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老師的膽量和氣勢劉季很佩服,劉季是爽快人,當即停止洗腳,更換禮服,按照禮節請酈食其上座,表示願意聆聽酈先生的意見。
酈老師開始講故事,根據因材施教的法則,他向劉季講起戰國時代各國合縱連橫、風雲變換、波瀾壯闊的那一段往事。
必須承認,酈食其老師很有說評書的天賦,他把故事講得既有針對性又有趣味性,劉季聞所未聞,大呼過癮,於是提升接待規格,請酈老師喝酒。
酒過三巡,酈食其向劉季貢獻計策,他說:依你現下這羣不過萬人的烏合之衆,去進攻秦帝國本土,等於送羊入虎口,現下當務之急是進攻陳留(河南省開封市東南),陳留地勢險要,城內糧草豐富,正可作爲下步進攻的基地。俺和陳留縣令是哥們兒,我去勸他投降,如果他不投降,我就在城中幹掉他,作爲內應。
在酈食其的精心策劃下,劉季軍團順利佔領陳留。
通過這件事,劉季想通了一個道理:勝利原來可以這麼簡單,成功原來有時不需要殺戮,讀書人原來還是有用的。
劉季隨後封酈食其爲廣野君,酈食其的主要任務就是發揮他外交優勢,聯絡各國,形成抗秦統一陣線。
需要提一下的是,酈食其的弟弟酈商隨即帶領四千人的隊伍歸附劉季,酈商同他頭腦發達的老哥的區別在於,他四肢同樣發達,作戰驍勇,他將成爲劉季身邊最得力的將領。
學會從諫如流
好了,本階段的主要人物都已登場,並已各就各位,劉季軍團繼續西進。
公元前207年3月,劉季兵團攻擊開封,沒打下來;繼而西進攻擊洛陽東境,還是沒打下來;繼而西進,到達南陽郡。
我在前面說過,劉季的思路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繞,他拒絕死磕。
這不是因爲劉季同志戰略思想清晰,而是他沒有打攻堅戰的決心和毅力。
劉季是一個很具顛覆性的成功人士。就以往的種種表現來看,他沒有遠大目標,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他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裡算哪裡。而這恰恰是楚懷王羋心信任他的原因。
在南陽郡,劉季軍團和秦國駐軍發生遭遇戰,謝天謝地,這次劉季軍團終於取得勝利,南陽駐軍在齮郡長(“齮”是郡長先生的大名,高姓是什麼,司馬遷先生沒明示,司馬光先生也不知道,我也不便妄加猜測)的率領下落荒而逃,退守宛縣(河南省南陽市)。
按照劉季的想法,你閃了俺就繼續西進,你不擋我,我不打你,實現雙贏,皆大歡喜。
這時,精通天書的高級參謀張良先生擋住了劉季前進的步伐。
張良的理由是,劉老大一切向前看的戰略眼光是沒問題的,急於黑虎掏心拿下咸陽幹掉秦帝國的迫切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你總是繞來繞去,秦軍依然勢重而且佔據險要,一旦在你背後攻擊,咱們的隊伍將陷入前後兩線作戰的可怕境地,因此,該拿的據點一定要拿,必要的攻堅戰一定要打(《資治通鑑》: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衆,距險。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強秦在前,此危道也)。
劉季很像一個初入舞廳的舞盲,他在曼妙的音樂聲中手足無措,奇妙的是,他具有良好的音樂天賦,於是,在優秀舞伴的帶領下,他居然也能走得中規中矩。
張良恰好是這個舞廳裡最好的舞伴。
劉季從善如流,改變戰略,調整進攻方向,部隊偃旗息鼓連夜向宛縣開進,一夜之間,軍團將宛縣團團圍住。
面對重兵圍困,齮郡長很絕望,既打不贏,又跑不了。看來,這次帝國烈士的名額算是爭取到了。他決定用自己的死來向帝國表明忠誠。
在他就要拿刀割自己的脖子的時候。一個人適時地叫了暫停。
在緊要關頭阻止齮郡長自殺的是他的秘書(舍人),名叫陳恢。
司馬遷先生在寫史記的時候,並不想把這本書弄成像電話號碼本一樣的人名大全。因此,能勞他老人家費神費力在青色的竹簡上刻下名字是很不容易的。
從某種角度說,“青史留名”是很高的政治待遇。無論是美名或是臭名。
齮郡長以領導之尊也有名無姓,而秘書陳恢卻被司馬遷先生特別推薦,隆重推出,可見,陳恢這人不簡單。
陳恢是一個盡責的人,在緊要關頭,他救了領導一命。
他告訴齮郡長,您的生死取決於城外的劉季,我現在就出城和劉季談判,談攏了您轉危爲安,談崩了您要成仁就義我也不攔着。
於是,陳恢翻牆頭出城找到劉季。
陳恢是談判大師,他輕而易舉地說服了劉季。
公元1991年10月,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通過談判達成了“以土地換和平”的共識,以色列保證歸還佔領的阿拉伯國家領土,條件是阿拉伯國家不在以色列搞人肉炸彈。
套用一下格式,陳恢和劉季談判的主題是“以土地換富貴”。
陳恢說,你劉季的目的地是咸陽,如果不給我們出路,我們就在宛縣跟你玩命,死纏爛打。從宛縣到咸陽還有幾十個武裝據點,你一路玩下去,既耽誤時間又消耗兵力。
我爲你考慮,建議你不如招降納叛,高薪養降,那麼大家都會望風歸順,張開城門等你,你通往咸陽的道路將會是一片坦途。
劉季認爲這生意可以做,雙贏結局。於是當即拍板:接受齮郡長投降,封爲殷候,封給陳恢一千戶。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在齮郡長、陳恢之流投降精神的感召下,秦帝國各據點領軍人物紛紛向劉季軍團倒戈,完成了由公務員向造反派的身份置換。
事件至此進入良性循環軌道。既然大家投降很利索,劉季也下令大軍所過之處不得擾民,於是大得民心,前進的道路更加通暢(所過亡得滷掠,秦民皆喜)。
公元前207年8月,劉季軍團向西推進到武關(陝西省商南縣西南)。
這裡是秦帝國的心臟地帶,秦都咸陽已然在望。
秦帝國的大廈現在就像搖搖欲墜的違章建築,而劉季幸運地拿到了拆遷大廈的偉大工程,他現在要做的,只是帶領隊伍,趕上前去,輕輕一推。
然而在武關,劉季卻遇到了頑強的抵抗。
武關的將領雖然沒能在史書上留下姓名,但他卻是一個很有節操的人,他恪盡職守,選擇和帝國共存亡,當一名釘子戶。
釘子戶終於沒能擋住拆遷隊。武關很快被攻破。老流氓劉季在武關撕破僞善面具,他下令屠城。
寬厚誠可貴,仁義價更高,若爲利益故,二者皆可拋。
劉季的屠城值得詛咒,但他屠城的用意我們很好理解。
他需要樹立一個不合作的反面典型。
他要證明,這典型的下場很可悲。
他通過屠城武關向天下傳遞了一個信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秦王朝停牌退市
面對劉季勢如破竹的進攻,有一個人驚恐萬狀卻又束手無策,他就是現任秦帝國丞相的趙高。
趙高的特長是陰謀奪權,而劉季搞的是武裝奪權,專業很不對口。
以往趙高成功收拾蒙恬、扶蘇、李斯、章邯時施展的十八般武藝現在統統派不上用場。
形勢不等人,劉季大軍已經逼近咸陽,趙高一直向小兒胡亥描述的所謂政局穩定、社會和諧、形勢大好的鬼話即將被拆穿,胡亥到時必然翻臉,趙丞相前景不妙。
趙高不是一個肯束手待斃的人。
據李斯的老師荀子說,想當初,孔丘老師官運亨通的那幾年,曾經當過魯國的司法和公安部長(大司寇)。他老人家也不是善茬,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隨即殺了一個叫“少正卯”的社會精英。孔部長在給“少正卯”先生的死刑判決書上共列了五項必殺的罪名,其中之一是:行爲邪惡而意志堅定(《荀子?宥坐》:行僻而堅)。
我認爲,這頂帽子加在閹貨趙高的頭上也非常合適。
趙高意志堅定。他一生都在用陰謀的手段來抗衡命運的安排,他樂於玩命,玩弄別人的生命,改變自己的命運。
事已至此,趙高決定玩一次大的。他要在皇帝胡亥醒悟翻臉之前幹掉他。
對付劉季他沒招,收拾胡亥趙高綽綽有餘。
被趙高委以重任,派去執行這項任務的是趙家班的核心成員,趙高的女婿閻樂。
趙高是一個太監,何以會有女婿?實在令人費解。
我的分析是,閻樂只是趙高名義上的女婿。
林子大了啥鳥都有。既然趙高丞相有“指鹿爲馬”的神通,我們相信閻樂先生有“認賊作父”的覺悟。
之所以讓閻樂執行這項任務,是因爲閻樂幹這事非常方便。他現在的職務是咸陽縣長(咸陽令),掌握着一支自己的武裝力量。
閻樂沒有讓趙高失望,他帶領親信士兵一千餘人突然向胡亥居住的後宮發動突襲,成功把刀架在了皇帝胡二世尊貴的脖子上。
胡亥至此才認清他所信任的,一向謙恭和善的趙高丞相的另一張猙獰面目。
這蠢貨哀哀求饒,條件從當萬戶侯一直降到寧願和妻子兒女同作平民,只求活命。
回答當然是否定的,閻樂以替天行道、大義凜然的口吻說,我是受丞相委託,代表天下萬衆的意願來向你索命。
胡亥只得自殺。
公元前207年,距胡亥在趙高的幫助下陰謀奪權坐上皇帝寶座僅僅只有三年。
21世紀,在大衆理財投資領域有一條家喻戶曉的警句:投資有風險,入市需謹慎。
胡亥在被逼自殺的時候也許會有另外一種醒悟:掌權有風險,奪權需謹慎。
幹掉胡亥只是趙高一攬子救市計劃中的第一步。
這計劃共分三步。
第一步:既然秦帝國嬴氏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經營不當,效益差勁,那麼,公司總經理嬴胡亥當負全部責任。由英明神武的趙高先生出面召開董事會,撤銷了胡亥的公司總經理職務,以平民憤。
第二步:介於公司業績不好、市場佔有率萎縮、經營等諸多狀況出現異常,那麼,公司進入ST板塊。秦帝國承認借屍還魂的各野雞國的合法地位,秦國只佔有關中地區,不再凌駕於諸國之上,因此秦國國君不再做皇帝,恢復“國王”稱號。
第三步:對於下一任總經理的人選,提名由年輕有爲的嬴氏家族第三代領軍人物嬴子嬰先生擔任:趙高擁護子嬰繼任秦國國王。
應該說,趙高制定這計劃是煞費苦心的,他的目的是以屈求全,以退求生。他想通過推卸責任,承認失敗,體面地保留秦國,體面地保住老命。
這想法很是一廂情願。
一年前,李斯想退步,回味和兒子在老家東門外打兔子的平民樂趣,結果李斯被腰斬了;
數天前,胡亥想退步,不做皇帝,只求和妻兒做平凡的小民,結果胡亥被逼自殺了。
“相見時難別亦難”,有時侯退步比前進更困難。
反秦的烈焰已成燎原之勢,除了將舊的帝國燒爲灰燼之外,其它任何手段都無法使之熄滅。
不過,趙高這閹貨已經沒命活到秦帝國滅亡的那天了。
這計劃對於趙高最要命的一點是,他看錯了人。
趙高選擇推舉的秦國王接班人叫嬴子嬰。這人恰好是被趙高陰謀逼死的秦公子扶蘇的兒子。
趙高推舉子嬰當國王的原意是再樹立一個新的傀儡,而子嬰恰好思路清晰,愛憎分明,頗有膽識。
由此看來,趙高的政治智慧其實有限。
子嬰想除掉趙高由來已久,苦無機會。
現在機會陪着趙高一起送上門來。
按照程序,新國王舉行上任儀式前要吃素五天(齋五日)。
事實證明,子嬰真不是吃素的。
就在齋戒完畢,趙高登門請子嬰參加登基祭祀大典時,子嬰順手在齋宮中將趙高刺死,結束了這死太監作惡多端的罪惡生命。
乾淨利落地解決趙高顯示了子嬰過人的政治才能。
然而帝國末路,子嬰也無力迴天。
劉季兵團挺進到霸上(今西安市東),秦國無力阻擋,只有宣告投降,時爲公元前20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