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侯府三爺羅笠的妻子齊氏,四爺羅笛的妻子李氏,早在順天府兩位推官進來的時候便帶着羅家其餘的幾位姑娘走到了影壁後。齊氏生的小巧玲瓏,愛說笑,性情活潑,李氏臉形有點方,五官生的並不出色,可氣質很沉靜,帶着股子濃濃的書卷氣。兩人帶着姑娘們到了影壁後,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
雖說躲起來了,外面的情形卻是人人關心,均是側耳傾聽。
蕭氏“帶走吧”這三個字一出口,影壁後的少夫人、姑娘們都驚訝不已,羅箴這一房的兩個庶女羅文娟、羅文琴更是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羅文娟頓足,“不行,我父親不能就這麼被帶走了,我要去向祖母求情!”轉身要往外走,卻被李氏穩穩的抓住了,“外面既有順天府的官員,還有懷遠王殿下,文娟,你一個姑娘家出去多有不便。”齊氏也很不贊同,“晉江侯府的家務事自有夫人做主,夫人想的難道不比你周到?”羅文娟向來不服這兩個庶房的嬸嬸,梗着脖子道:“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要被順天府帶走的是我親生父親!”用力掣開李氏,要往外面衝。
羅家二姑娘羅文茵傲慢的獨自站着,美麗面容上帶着絲疏離和冷淡,對於羅文娟和齊氏、李氏的這番爭執仿若無聞。倒是五姑娘羅文秀好心勸了幾句,“三姐姐的孝心我們自是知道的,可眼下你出去求情也是無用啊,夫人一旦做了決定,誰還讓她改變主意?”羅文娟哪裡肯聽她。
羅文秀還想再勸,站在她身邊的六姑娘羅文敏拉拉她的衣袖,小聲說道:“理她呢,你以爲她不知道自己出去求情也沒用啊?她出去不定想幹嘛呢,咱們犯不着攔着她,做這個惡人。”羅文秀是三房庶女,羅文敏是四房庶女,兩人身份差不多,平時走的也近,羅文秀素來信服羅文敏,聽她這麼一說,仔細想想,覺得很有道理,也便不管了。
影壁外頭,羅箴聽到蕭氏讓唐推官和姜推官帶走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您讓我跟他們走?讓我去順天府受審?”蕭氏心裡疼得跟刀割似的,面上卻強裝出淡定模樣,從容道:“箴兒,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羅箴眼中滿滿的失望失色。
全氏方纔是心痛愛女被打,破天荒的撒起潑,現在聽到丈夫要被帶到順天府,心慌不已,苦苦哀求兩位推官,“是我的戒子不小心碰到九老太太的,和我家二爺無關,他並沒有對九老太太對手。便是我也沒有和九老太太動手,只不過是小心碰到了……”
“呸,這叫不小心碰到了?”九老太太伸過還流着血的臉頰,啐了全氏一口。
她既年老,又失於保養,面上遍佈皺紋和老年斑,這時還有血跡,難看的要命,把全氏嚇了好大一跳。
羅文蔚又是氣憤又是傷心,哭着說道:“是你先打我的,我爹孃纔會和你理論,是你先打我的……”九老太太哼了一聲,“我打你不過是教訓你,你爹孃打我是什麼?我雖窮了,也是你爹孃的叔祖母,輩份在這兒擺着呢,由不得你們不服氣!”羅文蔚愈發氣得七竅生煙。
羅文祒也在大吵大鬧,不許帶他父親走。
蕭氏沉下臉,“不過是到順天府問個話罷了,咱們並沒有理虧,問清楚了再回來,也便是了。你們一個個的這是做什麼?反了不成?”說到後來,語氣漸漸嚴厲。
羅文蔚、羅文祒還真有幾分怕她,被訓斥過後,一個抹起眼淚,一個耷拉下腦袋,都不敢再鬧了。
唐推官和姜推官帶上羅箴,大模大樣的往門口走去。
“爹。”羅文蔚哀哀哭泣,靠到了全氏身上。
全氏攬着羅文蔚,欲哭無淚。
她這會兒也意識到自己闖禍了,九老太太臉上確實有傷,而這傷是她手上戒子的功勞。也就是說,是她害得羅箴要到順天府衙的。
羅文娟終於撥開李氏的手,不顧一切的從影壁後衝出來,“父親,父親,您不能走啊,不能走啊……”聲音非常哀悽,跟要和羅箴生離死別似的。
她本就生着白白的一張團臉,眼睛大則無神,透着股子平庸,這會兒又弄的這麼悲悲切切,看上去不只鄉土氣息十足,還有一種莫名的喜感。
全氏滿肚子的邪火正沒地兒撒呢,聽得羅文娟這一聲,不假思索的擡起手,一記耳光生猛的抽在羅文娟臉上,“啪——”的一聲,聲音清脆極了,響亮極了。
羅文娟連哭嚎也忘了,捂着火辣辣的臉頰,跟傻了似的呆在那裡。
“滾回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全氏低喝。
全氏的聲音中帶着掩飾不住的怒意,羅文娟嚇的打了個囉嗦,曲曲膝,戰戰兢兢的走了回去。
“出去這一趟幹嘛?找挨抽麼?”衆人看着她高高鼓起的臉頰,既覺得她可憐,又覺得她可惡。多少人勸她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好話歹話都說給她了,怎麼就是不聽呢?捱了這一巴掌,她倒消停了。
蕭氏本就爲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誤而惱火,見羅箴這一房的人一個一個全是這麼不爭氣,更是鬱結於心,氣得臉色鐵青。
平時出乖露醜的總是羅簡這一房,今天,終於也輪到她的親生兒子了。
懷遠王對晉江侯府這些個破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恭恭敬敬的跟羅夫人說着話,“您一定累了,請早些回去歇着。伯父的案子明日由陛下親審,陛下很英明,明察秋毫,案子定會水落石出。”又對林開說道:“伯父不在家,家中諸事要勞煩暢之多操心了。”林開淺笑,“不用勞煩我,我家的事向來是舍妹張羅,我這做大哥的只管坐享其成。”懷遠王不覺俊臉通紅。
林曇早不知躲到哪兒了。
就算林曇不在,只要提到她,懷遠王也是心怦怦直跳。
唐推官和羅箴等人快要出大門時,正百無聊賴哄幾個孩子玩耍的羅簡看見了,“不行,不能讓他們把二弟帶走,事情都是我惹出來的。”連林沁他也顧不上管了,要去搭救他的好弟弟,“阿沁你自己玩啊,阿寒看好妹妹,舅舅去辦點事。”
“舅舅,你去做什麼?”林曇靜靜站在他面前。
羅簡咳了兩聲,“那個,我去……我去說一聲,不關老二的事,是我的意思……”林曇失笑,“你知道羅箴是因爲什麼被帶走的,便說是你的意思?舅舅,羅箴被帶走是因爲他和全氏打傷了九老太太啊。”羅簡狼狽,“我不知道。不過,若不是我……唉,大門是我不讓開的,老二他們要去接你孃親,也是我不讓的……”
林沁耳朵實在太好了,羅簡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生氣的打了他一下,“你這麼壞!”
羅簡擼袖子,“阿沁,你再不聽話舅舅要打你了啊。”林沁嗤之以鼻,“就不聽話,看你敢打我。”揚起小手,又打了他一下。
林寒嚴肅的教給妹妹,“阿沁,舅舅說話不對,你和他理論便是,動手做什麼?君子動口,小人才動手呢。”林沁伸出小手看來看去,很是猶豫,“動手是小人啊?”不知她小腦袋瓜子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驀地又伸手打了羅簡一下,“小人便小人!我反正也是小孩,小孩和小人只差一個字!”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羅簡和林曇、林寒都哭笑不得。
樑綸還從來沒有見過像林沁這樣年紀幼小卻行事機靈、說話有趣的小女孩兒,看得津津有味。高元煜卻邁着小短腿就跑過來了,一臉欣喜,“林沁,我和你一樣是小人啊。”跑過來要和林沁套近乎,拉林沁的手,林沁板着小臉就把他的手甩開了,“去,誰是小人。”高元煜撓撓頭,“不對,我和你一樣是小孩兒。”
“這還差不多。”林沁臉色好了點兒。
他們說話的功夫,羅箴一行人已出了晉江侯府大門。
羅簡想着羅箴等人的背影,連連跺腳,“老二哪去過那種地方。”林曇幽幽道:“是,羅箴哪去過那種地方呢?去那種地方的向來都是你啊,被衆人議論紛紛的也是你啊。舅舅,你有沒有想過,長此以往,最終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羅簡不由的呆住了。
地面上出現一個長長的人影。
林曇臉紅了紅,悄沒聲息的挪到了一顆大樹後頭,不再開口說話了。羅簡後知後覺的擡起頭,只見林沁向懷遠王跑過去,懷遠王蹲下身子攬過她,兩人小聲在說着什麼。“阿沁和懷遠王有啥可說的。”羅簡心中好奇,貓着腰往前走。
樑綸、高元煜不約而同也貓下腰,躡手躡腳過去了。
都想偷聽林沁會和懷遠王說什麼。
林沁很得意,“燿哥哥,你和姐姐不許見面哦,是我娘說的。你要不要送石頭?要是不用送石頭我就走了啊,我和二哥、綸哥哥,還有高元煜那胖小子一起玩捉迷藏來着,可有意思了。”
羅簡和樑綸、高元煜快走近時,只聽到“你要不要送石頭,要是不用送石頭我就走了啊”,都是一頭霧水。
“燿哥哥不送石頭,要送這個。”懷遠王小聲說着話,從懷裡拿出一個錦囊,遞到林沁手裡。
林沁驚呼,“什麼呀,這麼重?”用命令的語氣說道:“我拿不動,你替我掛在腰上吧。”懷遠王果然小心的替她掛在了腰帶上,“沉麼?”林沁嘻嘻笑,“沉也沒事,姐姐在樹後頭呢,我這便過去給她。”蹦蹦跳跳的走了。
羅簡和樑綸、高元煜撲了個空。
懷遠王望着不遠處一顆大松樹發癡。
高元煜奇怪,“大哥,你看樹啊?樹很漂亮麼?”樑綸似懂非懂,“大概是樹旁邊的那叢花漂亮吧。”羅簡嘴角抽了抽。什麼樹,什麼花,分明是那顆樹後頭站着的那位姑娘漂亮啊。
懷遠王原來是個癡情種子。羅簡也算開了眼界。
林沁蹦蹦跳跳的從樹後出來,揹着小手站在甬路上,頭昂得高高的。
“阿沁這是怎麼了?”羅簡莫名其妙,小聲問林寒。
林寒認真的答疑解惑,“舅舅,她現在是信使啊,很有用的信使,那自然是神氣的。”見羅簡臉上還有迷惘之色,又進一步解釋,“阿沁每逢做了有用的事,都會是這樣的。”
羅簡扶額。
阿沁,你送封信便這樣了麼。
懷遠王滿含希冀看着林沁,等着林沁傳那位姑娘的話。
林沁清了清嗓子,方慢悠悠的說了四個字,“慢走,不送。”優雅的躬身,指了指晉江侯府的大門。
“告辭。”懷遠王也客氣的躬身。
林沁完成信使的任務,立即恢復本色,笑嘻嘻沖懷遠王跑過來,“燿哥哥,你路上慢點兒啊,騎馬不要騎太快……”
“騎馬爲什麼不要騎太快,就是騎快了纔好玩呀。”高元煜不滿意了。
林沁清脆道:“燿哥哥,下次你不要帶這個小胖子一起來,他老愛和我鬧彆扭。”
“誰小胖子,誰小胖子。”高元煜氣壞了,嚷嚷道。
“誰圓滾滾的,誰是小胖子。”林沁白了他一眼。
高元煜快要跳起來了,“林沁,我纔不是圓滾滾的,我娘說了,我就是略微豐滿了那麼一點點……”
他母親柏妃的話還沒複述完,林沁已經板起小臉,“慢走,不送。”和方纔一樣,優雅的指了指大門。
高元煜瞪了她好半天,氣呼呼道:“告辭。”拉起懷遠王,催着他快走。
樑綸很有禮貌的和林寒、林沁告別,“今天玩的很高興,改天再聚。”又特地告訴林沁,“我娘很愛請客的,你愛不愛熱鬧?到時候我叫上你一起。”林沁笑逐顏開,連連點着小腦袋,“我很愛熱鬧的,叫上我呀。”樑綸笑着承許她,“一定給你送請柬。不是送給羅夫人的,單送給你,林家二小姐。”林沁大樂。
羅簡抱着林沁一直把懷遠王等人送到大門外,林沁笑咪咪沖懷遠王和樑綸揮手告別,沒理高元煜。
高元煜生了一路的氣。
一直到襄陽長公主府門前下了馬,高元煜還是氣鼓鼓的,“大哥,我今天晚上不吃飯了。”懷遠王拍拍他的肚子,“不吃飯,肚子不會咕咕叫麼?”抱着他和樑綸一齊下了馬。
見了襄陽長公主,高元煜還是大聲宣佈,“姑母,我今天晚上不吃飯了。”襄陽長公主奇怪,“你竟然捨得不吃晚飯?這可真是稀奇少見。高元煜,你不是少吃一頓點心都會涕淚滂沱的麼?”
“反正就是不吃飯了。”高元煜小聲嘀咕。
襄陽長公主只當他是孩子話,也沒放在心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