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錢淑蘭自己都沒有想到,這次談話之後,老三兩口子對三個女兒好得不得了。
不是那種普普通通的好,而是想要把孫女培養成很厲害的人,比如說她。
“你們一定要奶奶學習,將來嫁到婆家也能像你奶奶這樣當家做主。”
錢淑蘭總有種懵逼的感覺,她怎麼就成爲他們教女兒的榜樣了呢?
不過見他們似乎只想讓女兒厲害一點,似乎也沒錯。錢淑蘭也就不管了。
晌午時,周雪梅和孫大琴熱好飯菜端上桌。
等人都坐好之後,錢淑蘭開始分飯。幾乎每天她都會給自家加餐。
最近因爲溫度越來越冷,民兵也不想出來溜達抓冒煙的人家。所以,錢淑蘭也開始在白天燒菜。
除了肉菜不做,其他菜頂多就是有油煙味兒,飄散得並不遠。
正準備吃呢,就聽大門被人敲得叮噹響。
小梅去開門,呆愣半天卻也想不出來這人是誰,她一臉懵逼,回頭朝堂屋裡喊,“奶奶,娘,咱家來客人了。”
衆人皆回頭去看。看到來人全都都站起來,往外走。
只見一個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她大約四十來歲,穿着一身打滿補丁的衣服,頭上已經有了白頭髮,背微微駝着,不大的眼尾爬滿了魚尾紋,兩頰被風吹得殷紅,上面還結了兩塊黑色的斑點,足有指甲蓋那麼大,鼻翼兩邊一道道深深的法令紋,顯得人特別蒼老。
她的一隻手緊緊地攥着她旁邊小男孩的手。看着他們的時候,帶着一點羞怯與忐忑。
一直依偎在她旁邊的小男孩約莫有十二歲,長得非常瘦高,面黃肌瘦,眼神充滿着戒備與生疏,正好奇地打量着這一院子的人。
錢淑蘭想了半天,纔想起來這人是誰。
昨天,錢淑蘭還提過這人,她就是原身的大女兒王丹枝。這個女兒可以說是被原身給賣了的。嫁給一個名聲很差的人家,而且那男人足足大了她五歲,聽說性格也不是很好。
原身把王丹枝賣了以後,一絲愧疚也沒有,不僅如此她還嫌棄王丹枝逢年過節從來不送禮物過來,不是個孝順的女兒。
因此她在給王丹娜挑選對象的時候,就卯足了勁兒要彩禮,恨不得賣個天價。
錢淑蘭對王丹枝是十分同情的。因爲王丹枝跟她奶奶的命運很類似。
錢淑蘭看着面前的女人,眼眶都紅了,“丹枝啊,你怎麼老成這樣了?”
要不是錢淑蘭有原身的記憶,她差點沒認出來。王丹枝不是才三十三歲嗎?怎麼老成這樣了?說她四十都不誇張。
王丹枝顯然沒想到她十幾年沒回家,她娘居然沒有罵她。
她眼眶瞬間被淚水掩蓋,鼻頭酸澀得厲害。
自從嫁到孫家,王丹枝連回門都沒有回來,老孫家管得特別嚴。尤其是她那婆母特別霸道,一直讓她在家幹活,活活一個奴隸。
要不是因爲這次家裡斷炊了,公婆根本不會放她回來。
在路上,她一直忐忑不安。當初她娘爲了給三弟娶媳婦,朝老孫家要了那麼高的彩禮,相當於是把她給賣了。
這麼些年也沒來往,娘會不會把她趕走,不想接濟她?
她自己不吃飯頂多餓死,可她的兒子還這麼小,她怎麼忍心看着他餓死。
在門外站了好久,她才鼓起勇氣敲門。沒想到她娘一點也沒怪她。這讓她一直懸着的心終於踏實下來。
其他人紛紛喊人。幾個小孩子也紛紛喊王丹枝“大姑”。
初次見面,長輩應該給小輩見面禮的,可王丹枝身上是一分錢也沒有,甚至十幾年沒上門,老孫家也沒讓她拎點東西回來。
她尷尬地臉都紅了。
錢淑蘭看着她的樣子就知道她過得有多辛苦。拉着人就進屋,招呼兩人坐下吃飯。
她掐了一下小男孩的臉,硬邦邦的,一點肉也沒有,手感很不好,“這是我外孫子吧?叫什麼名字啊?”她朝王丹枝看去。
王丹枝飛快答道,“叫小毛驢”
這話剛說完,正軍噗嗤一聲笑了,指着小男孩哈哈大笑,“哈哈,叫小毛驢。”而後揹着手就開始唱,“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這首歌是錢淑蘭交幾個孩子唱的,幾個小孩子天天哼它,沒想到今天居然被正軍拿來笑話人了。
小男孩朝正軍呲牙咧嘴的作了個兇狠的表情,把正軍嚇了一大跳。忙躲到奶奶背後去了。
錢淑蘭笑着拍拍正軍的腿嗔道,“這是哥哥的名字,你這麼取笑是不對的。”
小男孩突然從凳子上高聲呵道,“我纔不叫小毛驢,我叫孫燕銘。”
錢淑蘭愣了一下,讚了一句,“這名字還真好聽!”
被誇之後的孫燕銘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而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錢淑蘭摸摸他的頭。
小梅從自己兜裡抓出一把糖遞給小男孩。小男孩有些驚慌,看着他娘不肯接。直到王丹枝點頭了,他才慌忙接過。
其他人也有樣學樣,紛紛把自己的糖果抓一把給他。
很快小男孩的口袋都裝不下了。
他只好用上衣兜着。而後不好意思地小聲跟他們道謝。
錢淑蘭挨個把小孩子誇了一遍,又朝孫大琴道,“去端點熱水來。”
孫大琴立刻起身,兌了半盆熱水,讓兩人洗洗臉。這麼冷的天,風一吹身上全是泥土。
孫燕銘因爲把破棉襖掀起來兜着糖果,裡面的衣服短了小半截。所以露出了肚子。
肚子上一道道肋骨清晰可見。比她見過的乞丐還不如。
錢淑蘭忍不住驚呼一聲,“這孩子怎麼瘦成這樣?”
孫燕銘當着同齡人的面被人掀衣服還有些不好意思,忙躲開了。
錢淑蘭看着孩子這躲閃的動作,心裡嘆了口氣,從牆角處拿個小籃子,讓孫燕銘把糖果放到籃子裡,孫燕銘立刻照辦。
放好之後,錢淑蘭立刻把籃子放到牆邊。
等錢淑蘭拉着他過來洗手的時候,他還戀戀不捨地勾着頭看。
錢淑蘭覺得頗有幾分心酸,這孩子在家應該很少吃糖吧。
她摸摸他的頭安撫道,“先洗手吃飯吧。你的姐姐弟弟他們都有糖的,哪一個都比你的多,沒人拿的。”
這話成功讓孫燕銘回過頭來。
兩人洗好之後,錢淑蘭立刻拉着兩人坐到大人那桌。
然後招呼他們吃菜。
現在老王家的主食依舊是紅薯。不過今天炒了一盤大白菜燉粉條。
雖然是素菜,可錢淑蘭卻是用葷油炒得,倒也很香。
兩人顯然是餓了好幾天了,吃得狼吞虎嚥差點沒把噎着。
其他人看着他們的樣子,情不自禁地嚥了口唾沫。
周雪梅有些好奇,“二姐,我之前就聽說孫家村那邊已經沒有糧食了,全部都上交了,是真的嗎?”
王丹枝嘴裡吃着東西,只能用頭表示。
等兩人吃完之後,飯菜幾乎沒多少了。
倒不是說兩人霸道不讓他們吃,而是其他人吃不下了。他們家的飯菜從來都是管夠的。
多做的一些都是防止玩的時候餓了,留着填肚子的。
等吃完飯之後,錢淑蘭讓小梅帶着孫燕銘到院子裡玩。
孫燕銘把自己那個糖果籃子提着。
其他小孩子也都有自己的籃子。比他的那個還要小巧。
孫燕銘那個籃子很大,但糖果很少,就顯得有點可憐兮兮的。
其他人是剛剛好,雖然有點空地方,但不會顯得很空。
一羣孩子就在院子裡玩起了吃糖數糖遊戲。
堂屋裡,錢淑蘭開始問孫家的情況。
王丹枝便把自己在孫家的日常說了一遍,氣得錢淑蘭都想狠狠把人打一頓。過得這麼辛苦,難怪老成這樣呢!
孫家現在還沒分家,孫家老太太有三個兒子,王丹枝嫁得這個是中間的這個,性子有點火爆。年輕的時候,因爲打死了人,逃到外省去。
後來那家人遭了殃,他纔回到家鄉。因爲名聲不好,附近沒有人願意嫁給他。
孫家是花了高彩禮,才娶了聽說性子很老實的王丹枝。
孫家老太太性子特別不好,就是舊時那種專門磋磨兒媳的惡毒老太太。
王丹枝好幾次提出想要回孃家,孫家老太太硬是不讓。
“家裡已經斷了好幾頓飯了,婆婆生了重病,一直也不大好。生產隊的赤腳醫生說就這幾天了。家裡也沒什麼糧食。公公就讓我回孃家試試看。”王丹枝連想都沒有多想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了出來。
剛說完她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嫂子和弟妹們。
但發現她們似乎沒有表現出異樣或是不滿,而是全看着她娘。
王丹枝有些納悶。
以往只要閨女到婆家打秋風,這些嫂子弟妹不都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嗎?
可她這些嫂子弟媳是怎麼一回事?
錢淑蘭見她一直盯着孫大琴她們看,忙拍拍她的手背讓她回神,“你是說,你家婆婆快。。。”
王丹枝立刻收回視線,點了下頭。
錢淑蘭也不知道該說啥纔好。人之將死,她還是留點口德,不罵了吧。
“娘,你能不能借我點糧食?”說話的時候,王丹枝有些不安地捏住衣角。
錢淑蘭倒是一口答應下來,“借你糧食倒是沒問題,但你得留在家住幾天。”
王丹枝有些急了,婆婆就這幾天了,如果她不在牀前伺候。等她回去,公公和自家男人一定會罵她的。
錢淑蘭拍拍她的手背,語氣很堅決,“你聽孃的沒錯。”
錢淑蘭剛想接着說理由,突然想到有那麼多人聽着呢。立刻拉起王丹枝站起來。
朝其他人道,“你們都忙活去吧。我要進屋跟丹枝說些私房話。”
其他人立刻從凳子上站起來。收拾碗筷的,編筐子的,全都井井有條,沒有一個敢趴門偷聽的。
等到了房間,錢淑蘭拉着王丹枝坐下,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罵道,“那老太婆那麼對你,你還孝順個屁啊。反正她也不會念你的好。”
王丹枝聽到這話,心裡也覺得舒坦。無論是誰都不是天生就喜歡被人欺負的。尤其是婆婆對她從來都是非打即罵。她打心底裡不想伺候。
能躲懶當然好。只是她還是有些擔憂,公公會責怪她,“可家裡已經沒吃的了,會不會。。。”
錢淑蘭撇撇嘴,“他們家難道不知道你的情況。既然他們疼大兒子和小兒子,就該讓他們想辦法 ,你就在家安生待着吧。”
說她記仇也好,她的糧食憑什麼要接濟那種狼心狗肺的人。
一直受欺壓的王丹枝有些心動。婆婆生病的這段日子,她一直在牀前盡心伺候着。端茶倒水餵飯,都是小事。可婆婆卻連大便小便都不提前告訴她。婆婆明明能開口說話的,可卻故意折騰她。
最讓人氣憤的是,幹活出力的都是她,可婆婆卻跟村裡人說是大嫂和三弟妹照顧她的。王丹枝氣得直抹眼淚。
她對婆婆的怨氣讓她選擇順從她孃的話。她就是想看看,她不在家的這幾天,大嫂和三弟妹的好兒媳還能不能裝得下去。
錢淑蘭拍拍她的手背,“你先養足了精神,等你婆婆沒了,你還要守靈呢。估計要不了幾天,就會有人過來通知你了。”
末了又怕她心思不寧,又給她吃了顆定心丸,“到時候我讓老大和老三送你回去!看他們老孫家敢欺負你。”
爲什麼農村人一定要生兒子呢?一方面是因爲養老,另一方面是因兒子可以頂門立戶。家裡的姐妹嫁出去受委屈了,她的兄弟們還可以找上門去替她們稱腰。
王丹枝抹着眼淚,重重地點了下頭。心裡感嘆,有娘給她撐腰就是好。
錢淑蘭朝院子裡看了一眼,“今天這麼冷,你怎麼把燕銘也帶過來了?十幾裡的地,你讓他跟着你一起走,你可真行!”
王丹枝低下了頭。她也是沒法子。之前娘都能把她給賣了,誰知道這次娘會不會借糧食給她呢?
帶兒子過來,娘看在孩子的份上好歹能給他們一口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