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雍押送進京的過程可沒有那麼順利,在路上,這位號稱博學的學政大人死活不肯披枷帶鎖,甚至不惜以死要挾,頗有一點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倨傲。也難怪他的態度囂張,一直被軟禁府中的他並不知道京城有怎樣的風波,只是一廂情願地認爲憑着自己與海家和賀家的關係,沒道理就因爲小小的貪賄而落馬。
負責押送的兵卒不敢造次,正好連玉常等三位御史也要回京面聖,因此郝淵盛派出的人在請示了他們之後,單獨爲孫雍準備了一架滑竿,這才解決了問題。連玉常雖然心中不屑,但知道泰慊同的死已經讓皇帝頗爲不滿,因此也不想在小事上再出紕漏。正是因爲如此,他只得慢騰騰地跟着押送隊伍一起前進,四川至京城千里之遙,若是出了什麼事情誰都脫不了干係,他實在不想再讓鮑華晟操心了。
越是怕出事情,麻煩越是厲害。只不過出發了十天,孫雍便因爲疲累而上吐下瀉,整隊人只得在經過城裡時找了一個大夫診治,無奈這種病也不是藥石短時間就能夠奏效的,他們便只能將大夫一起帶上了路。幾個兵卒背地裡甚至暗罵孫雍的嬌貴,若不是有上司彈壓着,也許有的人便當面發作了。這些當兵的可不管什麼後臺,在他們看來,車裡的那個人不過是個囚犯,沒資格擺臭架子。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來的時候連玉常等人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待到回去時,跋山涉水的艱難他們算是徹底領會到了。古來四川學子要進京趕考,往往要提早好幾個月上路,翻山越嶺走棧道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早有準備,還時有人耽誤了應試。好在川漢子的滑竿功夫着實不賴,儘管比不得普通官轎的穩健,但搖晃之間的速度卻是不慢,饒是如此,他們也足足耽擱了不少時間。
眼看着進了直隸,快要到京城的時候,孫雍卻再次出了狀況。本來身體就虛弱的他突然重病不起,那個從四川的一個小城裡找的有名大夫再也坐不住了,直截了當地告知連玉常等人,孫雍可能撐不到京城。這當頭一棒讓這些人全驚呆了,不用想皇帝的震怒,就連賀家和海家到時也可能給他們扣上各種帽子。爲了自己的希望和前程,連玉常連夜吩咐人往京城求援,並直截了當地再次延請名醫,想方設法地保住孫雍的性命。
要說孫雍的病,自然離不開有人暗地裡做的手腳,但是,能在這麼多人手環伺中做出這樣的舉動,實在是令人無法置信。連玉常第一次感到無助,他在監察院呆了這麼久,也查辦了不少大案要案,始終和陰謀打交道,但對於這種置人於死地的勾當,他見識得還是不夠。一個個名醫應召而來,在兵卒虎視眈眈下把脈診治,最後卻一個個無可奈何地搖頭離去,連玉常只感到希望愈來愈渺茫。
不過,名醫終究是名醫,多虧了這些人的折騰,孫雍至少在幾天之內性命無虞。不管是鍼灸還是補藥,亦或是各種偏方,只要能用的,連玉常都只能讓他們試試,前提是不能讓人死了。好在那些名醫也都是知道分寸的人,所用的藥方大多符合中庸之道,沒人會爲了一點虛假的名聲亂下猛藥,畢竟還是自己的性命要緊。拖了將近十天,皇帝派來的太醫終於抵到了,連玉常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來的是太醫院的正副醫正,沈如海和陳令誠兩人同時出動的架勢也讓三個御史大吃一驚,心中都明白了皇帝的惱怒。兩人都是杏林老手了,把了脈之後便在一起商議起如何救治來,根本不理會旁邊侍立的一干所謂“名醫”。那幫人見了太醫院的兩個頭頭,往常的倨傲和自命不凡早就沒了蹤影,畢竟對於他們這些醫者,能進太醫院無疑是最大的榮耀,更何況這兩位都擔着品級的正副醫正。
孫雍的病本就是陳令誠的手腳,因此裝模作樣地查看了一番,便拿出了自己的方子。而沈如海也不負醫正之名,第一眼就看出這位前任學政中了毒,雖然不甚明白究竟是什麼毒藥,但憑他多年行醫的經驗,方子上羅列的藥材還確實與陳令誠的有五六分相似。兩人商量了許久,最終取了一個折衷的藥方,照陳令誠後來的敘述,無非就是讓倒黴的孫雍多折騰一陣子而已。不過中毒之事兩人卻是極有默契,在連玉常面前緘口不言,只等着屆時回京面聖時再作計較。
等到他們這隊長長的人馬進京時,已經是深秋時分,朝中的明爭暗鬥始終未曾消停。只不過孫雍的意外讓蕭氏一黨抓着了機會,雖然沒有在朝堂上立即發難,但正如同當初蕭雲朝被詬病一樣,賀甫榮也被流言鬧了個心煩意亂,不得安生。
至於風無言則是更加背運,浙江巡撫方明漸也是這次進京述職的人之一。比起其他同僚的步步升遷來,他足足七年呆在巡撫的位子上未曾挪動,心底已經夠委屈了。無奈江南賦稅重地,風無言本就在那裡經營過一段時間,哪敢輕易放手?然而蕭雲朝卻偏偏要和他做對,以方明漸在浙江巡撫任上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爲由上書皇帝,要求升方明漸爲陝甘總督,原陝甘總督秦西遠則調任兩江,接替即將致休的兩江總督。這突如其來的一招讓風無言頓感頭昏眼花,卻還不敢當場反對。
此時,方明漸便坐在風無言的府邸中,一臉的無奈和沮喪。在江南那個煙花之地呆了這麼久,一想到要去西北就任陝甘總督,他就覺得頭皮發麻。風無言的臉色更是難看,蕭雲朝轉瞬間就來了這一手,怎麼想都是打擊報復。西北軍營的安郡王風無方可不是吃素的,又向來和自己不搭調,方明漸還不知何時能夠調回來。偏偏秦西遠乃是皇帝的親信,和賀蕭兩家都沒什麼往來,自己即便想上書反對也沒有理由。
“殿下,如今之計,下官究竟應該如何是好?陝甘總督雖是正二品大員,但那兩個省卻沒有什麼出彩的物事,即便經營得當也得不到幾分好處。”方明漸終於艱難地開口道,“再者,看蕭大人的架勢,浙江巡撫一職恐怕是有了屬意的人選,此次不提出來估計是擔心殿下反對。江南士林對殿下都是心有好感,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怕是要出亂子的。”
風無言煩躁地在書房內踱着步子,不用方明漸提醒,他就已經心亂如麻了。一大堆的事情摻和到一起,即便他再能幹,再有法子,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欠缺了一個強勢後臺的他仍然是那麼力不從心。朝廷上如今羣魔亂舞,偏偏自己的舅舅工部尚書蘭成益告病在家,連帶爲數不多的蘭家其他官員也都觀起了風色,沒有一個使得動的。
“顧不了那許多了,郝臣,如今之計便是一定要穩住陣腳。”風無言不得不先勸慰好了方明漸,現在站在他這邊的地方官員雖說不少,但像他那樣的封疆大吏卻着實沒有幾個,只能謹慎行事。“陝甘總督也算要職,雖然清苦了些,但熬上兩年便能再次升轉。秦西遠不是如今入主兩江了麼?”
方明漸聽着這些言不由衷的話,心卻往無底深淵沉去,風無言無疑是變相說明這個任命沒有任何更改的餘地了。他上次見過剛從甘肅回來的郭漢謹,深深震驚於他的蒼老和疲憊,再想到那邊的民風彪悍,更是平添了幾分恐懼。不過事已至此,看來他是真的要在那個苦寒之地待上幾年了。
風無痕這邊卻是極爲興奮,蕭雲朝只要不躲在後頭,他那幫部屬們自然會想出不少好主意。如今可好,浙江巡撫的缺算是空下來了,即便郭漢謹去不了四川,去江南之地好好享受一下也是不錯。郭漢謹想起自己前一段時間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的情景,也不禁覺得有幾分好笑。如今朝中形勢瞬息萬變,誰都說不清會變成什麼樣子,因此後援和情報纔是最重要的。幸運的是,對於風無痕這麼一個不算強勢的皇子來說,兩者正好什麼都不缺。
“殿下,您真的打算四川不行就讓下官去浙江?綸倫如今正在浙江任按察使,殿下何不設法讓他再升一步?”事隔多年,對於當初的一點恩怨,郭漢謹早就拋諸腦後,反而設身處地地爲盧思芒着想起來。畢竟盧思芒還在正三品轉悠,也該升遷了。
“漢卿還真是貪心,不說你們倆都是獲罪起復的人,本王如此做只會落人話柄。就算綸倫真的能升至布政使,上頭壓着的兩座大山也不是那麼容易逾越的。本王總不可能讓他直接躍至巡撫,因此還是先安分一點好。四川卻不同,那邊的勢力格局已經打亂,正是趁機安插人手的機會,而且不似浙江這般容易讓別人心生忌憚。若是你真能就任四川布政使,本王絕不會讓你去浙江作一個傀儡。浙江雖是好地,卻不是那麼容易立足的。”風無痕嘴上寬慰着郭漢謹,心中卻仍在反覆計算着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