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傾黎微微垂下頭不去看他,輕聲問道:“殿下可還記得,與慕某尚有一盤殘局未解?”
“當然。”他點頭,怎麼會不記得,就是在那盤棋裡,他與她默契十足,定下一個場豪賭的計劃,一起馳騁疆場,最後贏得一線峽那一場壓倒xing的勝利。
修長白皙的手指不斷的起落,棋盤之上,縱橫捭闔,黑白棋子,坐落交錯。
白子殺伐奪予,攻擊凌厲,進退之間處處殺機四伏。黑字堅決果斷,防禦如山,總能巧妙的化解危機於彈指之間。
白衣相坐的兩個人靜默的專注於棋盤疆場,白雪寒梅,清茶古色,雪又開始細細的飄落下來,夜靜入寂,只有旗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在空洞的迴響。
黑子輕放,慕傾黎落下最後一子便停了下來,擡眼凝望對面的人,就是到這裡,當日他們的棋就是下到這裡。
鳳天瀾也停了下來擡起頭看她,鳳眸深邃。
“你還記得。”他微微低下頭輕笑道,忽然有些高興起來,她還記得當日的情形。
“當然。”勾了勾脣,她道:“殿下,我們打個賭,如何?”
“打賭?”鳳眸微閃,他頗有興趣的揚聲問道。
“就以這盤棋爲賭,贏的人可以要求對方爲自己做三件事情。殿下以爲如何?”她看着他,帶着些許的挑釁之意。
“哦?是什麼樣的事情?”
“力所能及且合乎情理之事。”
鳳眸微閃,鳳天瀾清楚的看見慕傾黎嘴角的弧度那一雙清澈而幽深的眸裡盡是高深莫測以及自己看不懂的成竹在胸。鳳天瀾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看透過這個人,此時此刻,他竟完全猜不透她究竟想幹什麼。
然而,微一沉吟之後,他最終還是點頭:“好。”不管怎麼樣,他還是選擇了信她。
慕傾黎輕輕的笑開來,對於他的應允並不覺得意外,她低頭繼續專注於棋盤疆場。
有了賭注的重量,兩人一子一落之間也開始更加的縝密起來,黑與白的交鋒,縱與橫的硝煙。誰也猜不透,一國儲君與無雙公子之間,誰會爲誰做那三件事情。
白梅染就夜雪天,小軒窗,燭影搖曳人傾城。有些人無需姿態也能成就一場驚鴻,比如慕傾黎,比如鳳天瀾。
隨着白子輕落,合圍之勢已成,帶着勢不可擋的銳氣完全阻死了黑子所有的生機與退路,勝敗已分。
“你……”鳳天瀾看着她神色複雜,總覺得這盤棋贏得很不舒坦可是卻又說不出到底是爲什麼,他看着她竟一時失了語言。
“我輸了。”慕傾黎放下手中的黑子淡淡的說,絲毫沒有露出任何淡漠以外的任何情緒“殿下棋藝精湛,慕某佩服。”
頓了頓,她又接着道:“願賭服輸,我們有言在先,慕某欠殿下三件事情,如需效勞,殿下可儘管開口。”
又是“殿下”“慕某”,這個人永遠都是這樣。鳳天瀾皺了皺眉,對於這兩個稱呼很不高興,不去理會這盤棋贏得詭異的棋,他擡眼看她沉聲道:“既然如此,我可就說第一件事了?”
“殿下請說。”
“以後不要稱我爲‘殿下’,我也不會叫你‘公子’或是‘左相’,你我二人直接以姓名相稱,可以嗎?”他問,聲音柔和,目光灼灼。
可是慕傾黎卻愣了:“就這樣?”
“就這樣!”他點頭,看着慕傾黎難得糊塗的樣子突然心情大好起來。
“傾黎”他說:“我一直當你是朋友,你呢?”
他是說真的,慕傾黎看得出來,不同於那一次在戰場上帶着玩笑說出來的話,這一次他極爲認真,而且還帶着一些小心翼翼和不安,那雙鳳眸裡與開始相比忽然就多了些她捉摸不透的情緒,她就是那樣盯着他深邃吸人的眼眸。
然後幾乎是無意識的,她感到自己似乎揚起了一個弧度,而後輕聲說:“好。”
鳳天瀾聽着笑了,那笑容幾乎照亮了整個夜空,讓所有的美景都在霎時失去了顏色,至少在慕傾黎看來是那樣的,只是這樣的笑容終究是沒有其他人看得到。
多年後,當慕傾黎再一次迴響起她與鳳天瀾的過往的時候,她常常會覺得,慕傾黎和鳳天瀾就是從這一夜開始有微妙的變化的。
“傾黎”他微笑看着她,滿是柔和。他說:“第二件事。”
“嗯?”慕傾黎回過神來疑惑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目光轉而到琴案上的獨幽,古老的顏色和精緻花紋映在燭光裡看來格外的引人注目。
“你的琴音常常會讓我想起一個故人,今晚交了你這個朋友,我很高興,你可願爲我彈上一曲?”輕輕的嘆息聲散在風裡,那字裡行間竟然也處處透着莫名的與鳳天瀾氣勢完全不同的感傷來。
故人?慕傾黎微微垂下頭,略帶嘲諷的笑了笑,這個故人是指慕歌吧?真是諷刺呢,鳳天瀾,如今這些莫名其妙的感傷又會不會是你的另一個僞裝呢?
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她依舊是那個淡漠如水的公子,鳳天瀾只看見她展眉,微笑,然後說好,起身去取了獨幽,她轉身看他,一笑傾城。
夜色靜蕪,寒梅樹下,鵝毛雪中,她將獨幽置於膝上,指撥琴絃,獨幽蘊含了千年寒冰的琴聲就是那樣迴盪在夜空裡,寒涼透骨。
鳳天瀾本來是站在臺階上靜默的看着她,那個撫琴的人眉間硃砂鮮豔欲滴,一舉一動,華貴高雅,超凡脫塵。後來,琴聲直轉高亢,隱隱的竟帶着殺伐鏗鏘,仿若百萬之師馳騁疆場,熱血肝膽,奮流涌進。
似乎是被這鏗鏘熱血的琴聲所感染,鳳天瀾竟忽而抽出長劍和着琴音舞起劍來,劍勢凌厲驚人,劍招卻好看的很。身法如龍,劍氣如虹,劍光與琴音齊飛,青絲與白衣共舞。
怒放的寒梅和枝頭覆蓋的白雪也似被他劍氣所侵,飄飄悠悠,洋洋灑灑,一如一場踏碎的盛世煙花!粉色與雪白的花雨悠然飄撒,落在他們的身上、發上、衣上,迂迴在身,糾纏在發,徘徊在衣,卻也,纏綿在心……
她問他:是什麼樣的故人能夠殿下如此念念不忘?
他回說:那是在我一生裡唯一讓我感受到疼痛的人。
她問他:你爲什麼不用賭約要求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回她:因爲我當你是朋友,我希望你是心甘情願的助我,而不是因爲賭約束縛。
後來,她沉默,他靜默。她彈琴,他舞劍。花如雨下,燦若晨曦。
最後,當他要離開左相府的時候,她叫住他,回答了那個一開始他問她的問題。她說:鳳天瀾,我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