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老頭圍聚在那竊竊私語。
“已經三天了,她還是沒有變化,該如何?”
“三天不夠,那就七天。若此陣不行,就換下一個。老夫就不信了,她化不出本體。”
“聞人那小子也是,竟被這蠱惑人心的東西迷了眼,現在還在那跪着呢。”
“他就是見識太短,入世太淺。爲了一本破書竟敢頂撞大長老。”
“是啊,要不是他天資聰穎,聞氏年輕一輩無人能出其右,恐怕不只是罰跪這麼簡單了。”
“哎,其實也怨不得他,畢竟妙言寶典可是根據那一位幻化的模樣呀。”
“那一位豈是我等可議論的?”
“是是是,如今首要的就是將妙言寶典煉回本體。煉成書了,再還給那小子不遲。”
……
一旁的曲簫默攥緊了拳頭,眼神陰沉的可怕,想必他也不曾知道妙言經歷過如此的慘痛折磨。
聞人沒有保護好她。
紅線陣中,妙言已經痛得無力躺倒在轉盤上,她弱聲道:“想讓我化形?癡人說夢。”
陣外的幾個人自然聽到的妙言的虛聲言語。
“一本書,非要做人,實在可笑。”
“不管你意願,想化得化,不想化也得化。”
“不就是捨去人皮,你爲什麼非要堅持與我們對着幹呢?勸你放棄掙扎,少受點苦頭。”
”是啊,你化成本體,於你,於我們都只有好處。”
“……”
妙言蜷縮着冷冷看向陣外。
忽得,一陣勁風劈開大門,那幾個老頭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擊暈過去,紛紛倒地。
隨之而來的是一把利刃,將紅線盡數斬斷。
妙言身下刻有字符的轉盤停止了轉動,她艱難地支撐起身體,這時伸出一隻手扶起她,並將她抱於懷中。
“妙言……”
妙言擡眼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以爲你要在外面長跪不起,直至我化成飛灰呢。”
來救她的正是聞人,他對於妙言的嘲諷視而不見,柔聲道:“我帶你走。”
妙言捏住他的手:“你想背叛你的宗門?”
聞人沉默不出聲,這般態度倒是默認了妙言的話。
妙言急忙搖頭:“不行。”
“爲什麼?這樣下去,你早晚會死。”
聞人不解,他道:“我帶你離開妖道,天大地大,總會有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妙言堅定的搖頭:“別這麼做,不值得,他們不是想讓我化成書麼,我化就是了。”
聞人驚聲道:“妙言……”
妙言美目輕眨,笑道:“在他們面前化成書,在他們身後恢復人身不就好了。”
“……”
聞人再次沉默,他眉頭深鎖,似是在想這件事的可能性。
妙言靠在他懷中,眼神不知飄向哪裡,她堅決地自喃:“不能離開……”
畫面再次跳轉。
我們來到一處寬闊的平地,天是一片藍透了的晴日,地是一片紅色染就的血海。
我們左右兩邊便是這次的敵對之勢,他們互不相讓,還在僵持。
曲簫默看着周圍的一切,似乎回憶到什麼,失神着一動不動。
我也不去打擾他,我推了推枉樂初:“你看那邊,我看這邊。”
枉樂初贊同,邁開小腿趕往左邊。
我跨過滿地的屍體,跑向右邊。
走進之後,我纔看清,爲首的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他的白袍雖染上血紅,但身上並沒有受傷之處。他呼吸沉穩而不亂,刀刻斧劈的面龐上,雙目如同天上炙陽,炯炯有神,高挺的鼻樑,削薄的脣形,是一種陽剛的俊美,
顯然他是這一羣人心中的主心骨。
其他人在他身側,各有負傷,神色皆是無畏而決然。
在他們之中,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是年輕時的曲簫默。
他身負重傷,與他人神色全然不同,一臉頹然,哪還有之前片段中的陰沉冷酷、狂傲堅決?
查看完畢,我便返回與枉樂初碰頭。
我問他:“怎麼樣?”
枉樂初說:“爲首的是一個紫衣男子,我觀察過也和六道記載中的人物覈對過,我猜他就是妖道淨世宗的領袖,聞長真之後新一任的至尊——齊越。同時在人羣之中,我發現了第一個片段中的斷臂之人、第二個片段中老者,還有聞人。”
我也把剛剛所見所想一五一十地反饋給他,枉樂初聽完,漂亮小臉上興致勃勃,他道:“或許,我們有幸能在顏妤的記憶中一窺當年的仙妖戰了。”
我看着滿地殘屍,這太過慘烈了。
我道:“或許已經結束了呢。”
枉樂初思量着對我道:“我猜還沒有,你所說爲首的那個男子,應該就是仙道廣善至尊。傳聞裡,他可是受了重傷的。”
言之有理,我回想起剛剛看到他時,他可還好好的。
再說若真結束了,雙方皆是傷亡慘重,還不趕緊撤離,何以一直僵持?
良久,齊越率先打破這份僵局,開口道:“廣善,你一定要維護你那個孽徒麼?”
他指着地面,冷笑道:”世人都道你廣善高潔聖心,可看看這一切,都是因爲你是非不分。曲簫默殺我妖道兩百七十四妖,這筆血債,仙道必須要還。”
廣善至尊望着地面,面色有些動容。
他擡眼,眉眼一片冷靜沉着:“因果報應,你妖道種下的因,全然推脫至曲簫默一人又有何理?”
齊越冷哼着偏頭喊道:“聞人何在?”
聞人應聲閃身而出,單腿跪下向齊越拜禮:“至尊。”
齊越直視着聞人,眼中有着無可奈何,言語中有着不可忤逆的氣勢:“交出妙言寶典,別讓我們淨世宗無理可說。”
聞人放下雙手,緊緊攥緊,一言不發。
齊越見狀聲音陡然提升:“聞人,你當知輕重!”
聞人身體一震,像斬根了的斷草,再無神氣。
他喚出妙言寶典,眼中再有不甘,掙扎過後,只得狠下心來斷開與它的契約。
書典沒了契約束縛,漂浮至我們頭頂。
在一陣白光之後,妙言顯出真身。她散開着銀色長髮,赤着腳浮在半空,傾城的容顏上面無表情地俯視着下方仙妖。飄起的絲綢將她曼妙的身姿包裹,金光在她身上流轉,望一眼叫人難以別開視線。
齊越望一眼便輕嘆着道了一句:“禍水。”
廣善至尊眸色淡淡,臉上卻是凝重地看向齊越。
齊越見廣善看來,冷冷道:“廣善,聞人已將妙言寶典交出,你可還有什麼好說的?”
廣善至尊剛想說什麼,卻見曲簫默跨步踏出。
“小默不可。”
曲簫默穩穩在廣善面前跪下,端端正正叩了三首:“師尊,此事因我而起,也該由我結束。仙道並不欠我什麼,我卻欠仙道良多,我不配爲仙道弟子,更不配做您弟子。”
廣善痛心疾首:“小默,是爲師的錯,若我不將妙言寶典賜給你,一切都不會發生。”
曲簫默笑着搖頭:“不,師尊,我很感謝你,是你讓我遇到妙言,愛上它我不後悔。我是幸福過的。弟子不孝,從今以後,弟子不能再在師尊您身側伺候您了。”
曲簫默目光穿至廣善身,一一喊道:“二師兄、三師姐、五師兄、六師兄、八師弟、小九小十,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師尊。”
說完,他起身便義無反顧走向我們。
我看到他眼中的決絕,難道他想……
我忙去看現下的曲簫默,他看着當初的自己,眼神悲慼,似是傷懷,似是遺憾,卻無悔。
走至仙妖中間,曲簫默深情向妙言看過一眼,然後身體暴漲,渾身氣血翻滾,他指尖相對,輕聲吐出一個字:”剔!”
隨即無數流光從身上瀉出,這一下,他哐當倒立,獻血蓋面。
他喊道:“曲簫默剔去仙力,已被仙道驅逐,一人做事一人當,儘管來找我,請妖道退兵!”
我小聲問枉樂初:“剔去仙力?”
枉樂初看了看現下曲簫默,然後湊近我解釋道:“仙道之人天生仙力,這種力量使他們區別於凡人,能給他們帶來更快的休息速度。他這剔去仙力,也一併把所有能量剔除了,現在他便與廢人無異。他這是把生權交出去了,妖道與他那般血仇,怎麼會讓他輕易死呢?”
若他一死了之,仙道和妖道終將不平,此戰不休。於是他給出了自己的回答,這般的‘一人承擔’。
我咋舌,不由佩服起他的勇氣與擔當。
齊越指揮着底下人去將曲簫默帶回,可那些人還未觸碰到曲簫默便被一道強光擊退至重傷。
齊越大怒:“廣善你竟敢言而無信!”
清冷空靈的聲音從空中傳來:“是我。”
衆人目光遙遙看向那道倩影,只見她翩然而至曲簫默身旁,將形如廢人的曲簫默攬在懷中。
望着沾上身上的血色,她皺了皺眉,指着自己裙角對曲簫默說:“髒了。”
曲簫默咳出鮮血,笑得燦然:“還是美的。”
齊越踏出一步,天地中威壓漸起,他叫道:“妙言寶典。”
妙言瞥眼看向他:“如何?”
齊越聽的妙言如此傲慢無理,頓時怒不可遏,但他還是強壓怒火:“把曲簫默交出來,本尊許諾,妖道無人再來打擾你。”
聞人在一旁,臉色難看至極。
妙言輕笑着,沒有理會齊越,反而低頭爲曲簫默擦拭血跡。
曲簫默溫柔地握住她的手道:“阿言,讓我去吧,我不死,此事難了。”
妙言憂傷地說:“可他們不僅想讓你死,還想折磨你,我捨不得……”
曲簫默眼中閃現驚人光芒:“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死而無憾……”
他掙扎着從妙言懷中起身,對齊越道:“我跟你們走。”
妙言扯住曲簫默,眼底金芒攢聚:“我不許。”
齊越身形快若無形,推進至她倆身側,一個擒拿便要抓住曲簫默,卻反被一股強大的推力震開。他一臉震驚地看着手掌,然後眼中竟有了一絲忌憚:“你竟到了如此地步。”
妙言看着他道:“妙言決,你們修得,我又有何不可呢?”
齊越眼神快速瞥望了一眼廣善,然後越過妙言大喊道:“曲簫默,只要你死,我們淨世宗與你們仙道的恩怨一筆勾銷。”
廣善至尊深知齊越此諾一出,曲簫默必死無疑,忙對曲簫默道:“小默你已非仙道之人。仙道的事已和你無關!”
曲簫默含笑留下清淚,再次跪別廣善:“師尊的意思,弟子知道。只是,恕弟子不能從。”
他站起來看向齊越:“妖道至尊說話可作數?”
齊越頂着妙言看過來冰寒目光,說道:“這是自然。”
曲簫默灑脫一笑,看向妙言。
在妙言清澈的目光中,他輕輕吻住她的臉龐:“阿言,抱歉……沒能……”
話未說完,他轟然倒地,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把黑色匕首。
妙言怔愣間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直直看着曲簫默倒在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