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錢淑蘭趁亂離開廣場,不顧廣場上驚疑不定的人。

她沿着街道行走,卻發現隨處可見的紅衛兵,他們一隻手拿着紅寶書,另一隻手高高地舉着,嘴裡喊着各種各樣的口號。

無非就是鬥私批修之類的。

錢淑蘭側着身子站在邊上,看着年紀這麼小的孩子居然這麼激進,心裡直搖頭。

等一羣人走過,錢淑蘭到了百貨大樓門口,把剛纔停放在門口的自行車騎走。

這次她沒有走比較寬一點的道路,而是選擇走巷子。

卻發現許多人探頭探腦地望着她,當她走過來,他們就會警惕地把頭縮回去,把門關上。

錢淑蘭到了城北糧店,卻發現門口擠滿了人。

她暗自納悶,難道今天是發糧食的日子?

今天不是星期天,照理說應該不發糧食啊。

她瞅了瞅四周,發現自行車停在哪兒都不安全。

立刻又退回巷子,趁着沒人的時候,趕緊把車子放進空間。

等她走出來,站在糧店門口,拉着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老太太問,“怎麼這麼多人擠在這裡?”

那老太太回頭瞅了她一眼,神秘兮兮地道,“你還不知道吧!這裡面的售貨員被人舉報了,說是資本主義作風。”

聽到這話,錢淑蘭帶笑的臉一僵,眉頭緊緊皺起。

“剛纔一隊紅衛兵進去了,說是要把人抓走呢!”

錢淑蘭還在愣神,突然聽到一聲嚴厲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快點讓開!不要妨礙我們批鬥!”

人羣自動往後退,讓開了一條道。

錢淑蘭下意識地退後,一擡頭卻頓時僵住了。

姜玉瑛?帶走的人是姜玉瑛?

此時的姜玉瑛兩隻手正被兩個紅衛兵緊緊地抓在,一人一個押着她的背,讓她不得不彎着腰,她的臉上居然被人用墨汁劃了一個大大的叉。平時編得整整齊齊的麻花辮四散開,亂糟糟的,她臉上的表情憤恨又仇視。

錢淑蘭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她喊了一聲“哎”之後,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應該好好想想怎麼救人。

剛剛那個老太太說的是玉瑛犯了資本主義作風問題,那就是說玉瑛跟杜大梅是一樣的問題。她該怎麼救玉瑛?

用黃蜂只能管一時,可管不了一世啊。她該怎麼辦呢?!

這時領頭的那個紅衛兵,她大概十七八歲,梳着齊耳短髮,橫眉豎眼對着姜玉瑛道,“大家看看!這就是資產階級的典型代表!年紀一大把還不結婚!天天對着人笑,穿得一點也不樸素!這就是走小資主義的享樂風!是我們的階級敵人!我們要打倒她!”

這人振臂一呼,其他紅衛兵立刻舉着拳頭開始響應。

震耳欲聾的叫喊聲讓錢淑蘭顧不上多想,她不顧一切地從人羣中擠了進去,大聲喊道,“她是我兒媳婦!快要結婚了!你們不能批鬥她!”

那個紅衛兵看到有人衝出來袒護批鬥者,臉上頓時有種難堪,她高高舉起一隻手讓大家安靜下來,面無表情地看着錢淑蘭,“你說她是你兒媳婦?”

周圍火辣辣的目光一直衝着錢淑蘭看,她硬着頭皮點了點頭,“是!她和我兒子已經訂婚了。”她從自己挎包裡抓出一把糖塞到紅衛兵的手裡,想笑又擔心會被這些人找理由一起批評忙道,“我請你吃喜糖。”

紅衛兵看着自己手裡的糖,側頭瞅了一眼姜玉瑛。

她眉頭緊皺,聲音嚴苛得嚇人,“你說她是你兒媳婦就是嗎?她剛剛根本沒有張嘴說自己要結婚了,你有證明人嗎?”

錢淑蘭飛快地在腦子裡想,就在這時陳主任從裡面跑了出來,他舉着手像是回答老師問題的學生,“我知道,我知道!玉瑛跟我說了!”

紅衛兵有些懷疑地看着他們。

她剛想說話,突然從外面又擠進一個紅衛兵,趴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別人聽不清,可錢淑蘭耳力佳,卻聽得一清二楚,那人說得是“剛纔成文麗在廣場那邊被黃蜂戳瞎了一隻眼睛。”

不等那人說完,突然她眼睛直盯着前面的方向看,又是一羣黃蜂衝着這邊飛來。剛剛還在說話的紅衛兵嚇得趕緊往後退。

這紅衛兵見她一臉驚恐地往後退,十分不解地回頭,迎面就撞上這一羣黃蜂。

“啊!”那紅衛兵捂着眼睛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圍觀的人羣也顧不上看熱鬧,立刻抱頭逃竄,錢淑蘭就在這時趁亂拉着姜玉瑛往巷子裡跑。

她趴在巷子裡,看着那羣紅衛兵正在手忙腳亂地揮舞着黃蜂!

錢淑蘭眼裡閃過一絲怨毒,咬吧,咬吧,咬死你們!

她正看得熱鬧,突然聽到後面一陣哭聲,錢淑蘭這才猛然間回過神來。

只見玉瑛蹲在地上,捂着臉痛哭起來。

錢淑蘭也顧不上看熱鬧了,她抱着玉瑛,任由她在自己懷裡發泄。

姜玉瑛情緒很失控,一個勁兒地抓着錢淑蘭的胳膊,不停地哭,錢淑蘭只好輕聲安撫她,“別哭了,別哭了!”

等她哭夠了,錢淑蘭從自己挎包裡拿出帕子給她擦臉。

“乾孃!”

錢淑蘭側頭看了一眼外面,那些紅衛兵已經沒影了。她頓時鬆了一口氣!

她扶着姜玉瑛站起來,皺眉不解,“上回不是跟你說了嗎?要注意打扮,怎麼還會被他們這些人盯上呢?”

上回開會的時候,錢淑蘭還特地把姜玉瑛也叫回去的。從穿衣打扮到言行舉止,她都叮囑了一遍,玉瑛不可能明知故犯的。

姜玉瑛抹着眼淚,“乾孃的話我一直都聽的,我穿得並沒有很時髦!”

錢淑蘭低頭看着她的打扮,一身寬大的湛藍色棉衣。連朵花都沒有,而且這衣服只有五六成新。唯一能挑出毛病的也就是乾淨了些。

錢淑蘭也知道不能怪她,更加不解了,“既然你穿的沒問題,可爲什麼那些人還會批鬥你呢?”

姜玉瑛捂着臉,眼神憤恨,“現在縣城已經亂起來了,這些造反派得了m主席的支持,不僅到學校批鬥老師,還開始到處抓我們這些不結婚的女人,說我們思想有問題!乾孃,我現在該怎麼辦?”

錢淑蘭也在想這個問題,雖然姜玉瑛長得還算漂亮,可也只是比一般人漂亮一點點而已,並沒有到引人嫉妒的地步。就剛剛那個□□姜玉瑛的紅衛兵長得就比姜玉瑛還要好看。

恐怕那人對姜玉瑛不是嫉妒,而是真的在批判她的小資主義情調。

這說明在這年代是不允許單身女性活得太光鮮。看來文革的殘酷遠比錢淑蘭在書本里看到的還要荒誕!

可她改變不了這個社會,只能在這艱難的時代中夾縫生存下去。

套用一句流行語: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下半輩子的苟且。

所以擺在姜玉瑛面前的路只有三條:

第一條:她送玉瑛到香港。

第二條:結婚,找個人嫁了,自然就不會有人再批鬥她,玉瑛也不用離鄉背井討生活。

第三條:玉瑛跟她到鄉下躲避一陣。可文革要十年呢,玉瑛不能一直待在鄉下吧。而且鄉下對玉瑛這種離婚婦人並不比城裡寬容。這條直接被她排除。

錢淑蘭把自己的想法跟姜玉瑛說了一遍。

姜玉瑛低着頭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錢淑蘭正在想勸她別太犟了,單身是好,可連性命都要沒了,還管那麼多幹什麼麼。

可還沒等她張嘴,突然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從天而降。聲音大到連地面都被震得抖了三下。

這聲音把還在低頭思考的姜玉瑛嚇得差點摔倒。

錢淑蘭也是同樣的驚恐,嚇得趕緊扶牆,警惕地看着四周,低聲問,“這什麼聲音?咋這麼大聲?”

姜玉瑛似乎是見過這種場面的,略一思索就給了她答案,“這是坦克!”

錢淑蘭驚訝地張大了嘴。她這是穿到戰爭時期了嗎?咋還有這玩意呀!

她剛想說話,突然聽到不遠處的街道成千上萬的人打起來。

是真槍實彈的打!不是棍子,不是鐮刀,也不是斧頭,是真正的槍。小口徑步槍、衝鋒槍、輕機槍、重機槍和手榴彈一個接一個地上演。

錢淑蘭趴在牆邊看得心驚肉跳,姜玉瑛趴在她頭頂幫她講解各種槍支彈藥。

許多許多的人倒在血泊中,錢淑蘭一個從二十一世紀穿過來的人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她的腦子和耳朵全是轟鳴聲,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麼多人,她空間裡養的那些黃蜂根本就不頂用。而且她也搞不清楚,誰對誰錯。她幫誰都不好。

一直等到外面都停歇了,錢淑蘭和姜玉瑛才轉身從旁邊的小巷子裡溜出去。

這是側面的街道並沒有打鬥場面,她剛剛還從這邊經過的,只是剛纔還喧鬧無比的街道此時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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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站在這濃煙滾滾的街道上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她們只能聽到地面上枯葉被風吹起的沙沙聲。

煙霧繚繞間,錢淑蘭隱約聽到有人在往這邊走過來。

錢淑蘭和姜玉瑛嚇得趕緊閃進對面的小巷子裡。

兩人模模糊糊間看到這些人擡着擔架往前面走去。

看來這些人是過來搶救傷患的。

錢淑蘭不想再看,誰知道一會兒會不會再打起來。

她帶着姜玉瑛往百貨大樓走。

爲了把空間裡的自行車拿出來,錢淑蘭對姜玉瑛道,“玉瑛,你先進去,我去上趟廁所。”

姜玉瑛點了下頭。

錢淑蘭跑到對面的巷子裡,把空間裡的自行車變出來。

錢淑蘭把自行車停靠在百貨大樓門口,才走了進去。

這個時間點,百貨大樓已經打烊了,百貨大樓各個櫃檯都已經停止接待客人,售貨員正在盤點東西。

錢淑蘭到的時候,姜玉瑛正在幫方永林點貨。

看到錢淑蘭安然無恙地進來,方永林拍了拍胸口,一臉的心有餘悸,“娘,剛剛我聽玉瑛姐說的時候,嚇了一大跳。你們居然遇上鬥毆了,也太倒黴了。”

鬥毆?什麼樣的鬥毆會連人命都能輕意奪去呢。

錢淑蘭是滿臉的苦澀。

三人盤點了一會兒,方永林就帶着錢淑蘭和姜玉瑛一起回了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