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直人立刻起身望去,希望可以看到一條船,但在木筏的起起伏伏間,只能看到遠處有着亮藍色的光,似乎有着一條光帶,而且那光帶還在越來越亮,似乎向着自己這兒快速移動着。
西九條琉璃奇怪道:“不太像是船……”與其說是船,外星人飛碟她更信一些……這光很有科幻感。
星野菜菜踮着腳想看得更清楚,但身高有限,便攀着吉原直人的胳膊爬到了他的肩膀上,騎着他望向了遠處。
星野菜菜遠遠觀察了片刻後沮喪道:“應該是海里的浮游生物羣,白高興一場!唉……”她好想回歸文明社會的,沒書感覺要死了。
吉原直人將她扯下來丟回到木筏之上,看着周圍海面上也星星點點開始出現了微弱的亮藍色光芒——光帶在向着他們移動是錯覺,其實應該是這附近的海面上都慢慢亮了起來。
不久之後,隨着夜幕的完全降臨,整個木筏盪漾在了一片亮藍色的光芒之中,如同身處魔幻場景。
這是難得一見的奇異場面,就連缺乏少女心的西九條琉璃都被感動了,少見的讚歎道:“真美!”
她聽說過東瀛富山灣有過類似的景色,每年三月到六月的某一段時間大量的螢火魷魚會超量聚集,發出的光會讓海灣璀璨如銀河,但她從沒機會去看一看,真沒想到能在太平洋裡遇到了類似的情況,而且想來比海灣中要壯觀許多。
星野菜菜掬了一捧海水仔細看了看,扁扁嘴道:“只是些小蝦而已,這東西海里有很多,沒什麼稀奇的。”
海洋中有大量的浮游生物,像是夜光藻、海羽、磷蝦之類的,都會引起海洋發光現象。這些浮游生物身上攜帶着大量的發光細菌,算是和這些發光細菌處在一種共生關係——熒光素和氧結合,生成了氧化熒光素,其化學反應產生的能量便以光的形式釋放出來。
浮游生物給發光細菌提供養份,而發光細菌給浮游生物提供光源,以利於共生的同伴覓食或是驅敵。
海洋裡是不缺浮游生物的,這些東西養活了地球上最大的哺乳動物——鬚鯨。
星野菜菜在迅速分辯明白這可能是某種磷蝦或是櫻蝦到了繁殖季,跑到海面上來搞集體相親後便迅速失去了興趣,甩着小手回竹棚子裡去了,木筏邊上只留下了吉原直人和西九條琉璃,而西九條琉璃正在肚子裡琢磨着找個話題呢,但吉原直人已經笑着說了一聲“注意安全”,便調頭去木筏尾部了。
西九條琉璃抿了抿嘴,看着他消失在了竹棚子後面,伸手輕輕撫摸着亮藍色的奇幻大海。她姣好的面容上被映上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淡青色,讓她原本就有些冷硬的氣質顯得更有冰霜之意了。
這些發着冷光的超小型蝦沒有絲毫溫度,就像她常年示人的形象一樣,要改變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這海面發光現象持續了接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漸漸淡了下去,黑暗又重新籠罩的木筏。吉原直人坐在導航擼旁邊望着天空分辯方位——天穹正中是大熊星座,大概等看不到這星座時他們也就該到了。
到了又該怎麼辦呢?
和上杉香重新協商還是帶着星野菜菜隱姓埋名呢?那個量子工人智能塞本特最多也就在上杉香威脅下出工不出力,不可能替她賣力尋找星野菜菜,那隻憑上杉香自己的力量的話,只要常常流竄她應該是抓不到自己的……
只是可惜她花了十多年的時間籌謀這一切,現在都成了鏡花水月了。
吉原直人想起這個老朋友必然會有的反應,只覺得一陣頭疼——搶走了星野菜菜讓他有些背德感,他只是不想星野菜菜死掉便立刻行動了,對善後卻沒有什麼計劃,很難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即能讓朋友能高興星野菜菜也不會死。
不虧負這邊就要虧負那邊,這種兩難讓他忍不住又埋怨起上杉香來——快四十歲的年紀了還要堅持去做自己認爲對的事,這真是讓人沒辦法說她!成年人分什麼對錯,分利弊才應該吧?
佔着一個外星史前遺址,修好了發家致富多好啊!坐擁鉅款,享受人生,慢慢看着女兒長大成人多悠閒,偏去管閒事。過個幾十年後兩眼一閉腿一蹬,世界就算是要消亡了又有什麼關係,讓下一代去管就完了唄,真是個白癡!
每當想起煩心事吉原直人便想抽支菸或是喝兩杯,但木筏上什麼也沒有,這讓他鬧心得要命。
他坐在那裡四處瞧了瞧,嘴巴癢癢得很,看到不遠處有條還在彈跳的大魚便探身拖了過來,隨意在它身上摳了幾摳,摳出了個指甲大的洞便開始擠,等擠出一洞的淋巴液便仰頭喝了下去,自我催眠這是好酒,可惜沒什麼屁用,也就僅能解解渴。
他無聊之下在那裡折騰那條魚,喝了兩三口後嘆了口氣將這倒黴的魚丟回到了大海里,開始閉目養神。
許久之後他睜開了眼,感覺輕微胸悶,被海水不停沖刷都有了炎熱的感覺,站起來感受了片刻,發現風停了,心中不由奇怪——不是說這信風還要刮兩三個月嗎?
不過轉眼他就釋然了,也不能一天到晚的刮,讓信風休息一下也應該。
黑暗中西九條琉璃摸了過來,吉原直人笑着客氣道:“是要用洗手間嗎?”木筏一路前行,廁所就挖到了木筏尾部,免得“污水”上了木筏。他一邊說着就要起身迴避,但只聽黑暗中的西九條琉璃淡淡道:“不是……”
她在黑暗中遲疑了一會兒,遞給吉原直人一個水壺,聲音微微有些異樣地道:“給你送點水,裡面放了一點鹽。”
吉原直人有些受寵若驚,心中更是奇怪——這主動關心人,不太像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西九條啊!
他將水壺拿在手裡一時不敢喝,說是加了鹽,但萬一是砒霜呢?事有反常必有妖,不可不防。
他乾笑道:“我現在不太渴,留着過會兒喝吧。”
西九條琉璃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聞言微微皺了下眉頭,但也沒說什麼,又輕聲道:“我來看會兒櫓吧!”
這木筏就三個重要的組件——底座、帆和櫓。目前被洋流裹挾着前進,這櫓沒怎麼起到作用,但這算是木筏上唯一可以提供機動力的部件了,還是必須由人儘量看管着,順便守夜,以防突遇不測。
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是由吉原直人負責這項工作的,這會兒西九條琉璃想插手進來,他不由奇怪道:“推這東西需要很大力氣,你的傷……”
西九條琉璃輕揉了一下肩,淡淡道:“已經不要緊了,你也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去睡個好覺吧!”
這猛然間享受到關懷,吉原直人略感不適,瞧了瞧現在也沒風,不需要將櫓挪來挪去,便領了情,笑道:“那我去躺一會兒,你注意一些別落了海。”
他一肚子奇怪的回了竹棚子裡,不知道西九條琉璃這是唱得哪一齣,耳中聽着星野菜菜睡得正熟,時不時喃喃幾句,大概是在抱怨濺進來的海水。
他笑了笑摸黑躺下了。其實睡在竹棚子裡和外面區別並不是太大,依舊是溼漉漉的,浪也依然會時不時就涌進來,唯一的好處就是心理習慣吧!
人待在屋子裡總會有安全感,精神上會放鬆下來。吉原直人閉上了眼睛,打算睡一個囫圇覺。
但他沒睡多久,“噼啪噼啪”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木筏也顛簸得更厲害了。吉原直人翻身坐了起來,同時星野菜菜也醒了,擦着口水問道:“怎麼了,好吵!”
吉原直人快步出了棚子,豆粒大的雨點立刻劈頭蓋臉的打了下來,打在身上不但疼痛而且冰冷。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聽到三角帆正發出着“彭彭”聲,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力,有些支撐不住了。
雨大風也大,而且耳邊全是雨滴打在木頭、竹子和葉子上的聲音,嘈雜無比,若不是他耳力超人差點沒聽到!
萬幸,不然若是這帆乘風而去了,他們就得集體脫褲子再縫一面乞丐帆了。
他連忙向船帆撲去,但木筏猛然一傾斜,幾乎有馬上側翻的感覺,好在只是一瞬間,馬上又重重摔回了原位!
吉原直人差點滾出去,勉強止住了要摔倒的身形,撲到了桅杆那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將帆硬扯了下來。木筏前進的速度立刻猛減,但顛簸的更加劇烈了,感覺像是原地在彈跳一樣。
受到天氣的影響,原本平穩的洋流也不安份了,不時有大浪從木筏兩側撲上來,打出一片片泡沫,木筏尾部也傳來了西九條琉璃的沉悶吶喊聲。吉原直人立刻向着木筏尾部奔去,將剛鑽出竹棚子的星野菜菜又撞了回去。這漆黑一片沒了燈光,人類有着無數不方便,甚至吉原直人都不能確定四周大海是個什麼情況。
情況不明讓他心焦,他有信心應付地球上絕大多數情況,但絕對不包括漂在太平洋中間和大海搏鬥——這遇到事情了簡直讓人有無力施展之感。
他大聲命令星野菜菜回到竹棚子裡待着,那裡目前應該是整個木筏上最安全的地方,星野菜菜猶豫了片刻服從了命令,翻身爬起開始摸黑將日用品捆紮好。
天黑了,除非有吉原直人陪着,否則她是不允許離開竹屋的,黑暗中落海危險性極大,她並不想添亂,雖然這會兒十分擔心,但也就只能依靠吉原直人了。
吉原直人磕磕絆絆摸黑趕到了木筏尾部,天空中猛然劃過了一道閃電,西九條琉璃狼狽的樣子頓時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木筏尾部的海水已經失去了柔順的模樣兒,彷彿只是幾個小時的時間它就從幫助他們的朋友變成了他們的敵人,展露出了兇惡的一面。
海水肆意橫流,浪和浪互相對撞着,還隱然有着小小的漩渦產生。木製的導航櫓被水流衝擊着拼命搖擺,它寬大如槳的水下部分正承受着不規則的力,而西九條琉璃被這股來自自然的力量甩來甩去。
閃電一劃而過,轉眼又是一片漆黑,吉原直人心中猛然一沉——西九條琉璃並不是一個沒有力氣的柔弱女子,她已經用起了全身的力量,姣好的身材上一條條細長流線形的肌肉全都崩了起來,而她在這種力量全開的情況下還是隻能勉強控制住櫓。
吉原直人撲了上去,感受着一側突然而來的惡風,一把握住了櫓柄,同時也握住了西九條琉璃溫熱的手。
西九條琉璃手被吉原直人握住了,心中頓時一鬆,一股濃濃的安心感迅速從心中升起,大叫道:“突然起風了!”
她也是被弄了個措手不及,就在剛纔還一切都相對比較平靜,甚至浪涌都感覺比平時小了,除了悶熱之極外似乎也沒什麼不對,但就幾乎是一瞬間,一道狂風捲來,大雨緊隨而至,浪涌也立刻提升了幾個等級,連固定長櫓的繩子都被繃斷了一根。
長櫓的失控讓木筏方向被強行改變,和海流衝突起來差點讓木筏倒扣過來,爲了穩定住木筏她不得不和長櫓全力搏鬥,好幾次差點被甩出了木筏——在這種漆黑的環境下落海幾乎就是死路一條了。
他們兩個齊齊發力,頓時將櫓穩定住了,而木筏的彈跳感明顯減輕了,顛簸的也不再劇烈,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吉原直人伸手摸了摸長櫓柄,找到了斷繩處,但這黑漆漆一片還風大雨大,明顯不是重新綁的時候了,他衝西九條琉璃大叫道:“你回屋子裡去,這裡交給我!照顧好星野!”
西九條琉璃感受着木筏長櫓上傳來的巨大力量,無法想像自己走了以後吉原直人要怎麼和這“怪物”搏抖,大叫着回答道:“不!”
“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們出事的!”吉原直人叫得更大聲了,不是爲了氣勢,而是不拼命叫兩個人就算臉貼着臉對方也未必能聽到。
換成桃宮美樹,在危難關頭得到這樣一句話兒,心八成都要化了,肯定乖乖回竹棚子裡去幫吉原直人進行祈禱了,但西九條琉璃不吃這一套,一對劍眉揚起,感覺受到了莫大輕視,怒叫道:“我從來不需要別人保護!”
她並不是單純想幫吉原直人分擔壓力,而是她天性就不會選擇將命運交到別人手中,就算她相信吉原直人會盡最大努力維持住木筏平衡也不行!
吉原直人一時拿她沒辦法,而且她力氣並不小,確實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只能默認了她留在這兒。
越來越高的海浪從尾部追上了木筏,平常站在兒握着櫓,浪大一些打到腰,浪小一些洗洗腳,這會兒就不一樣了,浪是從頭上拍下來的,就算吉原直人連捱了幾十次都有些暈頭脹腦了,但西九條琉璃一聲不吭,透過偶爾刺穿暗夜的閃電,能看得出她腮幫子上的肉都繃緊了,一雙劍眉幾乎是豎着的,臉色青中透白,像極了一個女羅剎——就差一把鬼頭刀了。
但他們兩個人配合默契,彷彿上輩子就在幹過無數事,推拉長櫓之間甚至不需要通過語言交流。當木筏一側高一側低時,他們就會本能瞬間一個推一個拉,通過調整長櫓相對於木筏的位置來將木筏重新擺正,大型軟木塞子翻身的悲劇。
時不時,他們的手會碰到一起,感受着在冰冷雨夜中對方身上的溫暖,同時喘着粗力,漸漸的甚至都開始一起呼一起吸了。
吉原直人很喜歡這種感覺,如果不是一直被海水“毆打”,他說不定能嘴角帶笑,但情況越來越壞了,透過一道閃電,吉原直人猛然發現海面上出現了一道“城牆”——像是城牆一樣的大浪頭正急速向着木筏追來,在天地慘白的那一瞬間透露着陰森殺意!
吉原直人差點兒脫口罵出了聲,大聲對西九條琉璃提醒道:“注意,有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