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玲黑了,也更瘦了,走的時候皮膚白皙身材羸弱像個嬌嬌弱弱我見猶憐的林妹妹,才半年的時間,就變成了黑黑瘦瘦的難民。
跟這個年代所有挨着餓還要從事繁重體力勞動的姑娘一樣,再沒有了以前水嫩鮮活的樣子。
倒是跟以前的周小安很像。
看到周小安進來,周小玲第一個放下了手裡的碗,先是怯生生地看了王臘梅一眼,然後站了起來,甚至還微微踉蹌了一下,低着頭虛弱地叫了,“二姐,你來了?”
周小安在心裡翻白眼兒,真是驢牽到北京還是驢!哪天周小玲要是能放棄耍心眼兒,這個世界才能算真的清靜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這副樣子還真的是非常有用,王臘梅馬上就心疼了,趕緊拉着她坐了下來。
“小玲你吃你的!人家是大幹部!咱們高攀不起!以後你沒二姐!我也就當生下她就浸尿盆子裡淹死了!這些年我好米好面地養活了個白眼兒狼……”
周小玲受驚嚇般地拉住王臘梅不讓她繼續罵,楚楚可憐地看向周小安,“二姐,你挺長時間沒回家了,嬸兒這是惦記你,你別往心裡去……”
周小安懶得搭理她,弄這副作派幹嘛?除了讓家裡人更厭惡她還能怎麼樣?
不過效果確實不錯,大嫂趙引弟應該是在單位沒回來吃飯,飯桌上除了周小栓一如既往地對一切視而不見悶頭吃飯,家裡的四個小孩子都對周小安怒目而視。
周小安今天不是來吵架的,可是看到這幾個小孩子又怕又厭惡的目光還是忍不住生氣。
王臘梅就是個混人,她懶得搭理,周小玲跟她說什麼都沒用,可這幾個孩子她還是忍不住要教訓幾句。
“你們爸爸媽媽有沒有跟你們說過,二姑每個月給家裡五斤糧食和五塊錢?你們跟你小姑好,那你們跟二姑說說,她對你們怎麼好了?她現在掙錢了,給你們花過多少?月月往家拿糧食了沒?”
這話不止給幾個孩子聽,也是給大人聽的。
王臘梅肯定沒事兒就在家裡罵她,可就是她這個沒良心的白眼兒狼,月月不斷地往家裡拿錢拿糧,那個貼心貼肺的卻一毛不拔!
沒人跟周小安說這些她也能看出來,就周小玲混得這個熊樣兒,自己還顧不過來呢,她能餓着自己顧家裡?
最大的周鳳已經十歲了,家裡的情況基本能弄明白了,她看了一眼周小栓,低頭沒說話。
周小栓呼嚕嚕喝乾淨碗裡的糠菜糊糊,一抹嘴,悶聲教訓周鳳和兒子周建軍:
“你倆咋不說話?你二姑月月往家拿錢拿糧你倆不知道?錢和糧你倆也沾光了,吃完用完咋就不吱聲了?跟誰學地,咋還吃上滅眼子飯了?”
幾個孩子看看周小安,還是沒說什麼,快速喝光碗裡的糊糊扔下飯碗跑出去了。
多年被大人誤導扭曲的關係,絕不是這一兩句話能扭轉過來的。
周小栓扔下飯碗會裡間躺着了,雖然他知道二妹委屈,卻已經習慣了言辭木訥不會說兩句暖心的話,連問她吃過午飯沒有的話都沒說。
問了又怎麼樣?鍋底兒都刮乾淨了,能給她吃啥?
大寶和二寶在門外正好遇上週小柱和馬蘭,周小柱的胳膊雖然傷得不輕,可大董都是挑看不見的地方抽的,除了身上髒點看不出來什麼,馬蘭的樣子卻太慘了,一下就把兩個孩子給嚇哭了。
王臘梅趕緊推了碗筷要往外走,周小安攔住她,指了指桌子上黑乎乎散發着怪味兒的糠菜糊糊,“嬸兒,我讓王小柱和馬蘭給家裡拿回來十多斤細糧,還有三斤油、一大筐土豆,你們怎麼還吃這個?”
那些東西這兩人不是自己吃了就是拿回馬蘭孃家了,肯定是不會拿回來的。
王臘梅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那麼多?!這倆敗家玩意兒!那肯定是填補老馬家那個耗子洞了!”
王臘梅氣得回身找了把掃地笤帚就衝了出去,照着馬蘭和王小柱劈頭蓋臉一通打。
“你們倆長沒長點兒心?!你姥和你妹子都病成這樣了!你倆還把細糧昧起來!狼心狗肺地玩意兒!我打死你們得了!
一天天就知道偷摸從我手裡往出摳錢!你那自行車、手錶、和毛料衣裳都給我留下!你們給我滾!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整天跟我要房子?你們哪來的臉?!”
王臘梅這一年來被兩個兒子逼迫的怨氣和王家人給的壓力實在太大,今天一下爆發出來,下手越來越狠,情緒已經激動得幾近瘋癲。
“滾!給我滾出去!”
“啥是你們的?沒我能有你們?讓你小叔來!讓他看看,你們把我逼到啥份兒上了!他要是說你們幹得對,我就一頭撞死在他面前!一了百了!”
周閱海自從通過居委會和擁軍辦公開將房子要回來,又交代了以後會養育周小全成年、把王家的房子給兩個結婚的侄子暫住以後,就再沒跟王臘梅有過任何接觸。
沒說過一句話,沒見過一面。
甚至他回沛州工作,王臘梅去找過他好幾次,都被他吩咐衛兵攔了下來。
這的冷漠讓人細想來非常可怕,看他現在的態度,誰都不會想到以前的十幾年他是那麼照顧哥哥一家人。
他這是要完全斷絕跟王臘梅一家的來往了。沒有留任何餘地。
可是身在其中的王臘梅卻在自己的臆想中升起了一絲希望,周閱海這是在鬧脾氣,等他氣消了肯定就會跟他們緩和關係的。
畢竟他一句重話不曾跟她說過,甚至連臉色都沒給她擺過。
她這些年也想過,等周閱海知道她顧孃家的事,肯定是得跟她生一場氣的,可再生氣那也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戚,他不會真不管他們的。
抱着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王臘梅的底氣又足了起來,罵得更加肆無忌憚,手上更是不留情面,把本就受傷嚴重的兩人打得更加狼狽。
王家人和鄰居們都跑了出來,拉架勸解的,圍着周家人打探八卦的,院子裡馬上熱鬧了起來。
周小安跟白大嬸和唐嬸兒幾個中年婦女說着話,“我嬸兒這不是跟我生氣嗎,我這段日子也不敢回家惹她不高興,除了每個月給家裡的五斤糧票和五塊錢,想着再攢點好東西哄哄她。”
果然,周小安說完她每個月給家裡這麼多東西,大家的臉上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這個年代,嫁出去的姑娘貼補孃家的不是沒有。男女平等,夫妻倆每個月都給雙方老人贍養費已經成爲很平常的事。
前院的紅芳結婚以後也每個月給家裡五塊錢,紅芳媽見人就誇女兒女婿孝順,紅芳回孃家哥哥嫂子都當貴賓一樣招待。
紅芳也盡力幫扶孃家,她侄子去年夠了招工年齡,就是她給介紹到造紙廠當學徒工的。
這種兩好合一好的情況纔是最常見最正常的。
真的沒見過王臘梅這樣的,女兒每個月給家裡這麼多錢糧,她還要藏着掖着,竟然老鄰居們都不知道!
以前也聽過他們去礦上鬧的事,周小安每個月給家裡拿錢糧的話也傳出來過,可是後來她就再沒回來過,王臘梅也對這事兒隻字不提,大家就以爲她不再給了。
沒想到還在一直給!
周小安裝作沒看到大家臉上吃驚的表情,繼續說下去。
“我給我嬸兒攢了十多斤細糧,還有大半年的油票,三斤多呢,再加上一大筐土豆,讓我二哥和二嫂給拿回來,沒想到他們半路給拿我二嫂孃家去了!
要不是今天我嫂子單位出了點事兒,我送他們回來,我嬸兒還不知道呢!”
鄰居們看王臘梅和周小柱夫妻的目光復雜極了,幾個本打算去拉架的,聽到這裡都抱起了胳膊,不再往前湊了。
別人不管,馬蘭的親姑姑馬三妹可不能不管,她帶着王家父子把王臘梅拉開,看到馬蘭的慘狀嗷地一聲就跳了起來。
“王臘梅!我們老馬家姑娘哪點兒對不起你!讓你給打成這樣!你是欺負我們老馬家沒人吶?!”說着就撲過去跟王臘梅廝打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