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這次醒來是凌晨,窗外晨霧還沒散盡,最多五點鐘的樣子。
周小賢一聽她要洗臉,用佈滿老繭的手把她的腦袋一按,拿溼毛巾在她臉上就是一通猛搓。
搓完周小安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差點兒又一次被憋暈過去。
正躺在牀上翻着白眼捯氣兒,周小賢回頭一看,一聲大叫,“媽呀!小安!你這臉咋這麼不抗搓?咋還破皮了呢!?”
周小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你那手勁兒,石頭都能讓你搓下一層來!
周小賢嚇得直在地上轉圈兒,“這可咋整!這要是讓小叔知道了,不得更不搭理我呀!前幾天我喂藥沒喂好,他到現在還一句話都不跟我說呢!”
“小安,你可得替姐瞞着!你可不知道,那天小叔冷冰冰地看我一眼,我頭髮根兒都豎起來了!你說你這臉咋這麼不抗搓……”
周小安剛醒,精力不夠,這麼一折騰更是迅速耗盡,她到現在胳膊都擡不起來呢,哪顧得上去聽周小賢唸叨。
把小叔的外套一點一點地拽到自己被窩裡藏起來,像只終於存夠了過冬糧食的小老鼠,周小安安心地陷入沉睡。
再次醒來,先感覺臉上火辣辣又涼絲絲的,有很輕很輕的東西在碰自己的臉。
睜開眼睛,小叔手上的棉籤正往她臉上送,手上雖然很輕很輕,臉上的表情卻不好,嚴肅裡帶着心疼和不滿,大概是因爲面對着沉睡的周小安,所以毫不掩飾地表露了出來。
即使是看見這樣不高興又嚴肅的小叔,周小安還是覺得見到他的第一眼喜悅就從心底裡涌上來,一下就笑彎了眼睛。
周閱海猝不及防,沒想到她會忽然醒來,更沒想到這小丫頭看到他的第一眼不是委屈哭鼻子,而是笑得這麼燦爛,這麼高興。
像朵好多天沒見到陽光的太陽花,雖然蒼白瘦弱得一陣小風就能吹跑,卻不管不顧毫無保留地對着他一下綻放開來。
周小安睜眼衝他露出笑容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真的看到了一朵花在他眼前開放。
那種震撼和感動無以復加,任何語言都形容不出來。他只知道,他記住了每一個細節,記住了她笑出來的每一個最微小的瞬間。
看到這個笑容,他無比慶幸自己當初做的那個決定。
他也真正體會到別人說的一個人被自己在乎的人需要、信任活得纔算真正有滋味是什麼意思。
要說照顧人的經驗,周閱海完全是零,可他還是做得比周小賢好多了。
看周小安醒了,他趕緊去倒水,拿棉籤先在她嘴脣上潤了幾遍,才用一個特別小的小勺子喂她,一邊喂還一邊解釋,“大夫說早晚不能喝糖水,你先喝點溫水潤潤嗓子,等一會兒再給你放糖。”
周小安一聽又高興了,眼睛又衝小叔彎了彎。
周閱海也下意識地跟着她笑了。很顯然他平時很少笑,臉上的肌肉都很不習慣這個表情,可眼裡卻有溫暖舒展的光,讓他這個笑容非常有感染力。
叔侄倆就這麼相對笑着喝完半碗水,誰都沒發現這個樣子有多傻。
清晨的微風輕輕吹動着薄薄的窗簾,窗臺上的花又換了新的,空氣中有隱隱的花香傳來,清新舒服得讓人想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小叔,您回來啦!”周小安疲憊暗淡的大眼睛慢慢恢復了神采,亮晶晶地盛滿喜悅。
又想去拉小叔的衣角,想想覺得不好意思,捏住了被窩裡被自己藏起來的外套。
“嗯,我回來了。”周閱海摸摸周小安的頭髮,“小叔回來了。”
兩個人又是相對傻笑。喜悅是會傳染的,兩個人互相傳遞的喜悅能從兩份累加成很多分。
直到周小賢端着飯盒走了進來,“小叔,您來啦!這麼早還沒吃飯吧?我吃完了,你也去吃點吧,我來照顧小安……喲!小安又醒啦!”
最後這句有點心虛,像是暗示周小安,也像是跟周閱海解釋,“這丫頭剛纔醒了一回,非鬧着要洗臉,搓輕了她還不幹……”
周閱海淡淡一眼掃過去,周小賢被噎住了一樣一下閉了嘴。
周閱海又給周小安整理了一下被角,輕聲問她,“有沒有什麼要周小賢幫你的?我去找大夫,半個小時以後讓他們過來給你檢查。”
要不是他和小土豆都是男的,很多事上照顧不了周小安,他早就把周小賢送走了。
一個結婚十多年已經是四個孩子母親的女人,怎麼會這麼沒輕沒重不會照顧人?
周閱海覺得這個比他還大一歲的侄女這三十多年真是白活了!
把剛纔沒塗完的藥給周小安輕輕塗好,周閱海再次叮囑她,“你有什麼想做的就讓周小賢幫你,其他的等我待會兒過來做。”
不是他做不了的就不要用周小賢了。
語氣輕得幾乎怕呼吸重了都會把她吹跑。
周閱海走前又看了周小賢一眼,一句話都沒跟她說。
自從她差點沒把周小安嗆死,周閱海就沒搭理過她了。
周閱海出門了,周小賢才長出一口氣,過來點了點周小安的額頭,看她瘦成那個樣子,也沒捨得用力,“看把你給嬌氣的!要上廁所不?”
周小安搖頭,“換衣服。”以周小賢的粗心程度,這些天肯定想不起來給她換衣服的。
周小賢嘴上嘖嘖有聲地感嘆,“你可是攤上好時候了!我前些天去給你收拾換洗衣服,唉呀媽呀,新褲衩就有十條!這要是咱們小時候,嬸兒哪能讓你這麼糟蹋東西!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兩條還帶補丁……”
一邊說一邊呼啦一下把被子掀開,粗手粗腳地給周小安換衣服,一邊換一邊嘆息,“這可咋整!你看你瘦的!這可啥時候能養回來呀!”
周小安努力配合,儘量自力更生,換完衣服把她搬來搬去的周小賢一點事兒沒有,她自己卻已經一身虛汗氣喘吁吁了。
周小賢給她蓋上被子,順手把她藏在被窩裡的外套拿去掛上,“這麼好的料子,可別給小叔團出褶子來!你說你昨天也不知道怎麼了,都睡着了,就是捏着小叔的衣服不撒手,要把你拽下來小叔還不讓。
那個小林子更是一副要吃了我的樣子,好像我不是你親姐要虐待你似的!最後實在太晚了,沒招兒了,小叔只好把衣裳脫下來穿背心走了!你說你多坑人!”
周小安看看被搶走的衣服眨眨眼睛,想要回來沒敢說,這位大姐可不慣着她。
“小安,你待會兒跟小叔說說,讓我多伺候你幾天,等你好利索了我再回去。”
周小安不明白,“上班。”
周小賢樂了,“小叔找人給我請假了,我們領導可支持了!我們單位現在正搞綠化帶呢,每天挖溝種樹,讓姐在你這輕省幾天!也躲躲我們家那個老刁婆!這小樓的伙食也好!陪護的都天天有細糧吃!我長這麼大就沒吃過這麼好的飯!”
而且小叔除了補償她的工資還另外給了她五十塊錢,她不要都不行。
周小賢在父親去世後本來有機會去政府給補償安排的單位工作,可是那個名額被王家搶去給了舅媽的侄女馬蘭,後來馬蘭也因爲這個嫁給了周小柱。
大家都覺得皆大歡喜,可週小賢卻不得不一直在環衛隊做臨時工,冬天刨糞夏天清林,早上三點鐘起牀去掃大街,雪裡雨裡一干就是十多年。
因爲沒有正式工作,婆婆看不起她,總欺負她,理直氣壯地把持着家裡的錢糧,連兒女都覺得她掏糞掃大街丟人。
所以她說手重習慣了,周小安一點都不怪她,這樣操勞了十多年的一個女人,不可能還保持着溫柔細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