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毆一直持續到了午飯時間,星野菜菜累得氣喘吁吁也沒能將吉原直人打到海里去,搭拉着八字眉很不高興,於是吃飯時吃了很多,打算快點長大。
早晚有一天要收拾了他,星野菜菜決心十分堅定。
午後的陽光猛烈起來,三個吃飽了的人任由木筏隨意漂着,躲到了小房子裡打算避過這幾小時的暴曬——說是個小房子,其實就是一個竹棚子,海浪拍打木筏的浪花時不時就會涌進來,除了少數用箱子好好裝起來的東西,沒什麼是乾的。
星野菜菜捧着一個大椰子喝,百無聊賴之下,喝乾了汁又挖椰肉吃,吃完了便將殼滾來滾去,極像只不安生的貓。
她以前宅是因爲有電腦啊,沒有電腦她就坐不住了。
她耳中聽着圓木們互相擠壓之下的悶聲,聽着木擼被海浪推來推去的碰撞聲,感覺海上生活沒有半點意思,簡直像是坐牢一樣。
西九條琉璃也是無事可做,拿着刀在那裡刮魚鱗,刮完了便丟在一邊,等着晚飯時直接用。
她不太擅長融入羣體,而吉原直人和星野菜菜擁有着共同的秘密,使她產生了強烈被排斥的感覺,表現一直很淡漠。
她甚至沒問爲什麼星野菜菜會長一對尖耳朵,就像沒有看到一樣——她希望吉原直人能主動向她解釋。
吉原直人躺在竹屋一角打着哈欠,時不時有海水透過牆壁濺他一身,但他也不在意,打哈欠到流出了眼淚,一副吃飽喝足就萬事不掛心的懶散樣子。
他夜裡是要值夜的,剛好白天補補覺。
等熬過了最酷熱的三個多小時後,星野菜菜已經成了醃菜了,坐在那裡無精打采,看吉原直人懶洋洋爬起身向外走去,猶豫了一下也跟在了後面。
吉原直人重新去固定了擼調整了帆,又圍着木筏檢查了一圈繩子有沒有問題,最後潛入了木筏底部看了看橫板是不是工作正常。等他爬上來時,看到星野菜菜已經撿了小半筐各種魚了,大概是準備傍晚的時候玩餵養寵物的遊戲。
吉原直人伸了個懶腰,環視着廣闊的海洋。這麼一天天漂着也沒有個參照物,四周景物又沒有什麼變化,感覺像是沒移動過一樣,實在是不知道還要漂多久,難怪那些海難靠救生艇長時間活下來的人都受到了心理重創。
這種漂流的感覺太讓人迷茫了,要是困在小艇上,大概覺得永遠漂不到陸地吧!
他用力吸了一大口鹹鹹的空氣,又回憶起了星野菜菜給他講過的那些遠古之民,不知道一千五六百年前那些人是不是也這樣站在木筏上望着同一片海,會不會也像他一樣感嘆着未知的前方,甚至會不會比他更加焦慮——至少他還是知道在海洋的遠方是有陸地的,而那些冒死追隨太陽前進的人,他們會不會懷疑過大海是無邊無際的呢?
他遙想着當初,心中暗暗佩服——那些遠古之民可能不如他強壯,可能沒有他懂得多,但那些人比他要有勇氣,敢真正直視着未知,用着極其簡陋的工具踏入大洋,追尋着不確定存在的東西。
那很了不起,那是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現代人都做不到的!舒服安全的生活已經將那些人變得遲鈍起來,甚至覺得這世界永遠安全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上杉香想做得也不算錯。人類啊,確實有時候很短視……
不過上杉香這會兒追到哪裡了呢?會不會已經開始窮搜那座島嶼了?
吉原直人難得的在那裡懷古亂想,而星野菜菜繼續在“甲板”上搜索着魚。木筏就像一個巨大的篩子,隨時篩去海水,只將一些魚留下,而且有時會留下一些很大的魚,十分有勁,有那種尾巴一甩便能把人打暈過去的感覺,星野菜菜是吃過一次虧的,現在她撿魚都要帶一根棍子,遇到不好處理的先上去將魚打一頓再說。
落到木筏上的飛魚都是要留下的,不管哪個種類,像是鮞魚、大眼鯡魚之類的她都要,海豚們超喜歡這些魚。烏賊她也要,這東西算是全脂肪了,她喜歡吃,留下一些後其它的也給海豚,至於別的魚……大部份被她用棍子捅回了海里,少部份沒嘗過的就拖到竹棚子裡交給西九條琉璃處理,由吉原直人試吃。
她這種行爲還是有收穫的,前天一種她也叫不出學名的魚在略煎一煎後吃起來很像是鱒魚,味道極好,從此那種魚進入了旅行食譜,上了木筏就再也下不去了。
她正耐心搜索着,不時用棍子驅趕着木筏上無處不在的小螃蟹——只有指甲蓋大小,踩上去十分硌腳,只會偷吃東西和欺負不會動的魚,鬼知道這些寄生小動物將這裡當成什麼了,不請自來四處亂爬。
它們依附在瘋狂生長的海藤植物上,不到一週時間就快佔領這裡了,算是木筏上的害蟲。
星野菜菜微微有些生氣的用棍子將幾隻“害蟲”拔到了海里,然後耳中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呼吸聲,像是耳邊被馬打了個響鼻。
她困惑的四處看了看,抖了抖小耳朵。他們在海上漂了好久了,而海上都是些沒有肺的生物,好久沒聽到陌生的呼吸聲了,感覺竟然有些親切。
她直起了小身子四處觀望,結果和吉原直人四目相對了。
星野菜菜皺着眉頭,心想:“是他打了個嗝嗎?”
吉原直人目光中滿是關切,肚中揣測:“好響的屁啊,是不是吃蔬菜太少消化不良了?”
不過片刻後他就面色變了,快步向着星野菜菜跑去,而星野菜菜也是極聰明的,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立刻迎向了他。等兩個人靠在一起了,她才轉頭望去,只見木筏邊上浮起了一座小山,皮膚油光黑亮,像是一隻被人細心保養過的皮鞋。
星野菜菜驚訝道:“鯨魚?!”片刻後她迅速判斷了出來,“是隻齒鯨,應該是隻領航長鰭巨鯨!”
吉原直人將星野菜菜護在身後,看着那龐大、黝黑到發亮的頭顱輕聲問道:“這東西有攻擊性嗎?”
星野菜菜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有,這種鯨一尾可以打翻捕鯨船!”她說着話下意識就將手裡的棍子塞給了吉原直人,而吉原直人低頭看了一眼——什麼意思,要用這東西和鯨魚乾架嗎?開什麼玩笑,這東西用炮發射魚叉也叉不死吧!
“你這是讓我先下手爲強嗎?”吉原直人想噴口老血。
星野菜菜趕緊說道:“不,我們不能先動手!”她只是習慣性將武器交給了吉原直人以防萬一,沒有別的意思。
兩個人一時和鯨魚僵持了起來,只敢看不敢打。
那隻領航巨鯨做爲齒鯨類,只有一個呼吸口,正淺淺噴着水霧,時而迸出幾股細弱的水柱,完全沒有電影中那像是大噴泉一樣沖天而起的氣魄,活生生弄得如同半壞的水籠頭,真是丟光了同族的臉。
但它龐大的體型還是給了吉原直人巨大的壓力,十分擔心它下一刻就張開了大嘴,一口啃掉半個木筏。
這隻巨鯨似乎對木筏很好奇,輕輕用巨大的喙頂了頂木筏,而身爲“巨型軟木塞”的木筏也隨之橫漂了數尺。
竹棚陰影中,西九條琉璃已經摸了過來。這鯨魚呼氣的聲音就像開了巨型排氣扇,她想聽不到都難。她飛快將一柄木製魚叉甩給了吉原直人,自己手持一柄,面色嚴肅的注視着鯨魚,時刻準備撲上去發起致命一擊。
但也只是準備着,而“致命一擊”更是個壯氣勢的詞——拿這魚叉去給這鯨魚剔牙還差不多,殺就別想了。
一時之間,三個人都注視着這人類在海洋中的遠親,等待着它的下一個動作——不敢先行攻擊,這東西甚至只是想跳到木筏上玩一玩,他們三個人就得一起跪了。
領航巨鯨拱了一下木筏後,似乎覺得很困惑,呆在原地傻傻呆了片刻——只看露在海面上的部分,它十分像一隻巨型的黑色河馬。
又過了片刻,也不知道它是喘完氣了還是覺得沒什麼意思,又潛入了海中,巨大的鯨尾仰上了天空,隨後重重拍打起巨大的浪花,讓木筏上如同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這鯨魚如此不禮貌,但吉原直人三人也不敢真衝上去給它一魚叉,只是見木筏底下一個近二十米的巨大黑影優雅的閃過——頭在木筏另一邊了,尾巴纔在木筏這邊隱入浪花中。
吉原直人舉着魚叉快步跑到了木筏那一頭警戒着。如果水下這貨想把木筏頂起來,那打不過也要打了,進海里去插它的鼻孔。
好在鯨魚沒那個意思,淺淺游出了一段距離後,再次浮出了水面開始吸入空氣。同時海面上一片波濤洶涌,七八隻大大小小的鯨魚都浮出了海面,頓時海面上一片水霧迷漫。
它們在海面上噴着水、吸着氣,拍打着尾巴,足足折騰了差不多半小時,然後像是約好了一樣,又一齊潛入了大海,轉眼便消失不見了,如同它們從沒來過一樣。
吉原直人這才擦了一把冷汗,而星野菜菜慶幸道:“還好沒發生衝突,人如果不攻擊鯨魚,鯨魚一般不會主動攻擊船隻的,書上說得沒錯。”
他們這一路來不是沒有碰到過鯨魚,像是五島鯨、小圓頭鯨都見過幾次,但那東西威脅不到木筏,而像是今天這麼大的鯨羣還是第一次遇見——這些龐然大物怕是打鬧一會兒就能把木筏子拆成佈滿海面的火柴盒子。
有大木筏子在,也就只擔心碰到大鯨魚了,不管是須鯨類還是齒鯨類,只要體型夠大都對他們有很大威脅,而做爲海洋中的霸主,也就是鯊魚反而沒什麼要緊的。
那是單純的魚,上了木筏星野菜菜拿棍子都能打得它開口叫奶奶。
他們和鯊魚處在相安無事的狀態,偶爾像是灰鯊、黃鯊之類的會挺着背鰭從木筏邊劃過,但也就僅此而已了,只要不主動攻擊它們,它們對吃人沒什麼興趣。
大概在它們看來,海里比人好吃的東西多得是。
發生了路遇鯨魚事件,星野菜菜受了刺激反而精神了一些,大概不覺得無聊了。晚餐時她賣力搖着手搖發電機,將薄薄的魚肉煎的滋滋作響。
他們有一塊從飛機上拆下來的大鐵片,像個大盤子,倒上一些動物油脂後煎魚很好用。他們的晚餐還是很豐盛的,有大量的水果——這個要優先吃,保存不了多久了——還有新鮮的魚、燻肉幹以及罐頭。
罐頭來自飛機上的諸備品,這種以前不屑一顧的速食品現在到了他們這兒成了好東西,不但可以調劑口味,也可以提供人體所需的大部份微量元素,但吉原直人不碰這些,只是推說早就吃膩了。
罐頭他基本都讓給西九條琉璃和星野菜菜吃了,這樣兩個女孩子不容易生病。
晚餐過後,他們三個人又陷入了無事可做的情況,於是便一起到“甲板”上散步乘涼。他們圍着木筏轉了兩圈——長十米多,寬七米多——他們大概走了八十米的距離就又覺得沒意思了,便一起坐到了木筏邊緣,享受大自然海浪按摩。
星野菜菜拖着她的筐,再次開始給海豚們餵食,然後挨個摸摸頭。吉原直人和西九條琉璃坐在星野菜菜兩邊,一邊看着她和海豚玩耍一邊注意着她不要被浪捲走了。
三個人渾身都溼透了,不過這也算是在木筏上的正常現象了,幾天下來已經沒人在意,在這裡想保持不溼身太難了。
因爲男女有別,就算炎熱三個人都是比較注意的,西九條琉璃和星野菜菜最多露着胳膊腿兒,但身上的衣服浸溼了還是難免有些貼身。吉原直人越過星野菜菜的頭頂無意間看了西九條琉璃一眼,只見她脣角含着輕笑,偶爾幫星野菜菜拿條魚,舉手投足之間纖細修長的曼妙身材展露無疑,透露着一股矯健之美,不同於一般女性的柔弱風情。
完美的溼身秀,曲線極好,沒有健身房練出來的僵硬感——真的很漂亮!
星野菜菜沒注意吉原直人在幹什麼,海豚們很會討人喜歡,不停在海里拿着喙頂她,撓她,她摸摸這個,喂喂那個,忙得不亦樂乎,一直咯咯笑個不停。
西九條琉璃卻很敏感,她立刻注意到吉原直人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見身材顯露無疑也不露半點羞意,擡頭又回望吉原直人,一對劍眉緩緩立了起來。
吉原直人發現只看了一眼便被注意到了,頓時有些尷尬,乾笑道:“你的傷不要緊了吧?”
西九條琉璃愣了一下,記起吉原直人並不算是個好色之徒,而且還是人品還算是過硬的那種,覺得自己八成誤會了,一對眉毛又緩緩放平,神色也好了些,淡淡道:“已經沒有大礙了,只是皮肉傷而已。”
吉原直人連連點頭,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嘴裡說着話,藉着機會仔細端詳了一下西九條琉璃的臉,發現她的臉上已經重新出現了血色,想來確實是恢復得不錯。
他移開了目光,心中有些淡淡的遺憾——明明有女朋友了,但看到優秀的女性心中還是會忍不住升出綺念,這算不算男人的通病呢?
他望了一會兒搖頭擺尾的海豚,又想了一下剛確定了名份便分開了的女朋友桃宮美樹,猛然發現就算分開這麼久了,自己竟然沒想起過她幾次……他有些懷疑自己是傳說中的渣男,頓時更不敢再看西九條琉璃了。
西九條琉璃並沒有移開目光,女性在這方面有着天生優勢——男人看女人,超過十五秒就有色狼嫌疑了,而女人無所謂,女人看男人看多久都沒人會想到別的方面,更不可能會被指責,這一點在東方尤其如此。
她其實是有一肚子話想問吉原直人的,但她能感覺到吉原直人一直在下意識躲着自己,特別是到了孤島之後。
這是爲什麼呢?兩個人關係應該算是友人了吧?他怎麼不再主動來找自己說話了呢?
她看着吉原直人的臉想找出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但發現微弱光線下,眼前男人臉龐上有着淡淡的沮喪之色,心中突然一動……自己是不是對他太過冷淡了?
她默默反思了一會兒,發現自己確實做得有些不對——這男人待自己還是極好的,雖然隱瞞了一些事,不過應該是和星野菜菜相關的事,應該是在保護孩子,並不算多大過錯。而且,出了事馬上救治了自己,也沒有丟下自己不管,在自己不適應環境的情況下也細心照顧,即便是出了錯也從沒有半句指責和埋怨,這很不容易!
一般人帶着兩個拖油瓶早就煩了,不煩也會趾高氣昂,擺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臉,令人噁心的要命……
這麼想想,這個男人還是很不錯的!
心性好,能力強,會說話,體貼人,疼孩子,除了大概以前有過污點,能稱得上是個極好的男人了
自己不應該對他太過冷淡的,不應該用對待一般人的態度來對待他的!
星野菜菜喂完了魚,給海豚們看了一眼空空的筐,海豚們立刻很不講義氣的四散而去,一臉沒魚你就不是我主人的樣兒,別想我們頂你的腳!
星野菜菜樂呵呵目送這些玩伴消失在了大海中,又坐在那兒踢了一會兒水,看了看四周沒有鯊魚的背鰭,便考慮想下水去玩一玩,但看到天色已經黑了,終究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站起身來準備回去。
她起身後看了一眼遠處,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又看一眼,伸手一指叫道:“那邊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