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那些分離的歲月所帶來的距離,也徹底消失。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她笑得像個小女孩子,唯有在他面前,她纔會笑成這個樣子。
一如他寵愛的擁抱,脈脈的眼神眼珠的倒影裡,她忽然很得意,覺得自己還那麼年輕,那麼漂亮自己是他永遠的小女孩。
他在她的咯咯的笑聲裡,忽然明白,自己這許多年,等待的到底是什麼只因爲,從未如此的愛一個女人。
她是自己的。
從見面的第一天起,就註定是自己的。
就這麼簡單。
她的嘴脣,也貼在了他的耳邊,軟綿綿地說話,呼吸都是芬芳而灼熱的:“陛下,我真喜歡你耶”
是輕輕咬着他的耳朵,舌尖,輕輕地劃在上面。溼漉漉的,帶着她慣有的溫暖氣息。
比這時間最厲害的催情藥更加氾濫。
他徹底燃燒了,火焰到了頭,哪有人天生是要做道士的小孩子不用做道士,你跟我去皇宮裡玩兒呃,去做什麼好呢對了,你去做我的書童不對,是伴讀;太后說,要給我找一個伴讀以前是我的弟弟們跟我一起伴讀,但是他們太小了,李中書講的內容,他們都聽不懂,而且,他們在我面前,從不說話,一點也不好玩兒”
小葉伽一直搖頭:“不行,那可不行。”
“幹嘛不行”
“道長說,我不做道士就得做和尚。”
宏兒稀奇了:“爲什麼”
“道長說我有慧根。”
宏兒一時倒不易反駁,無可奈何地摸摸自己的頭,忽然說:“那多可惜做了道士和尚,就沒法騎馬、打獵啦”
小葉伽的眼睛更加明亮:“騎馬麼我很喜歡我以前也經常騎馬的”
宏兒好奇了:“你也會騎馬太后說,南朝人是不怎麼會騎馬的,對了,南朝人自己寫詩說,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就是說,南朝當將軍的,都好多不會騎馬,見了馬嘶就會嚇暈”
他一邊說,一邊看小葉伽的手,如一個專家一般,權威地評估。
那是一雙修長而漂亮的手,就如他整個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好,無一處不漂亮。
那雙手,他可以辨識出,是拿過馬鞭的。
小葉伽的語氣依舊是溫和的,固執地:“南人的確很多不會騎馬,但是我會。”
“哈,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有三匹非常好的馬,一匹是大宛來的汗血寶馬,一匹是安特烈國王送我的雪裡紅獅子馬,還有一匹是我父皇留給我的葉伽,我送你一匹好不好這樣,你就可以和我一起騎馬比賽了”
小葉伽稍稍猶豫了一下:“可是,道長不會允許的。”
宏兒一揮手,非常豪氣:“沒事,道長會聽我的。如果他再不同意,我就叫太后去說,太后說了,就沒人敢反對啦”他得意洋洋,是小孩子的那種本能,“你放心,只要太后答應,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小葉伽的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情,並非是羨慕他有三匹寶馬,而是他好像有一個極大極大的靠山太后說,太后怎麼,太后出馬
他很陌生這樣的情感,低低地問他:“太后一切都會聽你的麼”
“當然。我每次說什麼,太后都會聽。太后最愛我了。”
小葉伽臉上羨慕的神色更加明顯,微微低着頭。
宏兒好奇地問:“你沒有太后麼呃,我是說,你沒有媽媽麼”
小葉伽搖頭,明亮的眼睛變得有點黯淡:“道長說,我要是有媽媽,就不用做道士了。如果我不做道士,就沒有飯吃。”
小孩子的同情心被激發出來,宏兒拉着他的手,笑嘻嘻的:“沒關係啦,你跟着我,太后見了你,一定喜歡。太后還會做許多好吃的,下一次太后再做拔絲蘋果的時候,我就叫你一起吃,可好吃了”
“拔絲蘋果是什麼呀”
“是太后纔會做的。其他人都不會”
不知不覺之間,兩個小少年聚在一起。
他講的是北武當小皇帝的趣事軼聞。
他講的是來自民間的各種風土人情,千奇百怪,南朝繁華,南朝戰亂。
兩個人,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卻如此投緣的互補。
直到夕陽徹底西下。
小葉伽想起什麼,匆匆的:“我該回去啦,晚上還要念經,做晚課。”
宏兒有點失望,但是,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小夥伴,匆匆地往山頂的道觀跑去。他就連跑路的樣子也很氣派,長身玉立,有一種在少年人看來,特別氣質,特別美好的東西。
彼時,他是他的第一個朋友。
他也是他的第一個朋友。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一次的交集,便是以後一生,彼此糾纏不清的恩怨情仇。
山風,變得微微涼了。慢慢地,有秋天的味道了。
聊天的小夥伴不見了。宏兒覺得孤獨,這纔想起,放眼尋找太后。
可是,哪裡都沒有太后的蹤影。
太后不是在後山散步麼
以前,太后不開心的時候,就會去先帝爺爺的陵墓之前。
現在,也在哪裡麼
他趕緊往上走。
先帝爺爺的墓碑前,空空如也。
巨大的墳墓廣場旁邊,是父皇的新墓碑,就那麼和先帝爺爺一起,只從側面看,是退後了三尺的,爲的是表示對先帝爺爺的尊重,表明自己絕不敢和先帝爺爺並列。
他對先帝爺爺沒有任何的情感,但是,看到父皇的新墳,卻忍不住悲從中來,跑過去,跪在他的面前。
守陵的人急忙跪下:“陛下,您怎麼來了”
但是,他根本不想和這些人說話,哭道:“下去,你們都下去。”
再小的孩子也是皇帝,沒人敢抗拒,紛紛退下。
夜色越來越蒼茫,宏兒一個人跪在父皇的墳前,心裡涼冰冰的,太后呢太后到底去了哪裡
他悄然地回頭,四處張望了一下。
守陵人退下去了,四周空蕩蕩的。
這諾大的廣場,散發出一種死亡的氣息,高高的拱門,巨大而巍峨的石碑,就連樹木都是森嚴的,沒有任何的色彩。
他忽然覺得非常孤獨沒有父皇,沒有夥伴現在,太后也不在了。
“太后太后,你在哪裡”
他喊起來,完全是本能的,帶着小孩子的恐懼。
可是,得不到任何的迴應。
誰也不知道太后去哪裡了。
他着慌了,“太后呢你們去找太后啊快去啊”
守陵人不敢不從,四散分開。
但是,他們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也不敢離開墳墓太遠。
馮太后不可能失蹤,只以爲是小孩子的一時胡言亂語。而且,他們也沒身份去尋找。
大家生怕小皇帝發怒,都悄悄地躲着。
但是,宏兒並不知道。
可憐的孩子見衆人散開,夜色幕黑,四周見不到一個人,陪伴自己的,只有無比的冰涼的夜晚,甚至連隨從都沒帶。
他和太后一樣,每次上山的時候,從不讓隨從跟來,他們都在山下。
心裡一亂,就更是增添了恐懼。
尤其是山風吹來,嗚嗚的,像無數的妖魔鬼怪在黑夜裡叫囂。
他緊緊地抱住父皇的墓碑,忽然哭起來:“父皇父皇您去了哪裡你出來啊求求您出來太后也不見了,我要太后我要太后父皇,您快來陪陪宏兒”
但是,父皇已經不可能回答他了。
只因爲父皇出征前的幾個月,那樣地寵愛他真真是肆無忌憚地嬌寵着,無論他怎樣地玩兒,調皮,父皇都從不會責備一言半句。他那麼耐心,那麼細緻,把一生的溫情,全部付給兒子了因爲如此地被愛,才格外的懷念。
父皇不見了自己再也得不到這樣的寵愛了。
就因爲父皇不見了,所以,分外地依戀太后,她已經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自從父皇死後,自從遭到陸泰等大臣的威逼之後,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自己離不開太后,一天也不能離開她。
可是,太后,也依舊毫無消息。
他完全失去了依靠,只知道緊緊地靠着父皇冰冷的墓碑小小的心靈,從未體驗過如此無依無助的感覺。
太后到底去了哪裡
難道不要宏兒了麼
他幾乎驚跳起來,難道太后不想要自己了
但是,卻失去了分寸,在風的嗚嗚聲裡,在墨色幽靈出沒的墳墓裡,他竟然不敢動,一動不動地,只依靠着冰冷的石壁,連骨子裡的勇敢都忘記了面對敵人的時候,可以勇敢;可是,面對這一片墳墓,雙腿卻軟了。
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父皇父皇,求求您啊,您回來您叫太后回來太后不見了太后不要我了,你們都不要我了父皇,求求您啊我要太后,我要太后您快叫太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