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婷的突然出現,讓閆逸顏心裡泛起了小小的漣漪。看得出來,她過得似乎並不太好。如果不是她先認出他來,就算是和她擦肩而過,他可能都認不出她來。她變了,變得死氣沉沉,變得憂鬱幽怨,她到底經歷了些什麼?怎麼會變化如此之大?想當年,她是個多麼活潑開朗,無憂無慮的小女生啊。
顏昔跟平常一樣,看書、寫東西、養花、帶花花黃黃在草坪上玩,似乎並沒有因爲美婷而影響到什麼。
看到她這樣,閆逸顏的心總算是放下了點。
爲了顏昔,他不願與美婷聯繫,有了結婚證,他就有了份責任,對愛人的責任,對家的責任。他覺得自己非常幸福,不想讓任何人打破這種寧靜的生活。
他也曾想過是不是換個手機號碼,但又覺得不妥,這實在不是個光明磊落的男人能做出來的事。心無私,何懼?
第三天一早,閆元和王淑敏來了。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辦婚禮?”王淑敏問。
“不辦了,我們商量過了,過幾天出發去旅遊度蜜月。”閆逸顏看了顏昔一眼說。
“也好。你們自己的事自己決定吧。”閆元掏出把車鑰匙放在茶几上說,“外面有輛車,是我給你們的結婚禮物,你們可以自駕游去。”
“爸,不用了,我們可以坐車的。”閆逸顏真沒想到父親會送他輛車。
“逸顏啊,我是你爸爸,你結婚不要房子,難不成一輛車子也不能收下嗎?你執意這樣的話,我會很傷心的。”閆元有些不高興了。
“是啊,逸顏,這樣你們出門還可以連黃黃花花都帶着,去家裡或者顏昔家裡也不必打車了,再說以後有了孩子,有車會方便多了。”王淑敏也在一邊勸他。
“就這麼定了。”閆元的語氣毫無商量餘地。
閆逸顏自打五年前美婷的事以後,就完全獨立了,他已不習慣接受任何人的饋贈,包括父母。若不是爲了顏昔,他可能都不會留在都市裡長住。他過慣了閒雲野鶴般自在的生活,也愛上了徒步旅行,沒有着急的事,他都是帶着花花停停走走,用腳去體會這個世界的神奇和廣袤。現在一切都變了,變得讓他有些失落,豪宅、名車可能是很多男人終身追求而不可得的東西,他輕而易舉地全部擁有了,然而這些卻並非他喜歡的生活。
他默默地把目光轉向窗外,外面的天很藍,空氣清新,有鳥兒在婉轉歌唱。他驀然想到了深山裡的家了,那裡還好嗎?
就在他出神的時候,顏昔的電話響了,她起身道歉轉身去接電話了。
“好了,我們還有事,先走了。”閆元拍拍逸顏肩膀,轉身和王淑敏離開了。
過了一會,顏昔從屋子裡出來了,問:“叔叔阿姨走了啊?”
“你應該改口了吧?”逸顏懶懶地望了眼她。
“知道了啦。”顏昔上前摟着他的脖子說,“怎麼了啊?你不高興了嗎?我一時改不過口罷了。”
“小傻瓜,”他把頭埋到她的脖子邊,貪婪地聞着她芬芳的氣息,“你認爲我會爲這點小事生你氣嗎?”
“你是又想逃離都市了吧?”她心疼地說,看他剛纔望着窗外的眼光,瞬間就明白了他之所想。
“現在不像以前能那麼灑脫地說走就走了,我怕他們傷感,自從經歷過這麼多的災難,我發現我變得優柔寡斷,患得患失。”他說得很無奈很無助。
“其實你也用不着這樣,”顏昔捧着他的臉,認真地說,“沒有人說我們必須一直留在這裡啊,我相信父母都不願意看到你不快樂。只是,他們希望你能多陪陪他們,那麼這時間我們可以自己掌握了啊,我們依然可以有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只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幾年都不回家,訊息全無的就可以了。”
“心中有了牽掛,走也變得很爲難。”他苦惱地說。
“對了,”顏昔突然捏了捏他的臉,笑着說,“遊說他們和咱一起出去走走唄,說不定他們會喜歡住帳篷住茅舍,喜歡上捕魚抓蝦,種田種瓜,自給自足的生活……”
逸顏笑了笑,說:“你太天真了!首先,我爸的公司離不開他,其次他們都是插過隊的人,你說的這種生活他們早已體驗過好多年,很難有吸引力了。”
“那不一定,你忽略了他們都六十左右了,而且都是事業成功的人,爲了事業,他們花了幾十年的時間,付出了太多心血,興許還真有歸隱山林之夢呢,只是沒有人去點醒他們罷了。不信哪天你問問,看他們是什麼反應。”
“估計懸!算了,不說這個了,剛纔誰給你打電話的?”
“哦!”顏昔從逸顏身上跳了下來,說,“光跟你說話,忘了正事了。倩倩打電話說要我陪她去產檢,我得出門去。”
“好吧,我送你去。”逸顏摟着顏昔的腰出了家門。
“喲喲!”倩倩圍着逸顏的車轉了一圈,嘖嘖地咂嘴,“豪車!”
“我爸的……”逸顏有些不好意思,感覺自己真像個紈絝子弟!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倩倩有些不理解,“自己爸的,又不偷不搶的!”
顏昔使了使眼色,讓她不要說了。
倩倩便不說話,坐着閆逸顏的車,來到了醫院。
“你們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們。”因爲在醫院太久了,他討厭那裡的消毒水味。
“嗯,那你自己轉會,等我們好了,打電話給你。”顏昔回眸一笑。
逸顏點點頭,目送她們進入醫院。
看不見了顏昔的身影,他突然間覺得百無聊賴,這時手機響了起來。他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誰啊?他嘀咕着,接通了電話。
“逸顏……”電話裡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是?”逸顏有些迷惑,這聲音不熟啊。
“短短几年你連我的聲音都忘了。”對方幽怨地說。
逸顏一愣,還是沒想起是是哪一位,對方卻掛了電話。
就在他不明所以的時候,有人拍他的背,他轉身一看,美婷正站在他身後。
“你怎麼在這?”逸顏驚訝地問,她的臉色更蒼白了,整個人都要枯萎了的死氣沉沉的感覺。
美婷沒有回答他,反問道:“你在這幹什麼?剛纔看見你老婆進醫院了,你怎麼沒進去啊?這母子醫院人特別多,丈夫還是陪在身邊比較好,懷孕畢竟是很辛苦的事。”
“不是她懷孕,她是陪朋友的。”
“哦,你們孩子幾歲了?”美婷淡淡地問。
“還沒有,我們剛結婚不久。”逸顏笑了笑,面對美婷,他突然感覺兩個人的距離好遙遠。
“能去坐坐嗎?”美婷擡頭定定地看着他,那種眼神,讓逸顏都不好意思拒絕。
逸顏遲疑了一秒,點了點頭。
他們一起進入離醫院不遠的咖啡廳裡,在一個清幽的角落坐了下來。
兩個人對視了一下,逸顏又忙把目光轉到桌面上。
“你沒有什麼話要問我的嗎?”美婷一邊撩起耳邊的頭髮,一邊悠悠地問。
她的這個動作跟顏昔一模一樣。
“這麼多年了,你過得好麼?”逸顏看着她,看着她憔悴的樣子,忍不住問。
“你覺得好麼?”她一臉的失落,“你倒是很幸福的樣子。”
“對不起,美婷……”逸顏覺得此刻自己說什麼都可能傷害到她。
“其實,當年,我回南京,把你一個人丟在青島,是因爲我媽媽病重了。”美婷嘆了口氣,她覺得還是把往事說清楚比較好。
“啊?是嗎?”逸顏頗爲吃驚,當年他是知道美婷的媽媽身體不太好啊,但並不知道她已病重了。
“原本她也只是心臟不好,我哥哥遠在新疆,也照顧不到她。我和你走了之後,她是一病不起,而且,你媽媽也找到了她,一頓奚落之下,讓她病情加重,進了醫院。等我回來後,你媽媽就給我三十萬,讓我給母親治病,條件是離開你,離開南京……”
逸顏呆呆地坐着,王淑敏給了美婷三十萬他是知道的,他一度還以爲美婷是個愛慕虛榮的女孩,但卻不知道美婷是爲了救自己的母親纔拿這筆錢的。
“要救我媽我就必須拿這個錢,因爲我們家的條件並不好,這個你也是知道的。我父母只是普通的打工者,在郊區買了間農房,就已經花了他們所有的積蓄。所以,我不得不離開你。”美婷慢慢地訴說着,有淚花在閃爍。
“我們搬回了老家縣城,母親才慢慢好起來。可是一年前父親卻因病去世了,我一個人撐起一個家,真的艱難……”
“我真不知道事情會這樣。”閆逸顏深深地吸了口氣,說,“我能幫你什麼嗎?”
“你都結婚了,還能幫我什麼呢?”美婷慘然一笑。
“那你現在在南京做什麼工作?”
“在一家小超市裡面收銀,維持生活吧。”
“那你母親呢?還在老家嗎?”
“接來了,我們郊區的房子當年就賣了,她現在跟我租房子住。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老家,在這裡有時還能幫我做做飯的。”美婷的笑很苦澀。
“我找過你好久,都沒有找到。”逸顏也有些無奈。
美婷定定地看着他,好久才說:“真的嗎?我以爲你沒找過我。只是當時答應了你媽媽,而且還寫了保證書,如果我去找你了,她就會收回那三十萬。你找不到我也是正常的,我都是到了母親病倒後回老家縣城才知道原來我出生在淮市。”
“淮市?!”逸顏一聽驚訝地不得了,“你的老家是淮市?”
“是啊,怎麼了?”美婷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大的反應。
“也沒什麼,”逸顏撓下頭,“只是顏昔也是淮市人,沒想到你們還算是老鄉。”
“這也算緣份吧。”美婷笑得有些勉強,“不知道爲什麼,我母親一直不願意讓我知道我的老家在哪,也從來沒有回去過。要不是她病倒,可能我一輩子都不知道老家是淮市的。”
“或許那裡有她不願意見的人,或者有過什麼傷感的事吧。”閆逸顏有點心不在焉了。
“能再見到你,我真的非常非常開心。”美婷輕輕地把手放在逸顏的手上。
逸顏像被針扎一樣把手縮了回去,說:“美婷,對不起,我結婚了。”
美婷紅了臉,低着頭,先是默默地流着淚,繼而掩面抽泣着。
逸顏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對着壓抑的美婷也是束手無策。
哭了一會,美婷擦乾了淚,紅着眼兒站起身來說:“我要去上班了,快遲到了……”
逸顏站起來,望着她說:“好吧。你要好好保重,注意自己身體,你還只是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以送我去上班嗎?遲到了老闆會說的,還扣工資……”
逸顏有些爲難,看了看手錶,9:30分,顏昔她們應該還早着呢,他點了點頭。
“你開這麼好的車?”美婷的眼兒亮了。
“我爸爸的,不是我買的。”逸顏嘆了口氣,每遇到一個熟人,都得解釋一次,真累啊。
“你爸爸?我們超市就是租的閆家樓酒莊的門店,你跟閆家樓有什麼關係嗎?”
“和我沒關係,那是我爸爸的。”逸顏淡淡地說。
“不會吧?你真的是閆家大少??”美婷難以置信。
“什麼大少,我從來沒有參與過我爸爸的任何一樁生意,我只是我。”逸顏聽美婷這麼說,有些不高興,他最討厭別人這樣來稱呼他。
“以前從來沒有聽你提到過你的家庭啊,真的太意外了。”美婷瞪大了眼。
“以前你多單純,我們在一起從來都不談這些,你也從來不打聽這些。”逸顏悶悶不樂。
“那你是真的昏迷了近三年?”美婷卻頗感興趣。
“你怎麼知道的?”逸顏轉臉看了美婷一眼,突然發現她不知何時變得神采奕奕了。
“都說了嘛,我們老闆是租你家的房子,肯定會知道一些的啦。再說,全城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啊。閆家大少和父母不和,去汶川了,結果遇到地震被石頭砸成重傷,昏迷三年,最近才醒過來。”
逸顏不說話,專心地開着車。
美婷見他緊閉嘴脣,並沒有興趣跟她提這些事,便也安靜了下來。
剛把美婷送到閆家酒莊的下面,顏昔便打來了電話。
“這麼快檢查完了嗎?”逸顏下了車,邊接電話邊紳士地幫美婷打開車門。
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那麼溫柔,表情也柔和了許多,滿臉的幸福感。
“好,我很快就回去,站在門口哪也別亂走啊。”他匆匆掛斷電話,對美婷說,“再見了,有事再聯繫。”
美婷看着逸顏開着車,快速離開酒莊,一種前所未有的嫉妒充斥着全身,她狠狠地甩了一下手裡的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