉兮不敢擡頭,心下也只暗暗祈盼,那身在暖轎裡的人根本就不會發現是她。畢竟這宮裡的宮女子,衣着打扮都是一模一樣,她又不曾擡頭,理應分辨不出來纔是。
她垂首隻見太監的皁色厚底靴從她眼前的雪地上齊刷刷行過,他們青色的常服褂衣角從紛紛墜雪裡蹁躚而去。她這才鬆了一口氣,暗暗拍了拍心口。
直到整個隊伍都走過去了,她才悄然朝隊尾處歪首望去。
隔着擡轎的四個太監,還有前後引導和護衛的太監,在那麼多人的簇擁之下,她只能在紛紛白雪裡影影綽綽看見那明黃暖轎頂上的金龍,一晃一晃地走遠了。
心底終究還是滑過愀然的疼痛,讓她情不自禁又想起花田裡她送別的那一日,也是這樣遙望他的背影越走越遠。
只是花田裡的分別,她瞧見的還是他本人的背影,而這一刻,她看見的只是一個尊貴無比的輪廓,她連他本人的一角衣影都無緣看見。
便是如此了。
相遇自是有緣,可是這緣分卻註定要被這些皇家層層疊疊的儀仗隔住,叫她面對的人不可能再是曾經的那個真真實實的四爺。這樣的緣分已經不是她曾經想要的那個模樣,更不是她一個漢姓包衣女能承受得起的。
她還是想出宮,還是想遠遠離開這一切本不該屬於自己的一切。
反正他也不缺人陪!
皇后的母儀賢德、貴妃的婉約秀美、純妃的溫柔恭順、嫺妃的潑辣直爽……坐擁左右,他不缺她作陪!
低垂着頭,她悄悄露出小小犬齒。
一簾之隔,皇帝坐在轎內,耳畔都是外頭奴才們厚靴底踩着雪的聲響。這些聲音太雜沓,叫他聽不見雪落下的動靜。
叫他無從知道,那些苦冷的雪珠子砸在她臉上,她冷不冷,疼不疼。
只有一簾之隔,他是可以不顧一切挑開窗簾望出去……可是若她當真無心,他縱然望出去,對她來說又豈非是強迫?
他攥緊了手。直到走遠了,才忽地揚聲:“毛團兒!”
毛團兒忙上前:“主子?”
皇帝卻不說話,抓過一樣物事從窗簾便扔了出去,啪嗒一聲落在雪上。
毛團兒心下又一個翻涌,便是眼珠兒一轉,一個千兒跪在了地上:“奴才謝主子的賞!”
就連李玉都讚賞地盯了自己徒弟一眼,自行陪着皇上的暖轎朝螽斯門那邊一頭紮下去了,毛團兒就跪在原地直到御轎走得沒了影,這才左右瞧一眼,趕緊抓着那物事,扭頭就朝婉兮跑過來。
婉兮跪得有些久,雪裡又冷,扶牆站起來腿彎兒已是都有些麻了。正攥拳捶腿,卻眼瞧着那紛紛揚揚的雪珠子裡,一個藍色常服褂的身影已是急匆匆跑了過來。
身量不高,自然不可能是那九五之尊。婉兮便不由得站直了身。
毛團兒呼哧氣喘跑上來,彆彆扭扭瞅了婉兮一眼,便將手裡的物件兒塞進婉兮手裡:“是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