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箴也見到了林楓。
他纔在順天府呆了一晚,滿心滿肚都是氣,便沒有好臉色給林楓,連聲姐夫也懶得叫。
林楓向來不和人爭一時之氣,既知道晉江侯府這是在迎接羅箴,他便不湊熱鬧了,吩咐車伕,“到東南角門。”琳琅軒有角門通街,到了東南角門,林楓可以直接進琳琅軒見妻兒。
如果是別人護送他回來的,大概也便聽了他的吩咐,轉去角門了。可這次護送他回來的是秦舞陽,就是懷遠王麾下那名能打虎的壯士,他是個不吃虧的性子,勸林楓道:“林大人,您都已經到了大門,何不就從這裡進去呢?”林楓微笑,“我是客人,本想先到大門投貼子,拜會下主人的,可眼下主人看樣子有要事,不方便,那便改日再拜訪吧。”秦舞陽滿臉的不樂意,“林大人,您是我家王爺的長輩,您如果有吩咐,屬下不敢不聽。可這到了晉江侯府大門口再折回去,屬下實在是心裡憋氣啊。”林楓有些歉意,“會讓你很窩火麼?”秦舞陽點頭,“不只會很憋氣,很窩火,屬下還覺得墮了我家王爺的威名。”林楓不覺粲然。
他今天心情格外開朗愉快,就連秦舞陽的坦率直白和意氣用事,在他看來也是可愛的。
“我並不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你家王爺也不會在意的,走吧。”林楓笑道。
秦舞陽雖然不明白林楓的用意,但是見林楓文質彬彬,胸有成竹,並不是一幅怕事躲事的膽小模樣,便不再勸林楓,慨然道:“您既然這麼決定,一定有您的道理,屬下不懂,只管聽您的便是。”
晉江侯府中跑出兩隊僕人,爲首的一名管事模樣的男子急匆匆的,“快,夫人、少夫人要出來了,門前若有閒雜人等,全部驅散。”見到林楓、秦舞陽等人,那管事猶豫了下,陪笑叫了聲“大姑爺”,卻沒停留,帶着手下快步走了。
林楓正要轉身離開,身後傳來一個帶着諷刺的女子聲音,“喲,這不是咱們羅家的大姑爺麼?怎麼着,你這麼快便從牢裡出來了?”聲音揚得高高的,帶着幾分尖利和張揚,聽到耳中很不受用。
這女子聲音還沒落,秦舞陽已是腰刀出鞘。
他奉命護送林楓回晉江侯府,保護林楓的安全便是他的職責。現在林楓被個不知什麼來路的女子出言侮辱,以秦舞陽的性子,怎麼忍耐得住呢?
秦舞陽身材高大魁梧,相貌粗豪,像個鐵塔似的站在晉江侯府門前,頗爲醒目,也頗爲嚇人。
“秦侍衛,大可不必。”林楓不贊成的搖頭,指指刀鞘,示意秦舞陽收回去。
林楓溫和而堅定,雖然不會任何功夫,卻自有折服人的力量,秦舞陽不敢違拗,躬身道:“是,林大人。”乾脆利落的收刀回鞘,站姿筆挺。
“哎,有長進啊,這連護衛都有了。”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子從大門裡走出來,面上含着譏誚之色,“林知州今時不同往日,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
這女子上身穿硃紅色杭羅繡花褙子,下身着孔雀藍織金馬面裙,頭上高高挽着瑤臺望仙髻,五官生的很漂亮,臉色也紅潤,卻露着尖酸刻薄之態,令人不喜。
林楓客氣的稱呼了一聲,“沈少夫人,你好。”
這女子便是蕭氏的女兒,羅紓的異母妹妹羅緓了。
羅緓上下打量着林楓,見林楓不難毫髮無傷,而且也沒有狼狽之態,心裡很不舒服,哼了一聲,“林知州大才,犯下的貪墨案要由陛下親審,面子可大得很呢。林知州,御前聽審,滋味如何啊,不如說出來,讓我們這些沒見識的閨中婦人聽上一聽,開開眼界?”
蕭氏也從晉江侯府出來了,見到從容站在門前的林楓,腦子嗡的一聲,腳步不穩,伸手扶住了門框。林楓居然回來了麼,全須全尾、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羅緓很是刻薄,“林知州怎麼只笑不說話,是不屑和我這無知婦人說話麼?是,我比起你確實差遠了,沒被人告過貪污,沒打過官司,沒被皇帝陛下親自審問過。林知州,我的見識比起你實在是大大不如啊。”
秦舞陽怒目而視,手又按到了腰刀柄上。
林楓涵養極好,含笑拱拱手,“沈少夫人,在下官職已經變了,請叫我林侍講。”
“林侍講?”羅緓大吃一驚。
她是沈相的兒媳婦,對文官的官職還是很瞭解的,侍講是翰林院中的清貴職位,正四品,可以經常見到皇帝,爲皇帝講解經書、史籍,她當然是知道的。
“你,你從五品知州,升任爲四品侍講?”羅緓不能置信,囉嗦着嘴脣問道。
林楓笑的溫文,“正是。”
蕭氏扶着門框喘了幾口氣,她身後的穰氏、全氏、羅文蔚等人都慌了,爭着搶着上前攙扶,“您怎麼了?”蕭氏心中一陣惡煩,伸手將她們全部打開去,“走開,休來煩我!”穰氏等人更加驚慌,不知所措。
“你居然沒事。”羅緓喃喃。
她原本有一雙美麗的眼睛,這時卻顯得很呆滯,很沒有靈氣。
秦舞陽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高聲說道:“沈少夫人消息怎地這般不靈通,難道你現在還不知道麼,不光林大人升任侍講,誣告他的康王還輸了棟宅子給我家王爺,皇帝陛下還命他每日到奉先殿罰跪思過。這會兒啊,康王說不定正在奉先殿跪的膝蓋生疼呢。”秦舞陽本是對羅緓的囂張、譏諷很惱火的,這些話一出口,他覺得自己終於出了口惡氣,登時神清氣爽,鬥志昂揚。
羅緓臉色雪白,失聲叫道:“什麼?康王殿下被罰?不,不會的,你這武夫一定是在撒謊,一定是!”秦舞陽一臉不屑,“秦某並非自生下孃胎便只說真話,需要的時候我也撒謊的,不過我騙你做什麼呢,有何必要?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他這是赤-裸-裸的蔑視,羅緓被他氣得七竅生煙。
秦舞陽聲音很大,他的話不只羅緓聽見了,羅箴、蕭氏等人也一一聽在耳中,都變了臉色。康王和沈明嫿的婚事雖然還沒宣佈,可沈家、羅家、馮貴妃、康王盡皆有意,已是板上釘釘的事。知道康王被皇帝罰了,還罰的這麼重,羅箴和蕭氏母子哪能不心驚呢?
林楓風度儒雅,向蕭氏請安問好,“拙荊想念姨母已久,重回京城,再次見到姨母,愚夫婦不勝欣喜安慰。”
蕭氏死死盯住林楓,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這個昨天她發狠要置於死地的人回來了。不僅回來了,他還這般的從容淡定,雲淡風輕……
“爹爹!”大門裡響起小女孩兒的歡呼聲。
“阿沁。”林楓聽到寶貝小女兒的聲音,胸中一熱,忙快步幾步,迎上前去。
羅夫人帶着林開、林曇、林寒、林沁四兄妹一起過來了,林沁蹦蹦跳跳跑在最前面。
她歡笑着撲向林楓,林楓彎腰抱起她,不覺紅了眼圈。
自從他被康王帶走,已是多日不曾見過妻子、兒女,這會兒再次把小女兒抱在懷裡,恍如隔世。
林沁興高采烈和父親說着話,“你說爲了讓我到京城來玩想了好法子,是什麼好法子呀?我猜來猜去,總是猜不到。對了爹爹,我剛剛把大白和小灰擱一起蹓,他倆吵架了呢,吵的可兇了!”嘰嘰咕咕,沒完沒了,瑣碎的日常小事一股腦全告訴了父親。
林開、林曇和林寒過來拜見父親,羅夫人鼻子發酸,“你瘦了。”和林楓兩兩相望,目光中是濃濃的情意。
林沁忽然想起一件事,扳過林楓的臉頰,認真問道:“爹爹,我還沒有背會九九歌,你怎地便回來了?”
林楓呆了呆。
我家小阿沁這是嫌我回來的早了麼?
林曇抿嘴笑,把林寒哄妹妹的話跟父親說了說,“……爹,咱們小阿沁背九九歌背的可上心了,就想快點學會了,好讓您早點回家。她這不是還沒完全背會嘛,您便回來了……”
林楓恍然大悟,自責的笑道:“怪爹,怪爹,小阿沁,都怪爹回來的早了。”
“不早。”林沁捧着父親的臉頰嘻笑,“一點也不早。你是該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都想不起你長啥樣了。”
頑皮可愛的小模樣,令得她的父母、兄姐都笑意盈盈。
蕭氏看看羅紓這和諧快活的一家,再看看面色灰敗的羅箴,一臉譏誚的羅緓,捂住了胸口。
怎麼會呢?那麼費心的想要毀了羅紓,傾盡全力栽培自己的親生子女,怎麼竟會是今天這樣的局面呢?
林楓和羅夫人正是一家六口和和樂樂的時候,羅緓忿忿的走過來,“喲,這不是聞名京師的林曇林姑娘麼?林姑娘,你雖然纔回京城,這名聲可大得很呢,連王妃公主都知道你的芳名,知道你巾幗不讓鬚眉,時常男裝出行,作風豪放,根本不同於庸脂俗粉凡桃俗李。聽說你因爲這個名聲很不好?哎呀,這可真是可憐見的,一個姑娘家名聲若不好,唉……”口中諷刺着林曇,目光卻斜向羅紓,很是鄙夷。
羅紓不由的一笑。
她這個異母妹妹打小便不服她,總想和她較勁,總想壓着她一頭。羅紓當年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名聲很不好,到了適婚年齡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來求親,因爲這個,羅緓沒少諷刺挖苦她。
現在都是有兒有女的人了,羅緓還記得當年的事,還拿當年的事來激怒她。
“以爲我還是當年的我麼?”羅紓嫣然。
有可愛的兒女,有林楓溫柔對待,羅紓早已不是那衝動易怒的晉江侯府大小姐了。
林曇不羞不惱,依舊一幅落落大方的模樣,微笑看着羅緓,神態間是和她年齡不相稱的從容和鎮定。
羅緓那些挑釁的話語,她好像根本不在意。
羅緓不由的有些沒趣,惱怒挑眉,“林曇啊,唉,你年紀小不懂事,在安定的時候沒少得罪人吧?有人特地寫信進京,把你在安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公之於衆了,收信的人身份可高着呢,不是王妃便是公主,你的名聲……唉,那是沒法提了。女孩兒家沒個好名聲,哪有人家敢要?你這終身大事也堪憂,和我家明嫿沒法比……”
羅夫人開始擼袖子。
秦舞陽揚起腰刀。
林開和林寒目光不善。
林楓伸手製止他們,溫和的道:“沈少夫人,康王不僅輸給懷遠王一套宅子,還承諾會在宅前大書特書他的失敗,公之於衆。你對名聲這麼感興趣,到時候可以親自看一看。”
羅緓臉色發白。
她才炫耀了沈明嫿一句,林楓就提康王的醜事了,目的當然便是讓她難堪。
林沁摟着林楓的脖子,暼了羅緓一眼,和她父親說悄悄話,“爹爹,她好醜。”
雖然是說悄悄話,可是大家也都聽見了。
羅緓又羞又氣,臉色紅了青,青了白,變幻不定。
“名聲壞了,嫁不出去!”她氣急敗壞,指着林曇大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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