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思芒一臉茫然地走出了欽差行轅,他幾乎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應對的,唯一清楚的就是,風無痕大發雷霆的情景。被批他是早就料到的,畢竟即便是欽差大人,也不可能隨意得罪越家,但風無痕裝作不經意地告訴他有倭國忍者參與刺殺,他就感到問題言重了。先前的判斷全部錯誤不說,還落了個誣陷的嫌疑,羅家的生意中,和倭國的貿易佔了近一半,認識幾個倭國忍者並不奇怪,倒是越家一向恨倭寇擾民,從不與倭人兜搭。
“大人?”守在門口的幾個隨從見盧思芒臉色不好,連忙迎上前去,“是回府還是到衙門視事?”
“去布政使郭大人府上!”盧思芒喝道,“本官有要事和郭大人商議!”
郭漢謹見到盧思芒氣急敗壞衝進來的樣子,本能地感覺到一陣不妙,立即把下人們都趕了出去。“盧兄,什麼事如此緊急?莫非是還有什麼線索?”
盧思芒先前關於越家的判斷,郭漢謹也贊同了八分,因此才默許了他去欽差行轅回報。但看他此刻的神色,郭漢謹心知扳倒越家恐怕不那麼容易。越家無孔不入的名聲他們早就知道,更何況風無痕和一個神秘公子密談之事早傳入了他耳中,若是沒有一絲懷疑是不可能的。無奈這公子哥彷彿憑空冒出來的一般,一衆手下查了幾天,愣是一點結果都沒有。
“郭兄,別談了,我可是被殿下狠狠地訓了一通,不過也不是毫無收穫。上次的刺客中,竟有一個是倭國的忍者!”盧思芒一屁股坐在了太師椅上,狠狠地一拳擊在身旁的几上。
“此話當真?”郭漢謹先是一愣,隨即臉色一正,“有什麼證據沒有?若是倭寇參與行刺,那皇上追究起來,盛怒之下,那些在海上打劫的倭人固然是難逃干係,恐怕倭商也得連坐吧?如此一來,羅家就得先遭殃了。”
“誰說不是這個理呢?”盧思芒點頭道,“看七殿下的架勢,難道要拿羅家先開刀?你我的風向要改改纔是。”
“風向可不能隨便改。”郭漢謹提醒道,“你我都有把柄攥在羅家手裡,你難道忘了?”
“郭兄,你多慮了,難道越家那裡把柄還不夠多嗎?我們這些在福建做官的,哪個不受越家和羅家的掣肘,真是左右爲難。現在不趁此機會除掉一個兩個,以後就算調到中樞,恐怕也難得太平。”盧思芒的話卻也誠懇。
“盧兄的記性未免太差,我們握在別人手中的可不是普通把柄!”郭漢謹的臉頓時變得無比猙獰,“二殿下雖然已死,但那些證據可都在他們手中呢!”
“你……”盧思芒驚恐地站起身來,“你難道將那些東西給了羅家?郭漢謹,你我相交莫逆,你怎麼能如此出賣我!”
“無事不可言利。”郭漢謹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老盧對所謂交情未免太執着了。本官既想升遷,也想要銀子,當然需要有人幫忙。老盧,你本就不是那種恪守官風的人,又何必計較這麼多?羅家要是得勢,我們都可得利,何樂而不爲?”
盧思芒失魂落魄地盯着郭漢謹,神經質地大笑起來,“好,好!你郭漢謹都投了羅家,我還有什麼話說?該怎麼做,你拿個章程就是!”
“老盧,你錯了。”郭漢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嘲諷,“不是投靠,而是盟友,你懂嗎?羅家的背景可比越家深的多,你我相識多年,我絕不會坑你,你就等着升官發財吧!”
“小姐,小姐!”抿兒風風火火地衝進房裡,卻看見自家主子捧着一個茶盞,怔怔地站在窗前發呆,“您別發呆了,外間都傳說七殿下前幾日微服出行時遇了刺客!”
砰——,海若蘭無知無覺地鬆了手,茶盞四濺的碎片讓抿兒一陣慌亂。“小姐!”她嗔怪地叫道,“你不要老是給別人添麻煩好不好!”
爲什麼,爲什麼在他說過這麼絕情的話以後,自己仍然會擔心他的生死,仍然會感到心痛?海若蘭拼命地驅趕自己腦海中冒出的一個個血淋淋的場面。自己和他只是路人而已,她一遍遍地警告自己,已經算是半個出家人的自己,不應該再去想那些不着邊際的事情。但是,本就淺薄的理智哪壓得下那噴涌而出的感情,她猛地推開抿兒,旋風般地衝出房去。匆忙之中,她根本沒注意抿兒剛纔說的是“幾天前”。
行轅中人大多耳聞過海若蘭的身份,因此並沒有人對這位拋卻千金儀態在院內奔跑的女子加以阻攔,但不少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譏誚之意。畢竟,在他們眼裡,哪有這樣的大家閨秀,簡直是海家的恥辱。
正在和師京奇議事的風無痕詫異地聽見門外一陣喧鬧聲,正想差小方子去問個究竟,就見徐春書在外大聲報道:“殿下,若蘭小姐求見。”
風無痕愕然,將海若蘭安置在行轅的這些天來,他刻意沒有去見她,從下人們口中,他也得知這個極爲固執的女孩從未踏出過房門一步,今天這是怎麼回事?“請若蘭小姐進來吧。”他吩咐道,隨即目光又掃了掃面色古怪的師京奇,“緒昌,你先到裡間迴避一下。”
“是。”師京奇連忙起身,心中卻暗暗叫苦,這主兒叫他到裡間,擺明了等會還要他幫忙拿主意,真是天底下第一麻煩。
直到入了房,海若蘭才瞧見風無痕並無微恙,不禁紅了臉。“妾身,妾身聞聽殿下遇刺,因此……”
風無痕心中一暖,微微嘆道:“若蘭小姐,你這又是何苦?”
海若蘭怔了,風無痕的話頗有深意,若說是他無一分對自己的情意,她決計不信,可是爲什麼他一向連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嫡庶有別,這句母親時時刻刻提醒她的話,瞬間又充斥了海若蘭的心頭,一個庶出,已經讓她苦熬了十數年的歲月,難道還要因爲這個原因耽誤了終身?再爭一次吧,最後再爭一次,海若蘭面現決絕的微笑。
“殿下可知道京城美女無數,大姐爲何獨以豔名冠絕京城,連才女唐見柔也屈居其下?”
這話來的古怪,風無痕倒有些好奇了,“那依若蘭小姐之見,又是爲何?”
“七殿下聰明絕頂,怎麼在這些事情上如此糊塗?”海若蘭嘲笑道,“不就是爲了爺爺的權勢嗎?誰要是娶了爺爺最疼愛的大姐,將來就是海家的乘龍快婿,還怕得不到海家的支持?打的倒都是如意算盤,可惜爺爺心中早有定計,怎會讓那些凡夫俗子拔得了頭籌?”
饒是風無痕早知海觀羽心跡,臉上也是一紅,若欣的美色固然是他最是流連的,但內心深處最在意的,還是那門生滿天下的海觀羽的認可。“海老相爺的垂愛,無痕一直感激不盡。”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真誠,“若蘭小姐,你既然知道這些,就不必太執着了,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又何必糾纏於我一人身上。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即便爺爺有意,難道殿下真的認爲姐姐就一定會從了麼?”海若蘭突然來了一句驚人之語,“誰不知道海家大小姐交遊滿天下,姐姐的眼光更是高如崇山,殿下就真的那麼有信心,可以博得美人青睞?”
風無痕愣了,自己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更準確地說,他根本就是在避免這個問題,海若蘭的話成功地勾起了他的疑慮。
“爺爺是曾考慮過將我姐妹二人皆許配給殿下,但後來卻不知如何絕了這個打算。妾身此次不惜譭譽前來福建,也有這其中的原因。”海若蘭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原因如何,還請殿下自己思量。妾身言盡於此,就此告退。”她盈盈一禮,竟自個開門出去了。
風無痕猶自杵在那裡動彈不得,直到小方子輕喚了幾聲方纔回過神來,師京奇也緩步從房內行了出來,臉色竟是凝重得很。
“殿下,此等男女之事,我本不該多言。但若真如海二小姐所言,恐怕海大小姐並非殿下良配。”師京奇的話雖委婉,但卻醒目地點出重點。在他看來,只要是和海家聯姻,那娶了海若蘭並沒有什麼不好。大家庶出女兒往往溫婉柔順,雖然海若蘭千里追“夫”之舉太過驚世駭俗,但男女鍾情乃是天倫,他倒並無鄙視之意。倒是海若欣豔冠京城,傳說追求的男子無數,向來閨譽也不是最佳,嫁了風無痕後,只恐京城的貴介子弟全都會敵視自己的主子。
“夠了!”風無痕不耐煩地吼道,“讓本王安靜一下,你們都出去!”
師京奇和小方子正要退出,卻聽得風無痕又淡淡地吩咐道:“緒昌,你拿本王的帖子到去越家和羅家,讓他們開倉賑濟災民。本王倒要看看,他們兩家反應究竟如何!”
師京奇神色一正,隨即歡喜非常,他就怕主子被男女之情所累,現在既然還記得賑濟災民,顯見還未忘記自己的職責。“殿下放心,屬下定不辱使命。”他恭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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