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當真是到了花葉凋零的時節了。
只是——飄落的不應該是年邁的黃葉麼,怎麼會總是這樣新鮮而幼小的生命去?
“我也想到過她。”
婉兮將黃葉託在掌心,用指尖拈起來,舉到頭頂,隔着那脈絡的縫隙去看頭頂的陽光。
“她沉寂這幾年,咱們也是託了永瑆的福。永瑆那孩子與我從小的情分深些,這便是到了舒妃宮裡去,也時常還習慣回我宮裡來玩兒,舒妃也是珍惜這失而復得的母子情分。”
“可是如今永瑆也都到了進學的年歲,搬進阿哥所去住了,舒妃膝下一時空虛,也說不定是又耐不住寂寞了。”
語琴點頭。
“可是方纔聽了她的話,我倒不這樣想了。”
婉兮將那黃葉輕輕放回樹下,叫它與它的父母家人們歸於一處。
“……若此事是舒妃所爲,她必定樂得攬過調查權來,藉着調查將自己留下的蛛絲馬跡全都抹去,待得皇上回來,便一定都已是塵埃落定。”
語琴也點頭,“是啊,她從前那麼一個愛攬權的人,這次竟然主動迴避了。”
語琴不由得一時躊躇,“若不是舒妃,留在京師的這些人裡,還能是誰?”
婉兮輕輕拍拍語琴的手,“姐姐別急,我已經給那人挖了一個坑兒。”
.
語琴一怔,“你挖了坑?什麼坑?”
語琴輕嘆垂首,“那冰……”
語琴眉頭一結,“那爲什麼是坑兒?”
婉兮擡起眸子來,凝住語琴的眼睛,“如我,想要將六公主的死因查個水落石出的,我便必定願意拿出自己的冰來,護着六公主的遺骨不腐壞了。”
“可若是那動過手腳的人,便必定恨不能六公主的遺骨快些腐壞了,待得皇上歸來,便已是‘毀屍滅跡’了去……”
語琴柳眉陡然挑起,“我懂了!~現在六公主的屍首被冰鎮了起來,那有罪之人必定設法叫那冰出了問題去,儘量叫六公主的屍首加快腐壞。”
“這樣兒咱們只需要派人手在冰窖裡盯緊了,就可以守住歹毒,等着那人自投羅網了!”
婉兮輕垂眼簾,“我那避暑香珠是我親手做的,我自己心下自然有數兒。我那是避暑香珠,顆顆都是就人命的香藥,怎麼會反過來成了害人的去?”
“姐姐放心,舜華便是被卡着了,也絕不會是被我親手做的香珠卡死的。那卡住舜華喉嚨的,必定另外有物。那東西,我猜這會子怕是已經滑入舜華的肚腹去……”
語琴輕輕一跺腳,“若是那樣兒,倒也麻煩。舜華終究是公主之尊,便是爲了破案,也絕不可能給那孩子開腸破肚的……那物件兒若是滑落肚腸,便難尋了。”
婉兮點頭,“是不能開腸破肚,可是嘴邊、手上應該總會留下痕跡。故此那人一來希望屍身儘快腐壞,二來也要設法來抹掉那些痕跡去。”
“只要她來,咱們便能堵着她!”
語琴瞟一眼婉兮身邊兒,“……所以劉柱兒那麼口吐白沫、手刨腳蹬的,正好接下來裝病,避開衆人視線,去那冰窖守着去啦?”
婉兮含笑點頭,“正是。”
.
九月,皇帝在巴顏溝不遠的鄂爾楚克哈達的御營駐蹕,皇帝與一衆蒙古王公臺吉哨鹿行圍,布嚕特等西域各部王公在旁觀看。
哨鹿與行圍又有所不同,“行圍”是八旗練兵,訓練左右兩翼合圍之法;哨鹿纔是純打獵。難得皇帝連日行圍之後,今兒是哨鹿,皇太后興致頗高,便也與一衆西域伯克等在高臺觀看。
哨鹿之時,不單男子要下場,便是內廷主位、宗室福晉們也紛紛躍上馬背,巾幗不讓鬚眉。
皇帝今年帶來的內廷主位,除了婉嬪是爲了照顧小七之外,其餘個個兒都是滿洲和蒙古的格格。皇上帶她們來的目的,她們自己自然也都知曉,故此個個兒早早請纓,紛紛戎裝上馬。
便連那拉氏,還陪同皇帝開場時,連射了三支箭。其中一支,還是正中靶心的。
那拉氏興致頗高,回到皇太后身畔陪伴時,臉上還是笑意吟吟的。皇太后也是高興,點頭稱讚,“不愧是那拉氏的後代,便貴爲中宮,身手依舊沒忘。”
.
“海西四部”曾爲女真各部盟主,海西四部的王姓“那拉氏”曾經是比愛新覺羅氏更爲顯赫的姓氏,吉林的老烏拉城是女真正宗的發源故地。故此若論女真的老歷史,那拉氏、尤其是烏拉那拉氏總是滿腹自豪。
也因此,這後改姓兒的輝發那拉氏,也願意往人家烏拉那拉氏上貼,總希望自己也被人當成是烏拉那拉氏。
雖說輝發那拉氏跟烏拉那拉氏終究是兩回事,兩者既不同宗,也不同源,可是聽見皇太后這樣一句誇讚,皇后心下卻也還是高興的。
“多謝皇額娘誇獎。媳婦兒是滿洲的媳婦兒,從小學騎射,便是到了多少歲,也不敢忘咱們大清是馬上得的天下。”
皇太后點頭笑笑,目光掠向後宮其他人去。
多常在騎着一匹高大的蒙古馬,也出現在了皇太后的視野裡。
皇太后不由得眯了眯眼,“那多常在,也要跟着一起哨鹿去?”
.
那拉氏轉眸望見了,便也點頭,“此時是蒙古各部會盟之時,她父兄都在,她自然要上馬,也好給她母家長長臉。終究這回是她頭一回跟着皇上來木蘭行圍。”
皇太后眯了眯眼,“你還記着,上回皇帝說她可能懷了皇帝的孩子……是幾月間的事兒了麼?”
那拉氏心下也是咯噔一聲兒,“那會子應當是四月間的事兒。”
皇太后輕哼一聲兒,“四月間?算到此時,也過了四個月了,該是顯懷的時候兒了。可是依我瞧着,她非但沒顯懷,如今還敢這麼主動請纓上馬去跟着哨鹿——她便根本沒懷皇帝的骨肉!”
那拉氏聽得也是微微挑眉,“是啊,聽聞皇上與蒙古各部會盟時,還在嚴厲催促西北兆惠、富德等人追緝哈薩克錫喇……由此可見,這個哈薩克錫喇竟然到了這會子,還沒被拿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