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趕慢趕,到縣城也已經是一刻鐘後的事情。
小兩口怕冷,在電話裡說好了約在國營飯店等,一碗熱湯麪剛下肚,外面馬蹄聲已經到門口。
“哎呦鬧鬧!奶的寶貝疙瘩你可算回來了!快讓奶看看咱們家鬧鬧長胖了沒,可把奶給惦記慘了!”一進門,王秀英直奔宋恩禮,先脫軍大衣再脫棉手套,確定身上半點兒寒氣沒有才敢伸手去抱娃。
小東西倒是負氣含靈,知道誰是真心對他好的,躺在奶奶懷裡睡夢中還不忘彎起嘴角。
王秀英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小孫子笑,樂得呦,恨不能這就去買上一串鞭炮來放。
“咋瞅咋喜人,都說男娃隨娘,我看一點不假,走,跟奶回家,奶讓哥哥們堆雪人給你看。”
宋恩禮捧着王秀英帶來的那罐紅糖水暖手,“娘,你和二哥吃了沒,沒吃先吃點咱再回去,這天兒冷的,吃點湯湯水水的身上也能暖和點。”
“吃了,我倆都是吃了纔來的,你倆還沒吃吧,我已經讓你大嫂跟家殺雞了,回去過會兒就能吃上熱乎雞湯。”
“娘,我們才……”蕭和平剛要說話,宋恩禮一胳膊肘捅他肚子上,笑嘻嘻道:“我們才說要點個啥吃的你們就來了,正好,咱回家吃。”
剛她就說要回去吃,好不容易從孃家回來卻在外面飯店吃飯這多不像話,蕭和平非說這樣會餓着她,一人要了一碗葷面,得虧胖老頭把碗收得及時,不然多尷尬。
蕭和平老老實實閉上嘴不說話,只是看着他媳婦的時候眼睛裡總閃爍着欣慰的光。
媳婦體貼他娘,他有啥好說的,大不了再吃一回唄。
趁着婆媳倆說話的功夫,他和蕭建軍把宋母準備的幾擡回禮搬上馬車,馬車裡有王秀英提前準備上的火盆子,一路燃過來已經足夠暖和,宋恩禮一上車就直呼舒服。
王秀英好奇往國營飯店裡又張望了好幾眼,“老四啊,親家爺爺呢,咋沒見着人?”
“爺爺有事,得等忙好了再來。”蕭和平把她攆上馬車,順帶着把蕭建軍也一塊兒攆進去,“我來趕車,我眼神好。”
在黑暗中視線好是一方面,瞭解他孃的習性則是另一方面,眼下正是農閒時候,他們兩口子又不在家,他娘肯定不會讓家裡人吃得那麼舒坦,估計也就是稀湯稀水的湊活一頓,肚裡缺食身上就冷,再讓二哥頂着大風雪趕車,夠嗆。
王秀英可捨不得讓老兒子遭這老罪,還是宋恩禮幫着勸才答應,但蕭建軍自己覺得一大老爺們兒蹲車肚子裡烤火不合適非得跟蕭和平一塊兒趕車,結果兄弟倆一塊兒灌了一肚子冷風回家。
宋恩禮回來,蕭家院子裡那可真是比別人家娶媳婦還熱鬧,一大羣孩子圍着她四嬸長四嬸短,每從馬車上往下擡一個箱子,他們的眼睛就要亮上一分。
“四嬸,你這回咋帶這好些東西回來!”以前宋恩禮從省城往家帶的東西雖然也不少,可沒這次這麼壯觀吶!
真跟地主老財家閨女出嫁似的!
“這不是天兒冷了嘛,一趟趟的來回跑怪麻煩,所以就一次性帶齊全了。”宋恩禮掏出一串四把鑰匙,在王秀英耳邊小聲道:“娘,這些都是我媽給咱家的回禮,您自己收着。”
她心裡清楚,這趟回門禮可是把蕭家的家底掏空了。
也不知道王秀英打哪兒用一籃子雞蛋淘換來的倆老壇酒,說是埋地底下好幾十年,還給整了四條煙,十來個水果罐頭還有十來斤糖。
這些東西擱幾十年後是不起眼,但在這個溫飽都還沒得到妥善解決的年代,那可真是稀罕的不得了!
大部分婆家根本不會給媳婦準備啥回門禮,不往自個兒家扒拉就不錯了,要是運氣好婆家條件過得去且大方的,那也就是隨便給上一小口袋糧食或者給幾把半斤的糖這就算完事,王秀英這都快趕上幾十年後的回門標準不得不說是魄力!
當然了,王秀英之所以這麼做,除了對小兒媳婦的重視,也是想讓老兒子見老丈人丈母孃的時候別太難看。
王秀英對她這麼上心,她爸卻這麼對蕭和平,宋恩禮想到這事就覺得糟心,人都跟着蔫了幾分,總覺得自己沒臉見公婆,沒把蕭和平照顧好,回趟孃家還讓他受了天大了委屈回來。
王秀英本來以爲這些都是宋恩禮從孃家帶回來的行李,聽說是回禮,死活不肯接鑰匙,“哪有回門禮還帶回禮,這些東西你們自己拿着過日子,到時候回省城的時候一塊兒帶上。”
“娘您這是攆我倆走呢?我和蕭和平還得在家住一陣子,裡頭那些個東西不吃擱着壞吶,再說咱是一家人,您咋還跟我們分上你我了呢。”
這大冬天的,咋可能壞呢。
王秀英心裡這麼想着,臉上笑得更歡實。
要不得說老神仙教出來的閨女,就是貼心懂事,有啥好的都惦記着他們。
她不肯開箱子,宋恩禮可急得不得了,先前檢查的時候她看到裡頭裝了好些糕餅糖果,都是孩子們喜歡吃的東西,正好拿出來分一些給他們,走的時候她就答應過會從省城給他們捎好吃的。
除了這些個沒有任何辨識包裝的糕餅糖果,另外三個箱子裡裝的也基本都是吃的,這些東西佔地方,但其實摺合成副食品商店裡的正常售價跟那些個菸酒差不多了許多,卻更實用。
王秀英一看就知道親家這是真拿他們當回事要跟他們家結親,不然這回禮也不能這麼上心,把他們家的裡子面子全給照顧到了。
老兒子能被老丈人丈母孃認可她這心裡就高興,特地親自拿了糖餅分給幾個娃,足足是以前雙份的量。
“老四啊,你跟娘說說這段時間你倆跟那邊過得咋樣,好玩不?”對天上的事,其實王秀英好奇得不得了,除此之外她還想知道老兒子跟老丈人和丈母孃到底處得咋樣,有沒有按照她教的把禮數做到,她這老兒子長得冷冰冰硬邦邦的不討喜,又是個笨嘴拙舌的,她就怕沒給留好印象,只是當着那麼些嘴的面,她又不敢明着問。
宋恩禮心虛低下頭,卻聽見蕭和平語氣真誠的道:“好着呢,您就放心吧。”
她撅噘嘴,也不知道是不滿意蕭和平的睜着眼睛說瞎話呢還是不滿意她爸爸對蕭和平乾的那些事,害得他回家不得不扯謊。
手背上驀地一暖,一碗熱乎乎的雞湯遞到她手邊。
“說的是大實話。”蕭和平看出她在想啥,湊到她耳邊輕咬,“跟能你回孃家已經是我最高興最滿足的事兒了。”
從以前沒人敢嫁他到如今有了個大胖小子,媳婦更是長得好看又賢惠,永遠把他擺在心頭第一位,他真沒覺得還有啥好不滿意的,因爲他覺得自己已經比其他人幸福太多太多。
宋恩禮被蕭和平的樂觀知足給影響到,也暫時把宋父給他們添的堵拋諸腦後。
兒子還小,丈夫很好,她有信心把生活經驗得更好,就算全世界都不認可又如何,只要他們之間相互認可,這日子就能一直過下去。
一進入冬天,這北方的氣溫就跟板磚綴高樓似的蹭蹭往下掉,一晚上過去院子裡的積雪又厚了幾分,連雞窩都被挪進了柴房。
家裡這兩隻一天能下好幾個蛋的母雞王秀英寶貝得不得了,要是再冷點估計都能揣被窩裡捂着。
宋恩禮大清早一起來就看到她抓了把玉米粒兒在院子裡餵雞,用頭繩胡亂把頭髮綁上,順手拿起笤帚開始掃雪。
這會兒還沒出太陽,白嫩的小臉蛋沒一會兒就讓寒風給吹成了紅雞蛋,呼出來的熱氣全成了眼前的白霧。
王秀英回頭見是她,雞都不餵了,搶把笤帚就把她往屋裡攆,“咋起的這麼早,趕緊回屋躺着去,昨晚的雞剩了半隻,等會兒給你煮雞湯麪吃。”
雖然昨晚上宋恩禮已經跟她說過出月子的事,可在王秀英的潛意識裡這身嬌肉貴的小兒媳婦就得好好養着,絕對不能讓她在自個兒家活糙了。
宋恩禮惦記着吃過早飯去白針山找嚴朝宗商量下一趟出國的事,哪肯,“等會兒我跟蕭和平上山一趟,這天逮個大野豬啥的正好,殺乾淨了埋雪裡凍上能吃好幾個月。”
山下都冷成這樣,白針山上的日子可想而知,既然已經出月子,她打算這兩天就把人送走,也省得他們在山上一天天的遭罪。
蕭和平在屋裡聽見,卻是眉頭深擰,直接穿着線衫便從屋裡出來,“媳婦你要上山?”
這事宋恩禮並沒跟他商量,他直覺是跟嚴朝宗有關。
想起瞞着她的事,他覺得有些心虛。
宋恩禮見他穿成這樣,趕緊把他推回屋裡,故意板起臉訓他,“穿個衣服能費你啥事,非要出去凍是不?”
她隨手拿過掛椅背上的軍大衣遞給他,“是打算去來着,再不把大叔他們送出國估計能在山上凍死,就這天氣,穿再多棉衣都白搭。”
“他已經走了。”蕭和平默了一下,坦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