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只好俯首謝恩,“臣領旨,謝陛下恩典。”想到自己連着一個月,每天都要到奉先殿中對着祖宗牌位跪上兩個時辰,又丟人,又受罪,死的心都有。
皇帝又命懷遠王,“你雖贏了,也不許沾沾自喜,每天到寢宮服侍朕起居。”
懷遠王當然不會違抗聖命,“臣遵旨。”
皇帝藉機訓斥他的幾個兒子,“懷遠王和康王便是你們的榜樣,身爲皇子,需行事謹慎,不可魯莽,更不可視政事爲兒戲,明白麼?”諸皇子唯唯聽命,“臣不敢。”看看康王的下場,他們還真不敢,奉先殿供奉的全是祖宗牌位,本來就肅穆莊嚴的很,地上金磚鋪墁,硬的很,在那兒每天跪兩個時辰,想想就不寒而慄。
皇帝和沈相、兩位尚書商議了幾件朝政,便命他們退下了,卻留下了林楓,“林卿受冤屈了,朕賜午宴,以示安慰。”林楓推辭,“臣並沒有受冤屈,康王殿下也是忠君爲國,不過是年輕氣盛思慮不周罷了。”------毫不客氣的給康王扣上了兩頂不大好的帽子。
“朕還有件家務事要和林卿細商。”皇帝道。
林楓心怦怦跳,頓首道:“臣遵旨。”
林曇和懷遠王的婚事,雖然懷遠王態度非常堅決,林楓到底還是懸着心的。現在懷遠王的誓言已經盡人皆知,皇帝如果爲自己兒子着想,是應該同意的,可他是皇帝啊,誰知道皇帝是怎樣的父親,對自己兒子的婚事又有怎樣的考量?
皇帝命林楓和他同席坐了,又命懷遠王在旁斟酒。林楓再三推辭,“和陛下同席,臣已是惶恐,哪敢讓懷遠王殿下斟酒呢。”皇帝這時便不像金殿上那般威嚴,笑道:“林卿往後和他干係或許非同一般,讓他斟個酒,也沒什麼。”說的懷遠王滿臉通紅。
懷遠王默默給皇帝斟了杯梨花白放到面前,給林楓斟的卻是芙蓉釀,“暢之兄交待過,您酒量欠佳,不可多飲酒。這芙蓉釀香醇可口又不上頭,您喝這個最好。”雙手捧了過去。林楓微笑,“有勞懷遠王殿下。”雙手接過,客氣的道謝。
皇帝看的有趣,“林卿,不瞞你說,朕這個兒子小時候還好,大了便彆扭的很,服侍自己的父皇他都再三再四推脫,經常躲懶不肯幹。不過,這會兒讓他給你斟酒,他似乎樂意的很。唉,朕這做父親的,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了。”
林楓這才發現,原來皇帝私下裡也是一個挺隨和的人,還頗好詼諧。
他並不是只有金殿上那一張臉。
林楓笑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懷遠王殿下是看上臣家裡一顆明珠,想讓臣忍痛割愛,等到摘走了明珠,便不知會怎樣了。”也是開玩笑的口吻。
懷遠王道:“會更好的。”聲音雖然不高,卻很堅定,低沉渾厚,非常動聽。
皇帝和林楓一起笑了。
皇帝命令,“高元燿,說老實話,你是怎麼認識林卿的女兒的?朕要聽實話,什麼林開救了你,你便要報恩娶王妃的胡話少來糊弄人。”懷遠王本是跪坐在一邊斟酒的,聽了皇帝的話,躊躇片刻,挪到皇帝身邊,小聲跟他說了幾句話。
聲音很低,連坐在對面的林楓都聽不清楚。
模模糊糊聽到有“十歲”“阿衡”等幾個字,大概是在說他和林曇的第一回見面。
皇帝臉色變幻不定。
林楓心裡緊張極了。
懷遠王當時妹妹身故,自己也中了毒,不知是什麼樣的宮廷□□啊。懷遠王重提當年事,皇帝陛下會不會……態度大改呢?
皇帝沉默許久,拍拍懷遠王的肩,示意他坐回去。
懷遠王重新跪坐回原處,還替皇帝和林楓斟酒。
皇帝溫聲道:“按理說高元燿的婚事在定下來之前,應該先命令愛拜見太后,得到太后的許可。不過,高元燿和令愛的相識確是天意,天意不容違背,林卿,兩個孩子的婚事,這便定下來吧。”
林楓按捺着心中的喜悅,離席拜倒,“臣,遵旨。”
從康王強行提親開始,林楓這做父親的就一直擔着心,到了此時此刻方纔塵埃落定。
皇帝命龐得信扶起林楓,面帶微笑,“林卿,朕還是頭一回替兒子辦婚事,不大熟練,若有不周到之處,還請你多包涵啊。”非常的平易近人。
林楓受寵若驚,忙道:“陛下,臣也是頭一回嫁女兒……”
皇帝和林楓對視片刻,同時放聲大笑。
林楓重新入席,皇帝正想命懷遠王倒酒,轉過頭看看,才發現懷遠王捧着個酒壺跪坐在那裡,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麼。“高元燿,高元燿。”皇帝叫了他好幾聲,他一點反應沒有。
“這是被神仙施了定身術不成。”皇帝試着推了推他,“聽說被施了定身術的人,推一推會倒,但是姿勢保持不變。”
龐得信等內侍都掩口偷笑。
他們服侍皇帝時間長了,知道皇帝高興的時候他們越是偷笑,皇帝便越高興,是不會怪罪的。
懷遠王身材高大,皇帝推了好幾下,他都紋絲不動。
“有個練過武功的兒子就是這點不好。”皇帝向林楓訴苦。
林楓深有同感,“陛下說的對極了。”
他也幫着皇帝伸手推了懷遠王幾下,也沒推動。
懷遠王眼前閃過林楓的面龐,好像才從夢中醒來似的,“大人,您喝酒,喝酒。”舉着碩大的酒壺送到林楓面前,臉色非常殷勤。
“敢情不是施了定身術,是高興傻了。”皇帝嘖嘖。
林楓不覺微笑。
懷遠王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紅着臉站起身,“對不住,我要……我要更衣。”轉身溜了。
“你跑什麼?這才斟了幾杯酒你就不耐煩,是服侍長輩的態度麼?小心你岳父反悔,不嫁女兒了。”皇帝在他身後打趣。
懷遠王跑的更快,一會兒功夫就沒人影了。
等到他再次回來,皇帝已是喝的有點高了,醉態可掬的跟林楓說着話,“……你想想,做爹的到了這會兒急不急?高元燿這小子只要他肯成親,朕便心滿意足了,只要是個姑娘……”懷遠王唬了一跳,躍過去捂住皇帝的嘴,“您喝多了,我扶您醒醒酒去。”一邊對林楓說着抱歉,“大人,失陪片刻。”一邊半抱着皇帝,把他抱到了繪着飛龍圖的屏風後。
“怎麼能說是個姑娘就行,林大人聽見該會誤會的。”懷遠王氣急敗壞,小聲跟皇帝講理。
皇帝腦子暈暈的,“誰讓你一直不肯娶妻的?朕等的急死了,太后也急死了……急死了……”
“那也不能這麼說話。”懷遠王繃着個臉。
皇帝笑的不行,“臭小子急成這樣,看來……看來太后很快能抱上重孫子了。”
龐得信取了盞濃茶送過來,懷遠王慢慢喂皇帝喝了。
重新回到席上,皇帝好了很多,沒再說什麼是個姑娘就行這樣的話,而是誇獎起林曇的知禮懂事,落落大方-----好像他見過林曇似的。
席終,懷遠王把林楓送出宮,有些不好意思,“大人,自我十六歲起太后和陛下便有意爲我選妃,到現在已經六年了……”六年之後才達成心願,難免有些喜過頭了,請您體諒一二。
林楓也喝了幾杯酒,微醺,拍拍懷遠王道:“一家人,沒事!”懷遠王大喜。
宮裡急匆匆出來個身穿紅袍的內侍,看樣子品階不低,見了懷遠王他滿臉陪笑,“大殿下,太后娘娘正發脾氣呢,您趕緊去看看吧,再不去全養寧宮的奴婢們全得遭殃。”懷遠王道:“本王這便過去。”內侍很高興,“奴婢便在這裡等着您。”懷遠王無奈,送林楓上了車,命秦舞陽等人護送林楓回晉江侯府,自己跟隨內侍到養寧宮見周太后去了。
周太后年過六十,精神頭還很好,看到懷遠王跟着內侍進來,騰的一下子便站起身,“你還知道回來啊。”懷遠王下拜行禮,“孫兒給祖母請安。”周太后哼了一聲,不由分說便揪住懷遠王的耳朵,氣呼呼質問,“臭小子快說,知不知道自己錯哪兒了?知不知道祖母爲什麼生氣?”懷遠王疼的直咧嘴,“祖母您輕着點兒,我是您親孫子,不是您仇人。”周太后咬牙,“前兒個便回來了,今天直到這會兒我才見着人!說,知不知道自己錯哪兒了?”
“知道。”懷遠王十足乖孫子模樣。
“錯哪兒了?”周太后氣勢洶洶。
“我……我不該長耳朵……”懷遠王可憐巴巴的說道。
“噗……”一屋子的內侍宮女都笑了。
周太后也笑得沒了力氣,揪着懷遠王耳朵的手終於放下了。
“不該長耳朵,臭小子,我看你是長本事了!”周太后笑罵。
懷遠王逗得周太后笑了,趁機提要求,“祖母,我年紀不小,該娶王妃了。”周太后眉花眼笑,“娶啊娶啊,早點兒娶回來纔好,今年娶王妃,年底……不行,年底來不及了,再快也到明年了。明年你給祖母添個小重孫子!”
“小重孫女行不行?”懷遠王問。
“行啊。”周太后非常好說話,“懷中有可抱,祖母不挑男女。”
說了兩句話,周太后又抱怨道:“你姑母昨兒個來了,把你去找她的事都告訴我了,還千叮嚀萬囑咐的,說你昨天有正經事、今天也有正經事,讓我不必急着見你。我就想了,你有正經事,我這不正經的人就多等等唄,誰知這一等便等到現在!”說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懷遠王告狀,“父皇中午宴請我岳父了,但是,沒提下旨意的事。”周太后拍桌子,“我孫子好不容易想娶王妃了,他敢不下旨?乖孫子你放心,祖母這便催他去,讓他今天便下旨,把我的孫媳婦定下來!”
“多謝祖母。”懷遠王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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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楓到了晉江侯府大門前,只見府門大開,兩邊站着長長兩排衣着整齊的僕役、侍女,樹上結着彩,地上鋪着喜氣的紅氈,有點莫名其妙,“知道我要回來麼?這麼大陣仗?”仔細看了看,越看越不像是迎接自己的。
林楓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在晉江侯府沒這麼重要。
另一輛車也到了府門前。
小廝放下腳踏,殷勤扶着車裡的人走下來。
是羅箴。
“敢情是迎接羅箴的。”林楓這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