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親王小世子的滿月禮異常熱鬧,來往的賓客中,朝中大臣佔了七成。雖然大員們來得並不多,但對於一個不理政務的閒散親王來說,這種場面已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了。不過,前有理親王的六十大壽,後有莊親王此次爲孫兒操辦的滿月酒,這些老王爺一個接一個地露了一回臉,這種奇特的情景讓不少有心人猜測紛紛。
許是上次風無痕親自爲理親王拜壽的緣故,此次何蔚濤和越千繁等權臣雖然未曾親至,卻也派人送來了賀禮,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賀莫彬的大駕光臨。雖然這位賀家二公子還算不上極品大員,但無論是從聖眷還是家世來看,他無疑就是賀家龐大勢力的繼承者。經歷過兩次黨爭的失敗,如今賀家的聲勢已經大不如前,但在朝中,能和蕭氏一黨分庭抗禮的也就唯有賀家而已。因此,賀莫彬一踏進莊親王府大門,簇擁上的官員就令他皺緊了眉頭。
千篇一律的阿諛笑臉,口若懸河地自報家門,那種唾沫星子亂噴的架勢令這位養尊處優慣了的公子哥不厭其煩。若非莊親王知機地將他迎進了書房,怕是賀莫彬一刻都不想多停留。饒是如此,他整潔的衣衫上也多了幾條皺褶。
“王爺真是好大的面子,就看這副人頭攢動的模樣,怕是那些大員也來了五六成吧?”賀莫彬似笑非笑地開口說道,“若是不知底細的人,難保不會有其他想法,若是他們以爲爲王爺在暗中交接朝臣,傳到皇上耳中,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他的城府自然難比乃父的深沉,再說對莊親王也並無幾分瞭解,因此開門見山地便說出了心意。
莊親王風懷起不以爲意地微微一笑,但目光中卻掠過一絲異色。“賀大人真是說笑了,似你這般年富力強又位高權重的官員,皇上也許還會有所注意,本王不過是閒散宗室,除了珉親王他老人家閒暇時管管,京城又有哪個衙門會管我們的閒事?”他盯着賀莫彬看了半晌,這才繼續道,“除非賀大人心有所感,這才思慮太多了。”
賀莫彬不由大惱,雖然風懷起貴爲親王,但畢竟只是一個沒有實權的人物,如今卻屢屢露出一絲譏諷之意,他又如何忍受得住?前次莊親王府總管任國平雖然話說得極爲謙卑,但風懷起在帖子裡卻是隱晦地點了點賀家在暗中的一些舉動,這無疑是促使賀莫彬此行的關鍵。若是明面上,他自然是嚴守禮數,但書房中此時並無外人,因此他也不啻有人聽見兩人的談話。
“王爺這話真是可笑,如今朝中事務紛亂,哪個王公大臣沒有一點小心思?”賀莫彬嘴角上揚,反脣相譏道,“倒是王爺的人比那些皇家密探還要厲害,居然窺伺別人的一舉一動,若是此事爲那些言官所知,恐怕彈劾你一個圖謀不軌也不爲過吧?”
風懷起神色自若地端起茶盞品了一口,保養得極好的雙手在乳白色鈞窯茶盞的襯托下顯得瑩白如玉,竟有幾分女人的意味。他也不多言,從桌上取過一個小摺子,笑吟吟地放在賀莫彬身旁的几案上,這才悠悠道:“究竟本王如何,賀大人不妨看看這上邊的東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賀家家大業大,若是有差池,恐怕牽累的人總比本王多吧?”
賀莫彬隨手取過那個摺子,纔看了幾行就變了臉色,身子更是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他心中很清楚,這上頭的不少東西皇帝都知道,只不過未曾發作出來,但若是其他一些關係更爲重大的東西傳出去,恐怕就是言官的彈劾也足以毀掉整個家族。莊親王風懷起不過是一個閒置的親王,他哪裡來的這等本事?
風懷起毫不畏懼地正對着這位賀家公子似要噴火般的目光,食指還不緊不慢地敲擊着身旁的几案,那有節奏的響聲不免帶來一種沉重的壓力。他自然是心無所懼,如今該擔心的是賀家,他就不信賀莫彬敢賭這一次,畢竟其中的不少勾當都是夠得上抄家的罪名。
賀莫彬的額頭已是沁滿了細密的汗珠,好半晌才迸出一句話道:“沒想到莊親王竟然用了這等絕戶計,你說吧,究竟要我賀家如何?”
風懷起心中大喜,面上卻僅僅一笑道:“賀大人未免多心了,本王不過是提點一下而已,並無他意。將來若有需要大人幫忙之處,本王自會派人聯繫。”他見賀莫彬臉色大變,又輕飄飄地勸慰了一句,“賀大人放心,用這等東西要挾絕非本王本意,況且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是我等臣子該做的。不過是以後做一些互惠互利的小事而已,賀大人又何必如此爲難?”
賀莫彬哪會相信事情會這等輕易,當下只是哼了一聲,便將那摺子放進了懷中,顯然是默認了事實。兩人的談話既然已經結束,賀莫彬便不想再多待,在王府大廳盤桓了一陣後便匆匆告辭離去。旁人也不以爲意,畢竟權臣都有權臣的架勢,莊親王能請得他來已是不易,這賀莫彬又怎會磨到曲終人散才離開?
不過,賓客漸漸散去的時候,王府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當然,來人顯然是衝着莊親王風懷起的姻親賈茗昶而來。誰都沒想到聶明裳居然會這樣扮着男裝大喇喇地進了王府,然而,跟在她身後的聶其手持的是當初勤親王府的腰牌,因此門上諸人竟是無人敢攔,就這麼眼睜睜地放了這個身份不明的公子哥兒進去。
聶明裳此行顯然就是爲了找茬,而且從深處說,還有一些給風無痕找麻煩的意味。雖說她的院子門外守了不少人,但畢竟只是監視之意,卻並沒有限她走動,因此她才能順利出了宅子。不過,那些人並未想到聶明裳居然如此大膽,見她真的進了王府,不免有些亂了方寸,因此爲首的人在留下幾個部屬繼續看着之後,便匆匆往東宮報訊去了。
賈茗昶自然是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刻碰見聶明裳,由於風無痕早關照過那邊的幾個丫鬟照着王府最高的月例供其花銷,因此她一身貴公子打扮,顯得極爲雍容華貴。畢竟她也是大家出身,雖然聶家早已因爲其父的死而敗落,但她的舉止中仍然帶着那等官家氣派。賈茗昶第一眼幾乎沒認出她來,直到聶明裳單獨將他請到一旁,並有意無意地提點了幾句之後,,他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被自己逐出家門的媳婦,因此已是瞠目結舌,做聲不得。
敏感的風懷起也注意到了這個神態奇怪的青年,因此便招來了總管任國平問一個究竟,結果立刻大吃一驚。憑着先前得到的訊息,他已是猜到了此人身份,此刻他只得狠狠地瞪了賈茗昶一眼,隨即裝聾作啞地走開了去,此女身份尷尬,他摻和在裡頭只會讓事情更糟,因此只能吩咐幾個下人盯着一點。
東宮的範慶丞得了回報之後立刻傻了眼,風無痕自己尚且不知該如何處置此女,所以他也只能令人多多看着,誰想到竟然出了這等紕漏。當初的那一干侍衛大多隨着風無痕去了西北,奉命護持東宮的就只有廖隨卿和張金榮,他只得忙不迭地令人去請了他倆來,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原由告知了兩人。
當日風無痕在得知了聶明裳的夫家後,就是遣了他倆去回覆聶明裳,允諾將其恩養,因此他們對此事都有所耳聞。對於這個曾經捨身相救主子的少婦,他們曾經還有幾分感激,但此刻卻只能爲了她的莽撞大膽而煩惱不已。兩人也沒時間多話,立刻策馬朝莊親王府馳了過去。他們已是打定了主意,待到將人帶回之後便命人看住那宅子,免得再捅出什麼漏子來。
早先東宮便奉命送過賀禮,因此莊親王府門上的幾個下人見了廖隨卿和張金榮便有幾分奇怪,但聯想到先前那奇怪的主僕倆便釋了懷。在他們看來,這兩個侍衛無疑是和那兩人是一路的,誰也沒想到,賈茗昶已是和聶明裳針尖對麥芒,只差發生直接衝突了。
身爲閱遍世事的老狐狸,賈茗昶自打一開始的驚訝過後就看出了聶明裳並非完璧,因而滿腔怒火早就燒了起來。他不管當年是否自己鑄成的大錯,只是認爲眼前這個女人不守婦道地令他蒙羞,恨不得一個巴掌甩過去。不過,他心頭最後的一點清明提醒他,這個女人碰不得,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他纔在聶明裳的冷嘲熱諷中忍了下來。
然而,聶明裳瞥見廖隨卿和張金榮出現的那一刻,立刻把本就極爲尖酸的言辭變爲無比的刻薄而歹毒,最終成功激怒了她的這位公公。賈茗昶氣急敗壞之下,揮手便掄了她一巴掌,清脆的響聲和聶明裳臉上的紅印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同樣將正在尋人的兩個侍衛引了過來。
雖然並不識賈茗昶此人,但見這兩人的架勢,廖隨卿和張金榮便覺察到了他們的關係。而性情衝動的廖隨卿最看不得男人的這般嘴臉,所以早就忘了聶明裳帶來的麻煩,自然不會給賈茗昶什麼好臉色。他微微躬身地對捂着臉的聶明裳道:“聶公子,時候不早了,您還是回去吧。”
雖然捱了一巴掌,但聶明裳成功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因此立刻趁勢離去,臨走前還不忘給賈茗昶一個冰冷的眼神。自知剛纔舉止失當的賈茗昶只得呆立在原地,臉上滿是懊悔和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