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上)
相對於西方那因爲戰爭而亂成一鍋粥的形勢,愛恩法斯特的平靜顯得尤其可貴。
不過這種平靜並不是從天而降的,自從羅尼斯主教被刺之後教會就把目光投向了這裡,認爲這裡即將形成的權力真空是奪回這個龐大帝國的控制權的大好時機。但是最終愛恩法斯特繼續保持了對教會那種若即若離的態度,沒讓塞萊斯特派來的幾位使者得到任何想要的迴應。
和羅尼斯主教一貫以來的作風一樣,魔法學院實際上依然獨立於光輝城堡之外,愛恩法斯特依然是個獨立在大陸東面的強大帝國,西方打得天翻地覆的戰亂沒有能把它扯進分毫。所以在當教皇陛下爲了蠻荒高地上的戰況愁眉不展,凱瑟琳女王被泰塔利亞的野蠻人逼到兵臨城下的時候,格芬哈特十七世還可以很悠閒的到處打獵,巡遊。
這位年輕的皇帝完全沒有一個身爲帝王的自覺,所以他也很享受這種悠閒的幸福,他知道所有的事情在一羣能幹的大臣手下都可以解決,用不着他來操心。他更不必操心的是這些大臣的忠誠,特別是爲首的兩位,聖騎士團的羅蘭德團長和年輕的姆拉克宰相。格芬哈特十七世在很多時候都要感激上天能夠賜予他這樣能幹,忠心的臣子。並沒有什麼多餘想法和志向的他毫不懷疑自己就是世界上最悠閒也最幸福的的帝王了。
如果說這位帝王現在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人的美麗的皇后一直沒能給他添個皇子,而且這段時間以來似乎身體有些不適,沒法陪他去南方巡遊,只得留在皇宮中靜養。
皇后斜躺在臥牀上,雖然臉色蒼白,滿臉的病容,但是這個曾經的王都第一美人依然還是那樣美麗不可方物。她看了一眼面前的放着的粥點,皺眉嘆了口氣,搖搖頭。
“你還是吃點東西吧,我聽內侍說你已經兩天粒米未進了,這些粥都是用南海進貢的燕窩熬的,吃了對身體很有好處。”坐在他身邊的羅德哈特輕聲說。
皇后皺眉嘆了口氣,搖頭說:“實在是吃不下。吃了也會吐。”
“哦?是嗎?”羅德哈特從懷中拿出一小塊油紙包裹,笑着拿在手裡一揚,“那這個呢,這可是北邊約克堡斯達康老頭做的糕點。我可是叫人深夜就一直守在他家門口這纔買到的。”
皇后的眼睛頓時一亮,從羅德哈特的手裡一下取過油紙包,臉上也終於有了笑容。雖然她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血色,但是那笑容依然如同春風化雪。她拿丐油紙包在鼻端一聞,說:“你還記得我愛吃這個啊,有一年多沒聞到過這種味道了。我還記得小時候常纏着姐姐給我去那裡買。”但是她最終還是又很遺憾嘆了口氣,把這塊糕點放下了,“謝謝你這麼費心,但是我還是吃不下。”
“怎麼了?”羅德哈特的臉上全是關切和溫柔之色。雖然他現在已經是聖騎士團第一小隊的隊長,兼王都禁衛軍長官,但是那張很柔和和很好看讓人一見就會生出親近之意的臉浮現這樣的表情,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鄰居家的大男孩,連那一身騎士裝的威武之色也全被變成了柔和。
“我主要是肚子不舒服,吃什麼都不行。”皇后皺眉說。
羅德哈特輕輕把手放在了皇后的小腹上,唸誦起禱文:“願主憐惜你的子民……”白色的魔法光芒在他手上亮起。
“不要。”皇后突然驚慌地推開了他的手,好像他那隻手是一塊燒紅了的烙鐵。
羅德哈特很訝然地看着她,他很肯定不可能是因爲自己這個動作的接觸。雖然她確實是皇后,他是臣子,在旁人眼中這個動作絕對夠掉腦袋的了,但是他自己清楚對他們兩人來說這絕算不了什麼。他絕對是她最親密的人,甚至比她和她丈夫,皇帝陛下更親密。
皇后臉上的神色有些慌亂失措,又有些歉意,伸手拉着剛被自己推開的羅德哈特的手說:“對不起。我最近實在是聽那些禱文聽得頭痛過敏了,而且白魔法對我的病沒用的,昨天魔法學院來的那兩個牧師就對我使用白魔法,我還咳了血,難受得要死。”
羅德哈特訝然問:“什麼?那怎麼會?”
“就是啊。當時在場的人都嚇呆了,陛下還着急得抓住好個牧師的脖子。後來他們又是回去查詢醫書又是開會討論,才知道我大概是得了一個很罕見的腫瘤病,普通的醫療魔法都沒用。”
“什麼?那怎麼辦?”羅德哈特一臉的焦急。
“沒什麼的,他們說這需要慢慢靜養就會好轉的。”皇后勉力一笑,又說:“倒是你,什麼時候學會魔法了?你師傅羅蘭備團長讓你學的麼?”
“不是,老師一直都說貪多必失,不贊成我學魔法。其實我也沒特意去學,只是因爲好奇順便請教了一下我手下的一各牧師,想不到學起來很容易。”羅德哈特對皇后一吐舌頭,笑着說,“甚至我感覺比學起劍術來都容易行多,不過這話不敢告訴我師傅就是了。”他隨即又嘆道:“所以我剛回來就來看你,還特意說來給你個驚喜,親手給你治療一下,想不到卻沒用。”
“算了,沒什麼。對了,那兩個牧師說塞萊斯特好像要來一位紅衣主教,到時候請那位紅衣主教來給我看看。聽聞那位紅衣主教是教皇陛下親自任命接替羅尼斯主教來掌管魔法學院的,想必能力非凡。”
羅德哈特搖頭輕笑了一下:“我也知道這事。哼,教皇派了幾次使者來都無功而返,這次就直接來個紅衣主教想硬把魔法學院接過去麼?可惜那位主教能力再非凡在這裡又有什麼用?這裡不是埃拉西亞也不是塞萊斯特,實際掌握愛恩法斯特的可是羅蘭德團長和你姐姐兩個人,你說他們會把魔法學院拱手送還給教廷嗎?我對這位紅衣主教的能力的唯一期望就是希望他能夠把你的病治好。”
皇后若有所思的怔了一會,突然開口問羅德哈特:“你……你對現在的狀況很滿意嗎?”
羅德哈特笑笑回答:“什麼意思?現在有什麼不好的嗎?”
“你這個臣子做得很舒服麼?”皇后深深地看着羅德哈特,“我這個皇后可做得不舒服。”
“你怎麼突然說起這些?”羅德哈特皺眉看着她。
“我這幾天心裡很亂,我真的感覺到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我真的不想再做這個什麼皇后,再待在這裡了。你想過沒有,其實我們大可以……”
“另胡思亂想了。”羅德哈特打斷了皇后的話,他從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和對她的瞭解完全可以知道她接下來想要說什麼,“你只是病了,精神不好纔會胡思亂想。靜靜修養一下就好了。”
“不是的,你聽我說。我總感覺有些不對勁,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你胡說什麼?你不在這裡能去哪裡呢?你是一國的皇后啊。”
“我說真的。”皇后沒有再說話,只是看着羅德哈特,那張臉上沒有一丁點皇后這個概念所有的氣息,滿是悽苦和哀怨的神色在她蒼白消瘦的臉上更顯得無助,她的中赫然有淚光在閃動。
羅德哈特想開口說話,但是看着眼前的這張臉他突然感覺到心中有什麼久已經不動的東西抖了抖,到口的語言居然就無法出口。這並不是一時衝動的小兒女的感情,他能夠從那雙美麗的眼眸中看到一種深深的絕望和恐懼。
兩人默然對視着,突然一個聲音傳來打破了這種僵持,“啓奏陛下,賈維紅衣主教大人已經到了魔法學院。宰相大人請羅德哈特大人一起前去接見。”
“陛下,臣告退。”羅德哈特長嘆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門邊行禮,轉身走了出去。
魔法學院中,瑞恩大神官和新來的紅衣主教大人已經坐在了一起,下面的神官和牧師們也並排站立着,但是他們的神情並不是那麼標準的恭敬,而是不自禁的集中在紅衣主教大人的身上。
這位紅衣主教大人確實很奇怪很引人注目,不過這種奇怪本身也很奇怪,是基於他的身份和他的外表的。相對於一們紅衣主教來說,他實在是太英氣,太威武,也太年輕了。甚至他身上穿着的都不是紅衣主教的袍服,而是一身聖堂武士的潔白武士裝,腰間還佩帶着一把長劍。
兩天前當塞萊斯特傳來消息之後,所有人都對這位羅尼斯主教的繼任者極盡想像之能事,能夠被教皇陛下委以重任來接下這灘渾水,想必有過人之處。但是無論是誰都沒有想到,來的居然是這樣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如果不是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神官們都認識的教皇陛下的親信阿德拉主教,即便是他拿着教皇陛下的親筆信都沒人會相信。
阿德拉主教陪同他過來以後,對大神官交代了教皇陛下的命令和文書後也就離開了。這位年輕的紅衣主教就只是孤身一人留在了魔法學院。
雖然滿是驚訝和疑慮,也還有些許不屑,但是這確實是教皇陛下親自任命來掌管這裡的紅衣主教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了。即便實際上這裡並沒有人歡迎他,但是形式上該做到的依然是絲毫不能少,所有的東西基本上都是準備好了的,於是立刻請來了諸位神官牧師舉行迎接儀式。
“羅德哈特大人到。”隨着門口牧師的一聲通告,王都禁衛軍統領,聖騎士第一分隊隊長就出現在了門口。
剛剛看到坐在上方的那位年輕的紅衣主教,羅德哈特也不禁面露訝然之色,但是他很快就回復常態,走上前來行禮:“參見主教大人。”
“羅蘭德團長陪同陛下一起前去南方了。所以聖騎士團現在就暫時由羅德哈特大人統領。羅德哈特大人是晚蘭德團長的弟子,也是王都禁衛軍的統領。”瑞恩大神官在旁邊說明。聖騎士團嚴格來說也算是一半屬於魔法學院的下屬之一,從名義上說也應該是受這個羅尼斯主教的繼任者的管轄。
當然,名言上是一回事,實際上自然是另一回事了,這們紅衣主教大人雖然看起來丰神俊朗,氣度不凡但是畢竟太年輕,實在讓人難以相信他有足夠的資歷和能力能好好處理魔法學院這個難題。更關鍵是這裡也沒有一個人希望他能夠處理得好。
“大人不用多禮,這裡畢竟我是客。”紅衣主教笑了,他的笑容很自然,沒有絲毫的緊張和造作,好像他真的只是在這裡作作客而已,英俊的面容在這個笑容之下很燦爛,很親熱,“聖騎士團的威名我在塞萊斯特的時候就早有耳聞,再看看羅德哈特閣下這樣人物,那就更可以確定盛名之下無虛士了。”
羅德哈特心裡微微有些吃驚,有些警惕。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這是種見到了足夠和自己匹敵,甚至勝於自己的對手後的感覺。
他感覺到的並不是這個人表面的英武,英俊之類的東西,而是那種態度背後隱藏的東西。
雖然這是個迎接的儀式,這裡所有的人也都是這個紅衣主教的屬下,但是每個人對他也都抱着種淡淡的戒心和敵意,等待着他的也是故意的刁難和阻礙,也許還有敵對。但是即便這樣,這個年輕人還可以笑得這樣自如,這樣隨意,除了那些在這種場合應該表露的以外再沒有泄漏出絲毫多餘的氣息,如同一片碧藍的汪洋。那悅目的顏色隱示地卻是背後的深不見底。
“姆拉克宰相大人到。”
接應新任紅衣主教這樣大事,自然是需要教,軍,政三方面的領袖人物齊聚,瑞恩大神官在暫領魔法學院,羅德哈特代表的就是軍方勢力,而政治方面代表自然就是宰相大人了。
這其實也就是三方代表中的一位而已,但是紅衣主教聽到這個通告的時候的反映卻和羅德哈特時候的完全不同。他眼中的光亮了起來,站起走向了門口的方向,臉上的笑容更盛,更生動,更燦爛,那不是能夠裝出來的,而是種發自內心的溫度,像是金色的陽光般溫和,耀眼。
姆拉克宰相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大概是考慮着迎接紅衣主教的問題,她那雙柳葉細眉微微皺起,一身官服也沒能遮掩女宰相那種年輕女子的特有的清新秀麗,而她身上的那種端正凝重卻不是其他任何女子能有的,只有她能夠把清秀美麗和穩重這兩個截然不同方向,不同屬性的魅力結合在一起,在身上表現出一種她自己獨有的風姿。這種風姿不一定能魅惑人,但是卻無人不會被打動。
這個時候紅衣主教也剛好走到了那裡。女宰相乍看到面前這位身着聖堂武士的服飾的英俊年輕男子的時候也面露驚訝之色,但是隨即主教大人的動作立刻讓所有人臉上的驚訝之色更甚,他彎下腰用一個騎士而不是一個主教的禮節對面前的女子施了一禮,伸出了手說:“姆拉克小姐,您的芳名和才幹早已傳遍大陸,今日得見實在是我的無上光榮,即便是主也會爲您的美麗和風度而發出由衷的讚歎。請您允許我帶您入座。”
雖然阿德拉主教早已對神官牧師們解釋過,這位紅衣主教是由聖堂武士臨危受命提拔而成的,但是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所有牧師們臉上的神色都是古怪之極。瑞恩大神官張大着口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好:“賈維主教大人……”
宰相大人雖然訝異之極,但是從周圍人的人表現也可以確認這位確實就是新的紅衣主教大人。看着面前的那隻手,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把手伸了過去。
賈維主教微笑着牽着宰相大人走向廳中,他的身姿,步伐,表情,無不漫溢着自信和一種發自內心的真正滿足。和宰相大人入座之後,他纔對周圍還瞠目結舌的衆人淡淡一笑:“諸位不用太驚訝,這不過是我對姆拉克宰相大人表現出的敬意和傾慕而已。”
呵呵,沒什麼。主教大人原本是一位聖堂武士,這些禮儀也很正常的嘛……“瑞恩大神官咳嗽了兩聲,帶領着牧師神官們把表情恢復了。但是依然有兩個人的神色有些不正常,一個是剛入座的宰相大人,一個則是羅德哈特。
宰相大人是迷茫,不解,驚訝。羅德哈特卻是好像努力在思索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