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半年沒見,越樂幾乎已經認不出越起煙的模樣了。以往那個沉靜而睿智的女子如今已嫁爲人婦,眉宇間的光輝卻更勝往昔,一顰一笑中露出了無比滿足的神態。這對於越樂來說幾乎是難以置信的,不說越起煙原本驕傲的秉性,就憑風無痕一連娶了三個妃子的舉動,妹子也應該表現出幾分落寞纔是。
然而,最奇特的卻是越起煙的裝扮,這裡可是堂堂王府,按照禮制,即便滿身綾羅綢緞或是珠光寶氣也不足爲奇,但越起煙卻只着了一襲普通的藍色外袍,身上半件首飾也無,竟是完全的男子打扮。若是外人看來,還道她是王府中的一個普通清客。
“七哥,想不到這次家主會派你來這兒。”越起煙似乎沒注意堂兄詫異的臉色,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大概是爹爹不放心才讓你來見我的吧?”
儘管風無痕允許越樂與自己的妃子見面,不過自然少不了王府的小廝,德名和德喜雙雙垂手侍立在大廳兩側,而越起煙的貼身丫鬟纖兒則是立在小姐身旁,眼睛卻老是瞟向越樂。“二伯如果看到閩妃如今的樣子,一定會很高興的。”越樂謹慎地答道。如今越起煙身份可是不同以往,要是自己言談間還是把她當作妹妹,說不定會觸怒那位七殿下。“家主只是吩咐我將禮物送到,然後向閩妃請安。福建離京城千里之遙,還望閩妃好生珍重纔是。
越起煙也懶得糾正堂兄的稱呼,在自己家的一衆長輩那裡,上下際野的嚴明絕不亞於京中豪門。不過一向熱絡的越樂在自己面前也學會了這一套卻有些奇怪,想必是家主特意囑咐過的。“多謝家主關心,七哥回去代我向家主、爹爹和各位叔伯問好。請告訴他們,京中才是我真正的天地,我絕不會墮了越家的聲名。”
僅僅幾句話,越樂便覺得妹子確實變了,充斥在她身上的,是相比以往更強大的自信。看來她在王府中很受寵呢,越樂的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不知是欣慰還是落寞。他根本記不得自己之後還說了些什麼,只是當幾個王府小廝將他引到客房時,他方纔醒悟到,會面已經結束了。
“也許他們都認爲我太自負了。”越起煙在緬雲軒中喃喃自語道,“可是,誰叫我生來就是女兒身,不能出仕,不能爲官,唯一能做的就是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上天給了我智慧和才幹,卻剝奪了我使用它們的權力。若不是主動爭取,我還能如何?”她低頭瞧着自己瑩白如玉的雙手,眼中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恨,“我就不信女人只能利用美麗的外表去媚惑別人,既然憑自己的力量不能成事,那我就找一個可以託付的人。如今,我終於有了可以企盼的將來了!”
“你的將來,永遠都是和我綁在一起的。”身後突然響起一個低沉而溫暖的聲音,越起煙只感覺自己的纖腰被人輕輕摟住,“有這麼好的人才可用,我高興都來不及。起煙,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不用回頭,越起煙也知道身後的人是自己的丈夫,臉上不由生出幾分紅暈。儘管最初是因爲家族利益而結合的,不過,在王府待久了,越起煙倒有些喜歡這裡緊張的氛圍。越樂的擔心並不是她在意的東西,以色侍人者,安能長久?既然自己沒有海若欣的美貌和家世,又比不上紅如多年隨侍風無痕左右的忠誠乖巧,那派得上用場的,就只有自己敏銳的直覺和判斷了。
“殿下不是要與師先生他們商議要事麼?”越起煙軟弱無力地吐出一句話,象徵性地掙扎了幾下,卻發現腰間仍是被箍得緊緊的。
“難得偷了個閒而已。”風無痕調笑地在妻子耳邊輕吻了一下,這纔將她放開。雖然越起煙的姿色在四人中並不算頂尖,但冷靜的外表被撕破後,那種異樣的風情卻格外能令人滿足。他見越起煙輕輕理了理亂髮,臉上又恢復了鎮定,口吻也就多了幾分肅然,“你忙活了這麼多日子,想必也看出些端倪了吧?”
“樹欲靜而風不止,殿下指的可是這個?”越起煙的臉上又泛起了風無痕熟悉的那種光芒,“皇后雖然已被幽禁在坤寧宮,賀家也已經式微,不過背後的人卻不是都改變了立場,畢竟皇后嫡子的這塊招牌還在,五殿下又手握西北軍營的大權,連皇上也不敢輕言廢后。但是,君威深重,一旦皇上下定了決心,恐怕那就是真正的清洗了,現在那些搖擺不定的人可以猶豫的時間已經很有限了。”
“你怎麼知道父皇要動手了?”風無痕嘴角輕輕上翹了一個微小的幅度,帶出一縷輕鬆的笑容,似乎早料到了這一番話,不過他並未等待越起煙的回答,“從這些跡象上能看到這一點,無愧越老先生對你的評價。父皇是在爲儲君鋪路了,只不過要順利完成這些並不容易,其他皇子不會任由自己的命運就這麼被註定的。”他的笑容突然變得有幾分陰寒。
“殿下是說皇上真的已經決定了儲君?”越起煙的神色也緊張了起來,她知道目前是如履薄冰的時刻,稍有不慎就可能大禍臨頭。她不安地瞅着丈夫的神色,“真的是他?”
“估計朝臣們也已經心照不宣了。”風無痕並沒有想象中的欣喜,反倒是失落更多一些,“不過,事情也許還有變數,總而言之,起煙,那些小子把密報送到你這裡,你就多多費心吧。”風無痕陡然想起那次覲見時風無惜奇怪的遭遇,心中又涌起一種詭異的感覺。
安郡王風無方的壽筵雖然沒有下多少帖子,可聞風而來的京城權貴子弟還真不少,風無痕下轎的一剎那,簡直以爲自己來錯了地方。此時的安郡王府與海觀羽的相府何其相似,那一長溜大大小小的官轎和聚在一起閒磕牙的小廝長隨,整個就是相府的翻版,看得風無痕搖頭不已。沒想到京城裡有眼色的人還真不少,否則以風無方現在閒散宗室的身份,即便是郡王,巴結的人也不會這麼多,想來有些風聲已經傳出來了。
王府的幾個門子卻是好眼力,一見風無痕下轎就有人迎了上來,一臉殷勤地招呼着。徐春書看了看主子的臉色,隨手幾個小銀錠子扔過去,喜得那幾人忙着謝賞。“殿下,王爺說了,只要您一來就得立刻稟報,剛纔奴才已經打發人進去了。”那門子好奇地打量着冥絕手中長長的禮盒,眼珠子骨碌碌地亂轉,顯然在猜測裡邊的物事。不過答案當然只有一個,誰不知道軍旅出身的風無方最愛神兵利器,這位七殿下送的當然也是這類物品。
廳堂和院子裡擠滿了賓客,風無痕時不時和幾個熟悉的人打打招呼,不過他沒穿皇子正裝,認識他的人還真不多,只有幾個平素還算交好的貴介子弟點頭爲禮而已。倒是風無方得了下人的通報,直接讓人將風無痕請到了內院。
風無痕還是第一次來到安郡王府,與自己的府邸比起來,這裡明顯充滿了英武的氣息。畢竟是武將的居處,光是那一個佔地廣闊的演武場就讓他爲之乍舌,更別提木架上那一樣樣擦拭得錚亮的兵器來。隨從的小廝見風無痕驚異的樣子,連忙笑着解釋道:“這些都是王爺的心愛之物,他不樂意擺在房間裡裝飾,因此一大清早都要來擦拭一番。上次有個新來的小廝爲了討好王爺,起了個大早將兵器都擦拭了一遍,還清掃了整個演武場,誰知最後別說賞賜,差點被逐出王府,從此往後,誰都知道王爺的脾氣,因此竟是沒人敢再擅動那些東西。”
沒想到無方哥還有這個怪僻,風無痕苦笑不已,那個小廝還真是夠倒黴的,一片賣好的心全都白費不講,恐怕日後想得寵也難,侯門規矩尚且深不可測,又何況堂堂王府,真是難爲煞人啊!一路且行且看,倒是費了好一番功夫纔來到風無方的書房。
雖說是書房,裡面的陳設卻和兵器陳列室差不多,一股子殺氣騰騰的感覺迎面撲來,風無痕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無痕,你的膽子太小了,就這些沒有見過血的玩意也讓你嚇成這樣,真要是上了戰場豈不是逃兵?”風無方朗聲笑道,“你還算來得及時,我新近得了一柄上好的寶刀,來來來,和我共賞一番!”
風無痕心中覺得一陣荒謬,這個風無方,嘴裡說自己膽小,又要讓自己看什麼寶刀,不是寒磣人麼?就憑自己從未拿過刀兵上過戰場的德行,看得出什麼好壞。不過,他可不想掃這位堂兄的興,橫豎自己這次也帶來一柄寶劍,若是越明鐘沒有誇口,也應該是一等一的貨色。實在看不明白,鄙薄一下那什麼寶刀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