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秉燭夜談之後,冷雲便每夜都會到竹樓來,且每一次來總會要喝茶,名其名曰以茶會友,可是施若然就是覺得這個皇子是來騙吃騙喝的,怪了,堂堂皇族會缺他那點好茶麼?雨國還不至於這麼窮吧?
施若然杵着下巴無奈的嘆氣,得出一個結論——這純屬冷雲個人素質問題。
偏偏每一次來還不是爬屋頂就是翻牆,或者直接跳窗,施若然抗議,可是少年皇子衣袍一揮,大義凌然的道:“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讓人看見難免落人口實,本皇子倒是沒什麼關係,可是若然姑娘的名聲可就不太好了,本皇子着也是爲你着想嘛!”
施若然無語——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你要真怕毀我名聲,壓根就不應該來!
偏偏慕傾黎還撂下話把冷雲交給施若然搞定,要從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皇子嘴裡套出些話來。
於是乎,慕傾黎很會算時間,大部分時間冷雲來的時候她都不在,有那麼幾次故意在,她也會找藉口不在。
於是乎,施若然欲哭無淚的同時還得執行命令——“考察”這個無恥的皇子。
她才十三歲誒,要不要這樣對她?
玄國
天闕
御書房
鳳千幻一身明黃龍袍端坐在龍椅上,單手扶着金色的椅翼,指腹輕輕的摩挲着栩栩如生的金龍,也不知在想什麼。
鳳天瀾也是難得的一身宮裝,白色蟒袍上的四爪金龍緊緊的纏繞在他修長的身軀上。雖然氣勢如虹,卻奇異的抵不過鳳天瀾微一簇眉,宛如寵物般就那樣靜靜的伏在他身上,鳳天瀾就側身端坐在龍椅下首的位置,面無表情。
偌大的御書房裡,就只有這兩個風華絕代的父子兩在各自沉思,誰也沒有說話,顯得格外的安靜。
鳳天瀾擡眼看了看明顯在神遊物外的天子,微微蹙眉,他開口道:“不知父皇召見兒臣所爲何事?”如果沒事的話,他要走了!
鳳千幻回神,看見玄國的儲君他的兒子正冷眼看着自己,美得驚心的鳳眸裡不帶一絲感情,他嘆了口氣輕聲問:“天瀾,你聽過滅世之妖的傳說吧?”
鳳眸微閃:“父皇說的是……得滅世之妖者得天下?”
“你信嗎?”他變換了姿勢身體傾向龍椅下首的人,他問:“天瀾,你相信這個傳說嗎?”
鳳天瀾看見龍椅上的那個人,同自己七分相像的鳳眸中蘊含着太多的情緒,多得讓他無暇細看,最後他沉聲反問回去:“父皇想說什麼?”
看着鳳天瀾依舊毫無表情的臉,鳳千幻暗自嘆了口氣,靠回龍椅中:“亂世已經持續了六百餘年,是該有一個人來爲這場延續了百年的戰爭做一個了結了。”
“父皇的意思是?”
“那個傳說朕相信,不只朕相信,其他四國也同樣相信。因爲早在三十年前滅世之妖就已經現世,那時五國年輕的天子齊聚聖雪山腳下,曾經想除掉剛出生的滅世之妖,結果自然是沒有成功的,因爲當時在聖雪之巔的女子忽然出現,沒有人能夠踏上聖雪之巔。於是後來便不了了之,可是事情遠沒有結束,那女子說過分久必合是這片大陸的星軌運勢,可是滅世之妖卻提早了十年降世,所以她帶走了她,並且預言過三十年後滅世之妖將再度現世,屆時……烽火狼煙之日便是亂世結束之時。如今三十年轉眼即過,她也該出現了。”鳳千幻淡淡的說着,如今再回想起當年的情景,恍如隔世。
鳳天瀾靜靜的聽着,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在滅世之妖的傳說裡,紫微大帝纔是最後那個坐擁天下的人,可是父皇卻隻字未提。
他皺了皺眉“那……紫微大帝呢?”
鳳千幻嘲諷般的揚了揚嘴角道:“一開始就沒有什麼紫微大帝,他不過是我們玄國鳳族的聖祖師杜撰出來的一個虛擬的人物,目的是爲了當亂世紛紜時能夠藉着紫微大帝的名少走些彎路。”
“什麼?”鳳天瀾一驚。
“三個月前,欽天監來報:妖星重現,帝星陷落,七殺當廟,天下將亂。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無雙公子慕傾黎,朕本以爲他就是滅世之妖,正想着定要見一見他,卻不料他竟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鳳千幻定定的望着自己最引以爲傲的兒子,他說:“天瀾,你是一個不世出的治國奇才,朕相信如果有誰能夠在有生之年結束這個亂世的話,那一定是你。”
“父皇……”看着鳳千幻堅定的眼神,鳳天瀾在剎那有莫名的顫動。
“天瀾,一統天下的路太漫長也太艱難了,可是朕相信你能夠做到。”殺伐奪予的天子定定的望着自己立下的儲君,溫和的嗓音中帶着堅定和難見的溫柔。
鳳天瀾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最後,他起身跪在天子面前,鄭重而堅定,他說:“請父皇放心,兒臣定會成爲結束亂世的人。”不管是一統天下還是滅世之妖,他都會牢牢握在手裡。
“去吧!”鳳千幻微微笑着點頭“天瀾,放手去做吧!”
看着那白衣勝雪的身影漸漸淡出視野,鳳千幻驀然覺得疼痛莫名,記憶中那個會搖晃着自己手臂撒嬌的小皇子,在歲月的沖刷裡早已經不見了,站在世界的頂端,就要忍受孤身一人的孤獨和寂寞,感受最接近死亡的黑暗,這就是身爲皇族的悲哀。
能夠在十七歲時在衆多皇子的奪嫡中成爲最大的贏家,毫不留情的對自己的兄弟斬草除根,僅用一個月的時間就清除了朝廷所有叛逆勢力,而後把玄國治理得如火如荼的人,又怎會是等閒之輩?
這麼多年來,自己的兒子都在計劃什麼?睿智如鳳千幻又怎會看不出來?
他低頭看着手臂上那條從指間一直往上蔓延的血色細紋,就像刺青一般的在雪白的皮膚上顯得妖冶異常,這條血色的線已經蔓延到肩膀處,他的時間不多了。
“天瀾。”鳳千幻低聲喚道,彷彿呢喃:“這是父皇最後能爲你做的事了,權當是彌補對你的虧欠吧!”
低低的嘆息聲溢出來,轉而便消逝在寂靜的空氣裡。
雨國
天啓
竹樓
慕傾黎正在下一盤棋,黑白棋子,縱橫分明。
黑子善攻,攻勢猶如凌厲的劍勢,招招迫人,攻城略地,猶如探囊取物,白子總在不經意間就爲黑子的鋒芒所折。
白子守中帶攻,每退守之時,盡蘊着反擊之意,每攻勢之間又帶着殺伐之氣,銳不可當,往往毀敵人於彈指之間。
緩緩的捋過一髻墨色長髮,慕傾黎在黑白分明的旗子之間看到的是天下局勢:
天下五分,最爲強盛的是玄國和雨國。
東淼韓廷挾天子以令諸侯,空有野心,然謀略不足。
南夏皇帝常年墮落於溫柔鄉,龍陽幾乎耗盡,朝野**,唯一的儲君才十歲,手中並無實權。
西月肅王東方絕率兵二十五萬與玄國開戰全軍覆沒。雖然元氣大傷,但是軍權被東方碩掌握,朝野開始肅清。
雨國三個皇子看似針鋒相對,朝野看似有三派,實則冷雲在暗地裡操縱一切,那皇帝也只是個空殼子,唯一的突破點是冷風和冷雨想除掉冷雲。
玄國看似是最和平的一國,皇帝放權,儲君掌權,最小的皇子對朝政完全不感興趣,皇族和睦,朝野清明,上下一心,但是,有個成親王鳳千華對皇位虎視眈眈。
從局勢和聖雪門人傳來的消息上來看,紫微大帝最有可能在玄國和雨國之間。
可是雨國在暗地裡操縱一切的冷雲雖有一統天下的抱負,卻無治理天下的胸襟。那麼,就只剩玄國了。
玄國儲君鳳天瀾,會是他嗎?慕傾黎暗暗的問自己,有着莫名的不安。直到多年後她才明白,如此顯而易見的事情,爲什麼她會一再的抱持着疑問,那是因爲,從一開始她就在逃避鳳天瀾,於是當然的逃避那顯而易見的事實。
施若然推門進來的時候,看見陽光從窗戶斜照進來,映在慕傾黎如雪的白衣上,讓她整個人猶如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仿若天人。
她呆呆的望着,幾乎忘了呼吸。
“公子。”施若然走過去,在慕傾黎面前站定,稚嫩的臉上有些猶豫。
“怎麼了?”慕傾黎擡頭問她。
一個小小的圓柱筒被遞到慕傾黎面前,施若然說:“這是冰星姐姐傳來的消息。”
慕傾黎擡手接過,小小的紙條上卻記載着一個國家的機密。慕傾黎看着,皺了皺好看的眉。
“這些都是其他國家派到玄國的奸細,該怎麼處理?”施若然看着小紙條上的一串名字幽幽的看着慕傾黎問道。
慕傾黎看着卻忽然危險的朝施若然挑了挑眉:“若然,不如你先告訴我爲什麼冰星會特別調查玄國的官員?”
施若然心下一愣,眸中快速的閃過心虛。
“你告訴她的?”慕傾黎繼續挑眉。
施若然低下了頭,不敢再看自家主子,忐忑萬千。
看着平日裡大大咧咧的丫頭此時連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慕傾黎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微微揚了揚嘴角,本也就沒有打算爲難她,不過“這種事情下不爲例!“
“是,公子!”施若然連忙應道。
小小的紙條被遞了回去,施若然聽見自家主子說:“把這份名單傳給鳳天瀾,他會知道怎麼做。”
聽到這裡,施若然兩眼放光,忙不失的點頭“是!”
慕傾黎擡頭看向窗外,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讓她淡漠的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那個時候,她想到了鳳天瀾,她忽然覺得也許自己該離開雨國了。
當藍若風笑笑盈盈的將那份名單交給鳳天瀾的時候,他正在書房和夏清和議事。可是原本面無表情的的冰山臉在看到紙條上的內容的時候,好看的鳳眸裡飛速閃過一絲欣喜的光芒。雖然依舊錶現的不動聲色,可是那時他的欣喜若狂幾乎就連鳳天羽都能夠察覺得到。
是她!
他知道這是她傳給自己的消息,那一瞬間,鳳天瀾有一種感覺:快了!和慕傾黎見面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