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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隱送來的禮物是谷種。他利用家族商鋪之便,在北方各地收集的。十來包各色綢子製成的小包,分別裝着不同的種子,而且有些還是野生的——從這裡就可以看出到底是大家公子做派,荷包精美,但是谷種,卻有幾種野生稻其實是稗子來着。

不過,就算這樣,庾隱這份禮物齊達仍是拒絕無能的。本朝太祖開始,開始在北方種稻。但是限於北方氣候水文條件,所以北方適宜種稻的地方並不多,而且也多半產量不高,所以齊達的種子收集裡除了長安,其他地方的水稻基本上沒有。

所以庾隱這份禮物,對他而言實在是彌足珍貴。

隔着牆,主院那邊觥籌交錯的聲音不斷傳來,齊達也睡不着,而且這種子一路送來,路上也不知道怎麼保存的,所以估計放不長久,不如現在就把種子浸水了準備下種算了。反正這邊的天氣,足夠熱。而且,因爲近海,這裡與交州南那種真正雨旱兩季分明的天氣還是有些距離,所以水的問題倒也不用太過於擔心。

而且,官田那邊,爲了保證種子的純度,不同的谷種之間都是保留了十五丈左右的空田做間隔的,如今正好可以拿來種這個,反正之間有時間間隔,花期剛好錯過,也不用擔心不在控制內的雜交。

因爲這裡現在已經是他的地盤了,所以齊達也把屋子裡大大小小的盆子全部取出來盛了水,然後一樣種子一個盆的把種子浸水。至於那幾包稗子,嗯,就留着等回京的時候送給庾隱做禮物好了。

做好了一切,齊達拍拍手準備去後園看看齊又。應酬從來不是他的長項,所以除非必要,他向來是能避則避。

不過,剛走出後門,他就遇到了麻煩。

一個手持摺扇做才子裝扮的青年顯是喝醉了,正對着路旁的幾株木芙蓉抒發內心洶涌的情潮,轉眼見到齊達,一手撈住齊達的肩膀往木芙蓉前一帶,“兄臺,你說,你說我對美人的一片心意,是不是天地可鑑?”

齊達知道喝醉酒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而這青年顯然是張華宴會上招待的客人,千萬不能得罪,於是順着青年的語意點頭道:“是,是,兄臺與這位姑娘的情意着實感人。”說着就準備離開。

不想抓着他的青年突然怒了,“你說什麼?”青年拉着齊達往樹上一撞,“睜大你的狗眼看看,男女都分不清了?我的美人分明是翩翩少年郎,你哪隻眼睛看到他是女的了?”

齊達瞪大了眼睛,這人,瘋了不成?剛纔迫於無奈睜着眼睛讚美一棵樹已經心頭不爽了,現在居然還被罵“狗眼”,齊達也是有脾氣的。一甩手,齊達冷笑道:“抱歉,小弟眼神不好,實在分辨不出眼前的絕世佳人是男是女,告辭了。”狠狠一推,把那青年推到樹上,“不打擾二位親熱了!”轉身就走。

一直到了齊又暫居的小竹樓,齊達心情這纔好轉,不過,這並不意味着他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請了這種客人的張華被他記恨上了。

當天晚上,因爲知道張華的宴會肯定會至少延續到半夜,所以齊達宿在了齊又的小竹樓,跟被自己冷落了許久的齊又好好的聯絡了一下兄弟之間的感情。

第二天,因爲決定打秧苗,齊達早早的去他圈定的試驗田裡轉了一圈,並要求那些役夫在最快的時間內整出一塊秧田來。

回到府衙,張華這個時候纔起來,看着從外面回來的齊達,張華千不該萬不該的問了一句,“達子,昨晚的客人,沒有吵到你吧?”

齊達馬上想起了昨晚的酒瘋子,沒好氣的瞪了張華一眼,原本到了嘴邊的問候全數收回,一言不發的轉身進了偏院,再沒看張華一眼。

張華摸摸腦袋,昨夜的交州名流聯誼會持續到了凌晨,所以,齊達一定是被吵着了。沒睡好的時候,人的脾氣通常都會比較大。

想到這裡,張華決定等下午,齊達休息好了以後,再去找他道歉好了。而這中間的時間段,剛好可以去外面把昨天積累下來的工作看看,順便安排一下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工作日程。畢竟,經過昨天的交流,大家都已經達成了共識,所以,一些工作,也應該提上日程了。

這個想法是很好的,可惜張華不知道,因爲他這一遲疑,沒有第一時間跟上去爲昨夜的惡客道歉,接下來的幾天,他都得生活中齊達的敵視中。

張華藉着齊達冠禮辦的交州名流聯誼毫無疑問很成功,在保全雙方面子的前提下,交州士人與朝廷官員取得了共同建設發展交州的共識。有了交州士人的支持,張華的工作效率提高了差不多十倍。張華因此而精神大振,把以前受條件限制的許多工作諸如戶籍土地調查還有學政方面的工作統統提上日程,一一吩咐下去,忙得□乏術。

而齊達,則在秧田整理好了之後,就忙於他的育種試驗田了。那些前一批種下的水稻正是防蟲防病的要緊時候,而且田裡的水也需要控制,所以他乾脆都搬到試驗田附近的小屋居住了。

總之,當張華暫時從自己的工作裡解脫出來的時候,他發現齊達不見了。

急急忙忙跑到試驗田,終於發現了在田裡除草的齊達。張華試圖勸齊達回府衙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似乎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得罪了這個現在特別記仇的齊達。

道了許久不知所謂的歉意,齊達終於被張華磨得沒了脾氣,而且當年囂張跋扈的張華對自己做小伏低的感覺也大大取悅了齊達,於是事情已經忙完了的齊達愉快的包袱款款回府衙。

不過,張華在得知了齊達忙的是庾隱送給他的種子後有些不太高興。但是他現在沒有辦法,現在不是野稻生長的時候,而收集野稻的種子,在沒找到植株的情況下,顯然不是那麼容易的。

沒過多久就是過年了。雖然宦遊在外,但是該有的步驟還是不能省。所以,就算是在府衙,張華齊達還是早早的出去買年貨了。畢竟,祭竈過後,街道上就不會有店家營業了。

臘月二十,張華齊達齊又一起去小北街買還沒有買的紅紙——貼春聯用。雖然這一步驟不是必要的,但畢竟現在是官員了,還住的府衙,要是沒有對聯,會被下屬和來往賓客笑話的。

走在北街,現在的北街因爲當地士人的支持,較之前只有外來商人和本地小商戶的情況熱鬧了許多,時不時的見着佩劍在街上行走的少年世家子弟,或者三五成羣的少女們——交州與中原隔絕已久,所以那些限制性的禮儀在這裡比較少見。夏天的時候,甚至還可以看到一些不那麼嚴格的人家的女孩子穿着露出手臂與小腿的衣服。而富貴人家的女孩子,平常也是可以上街的。

齊又這還是第一次上街,難免興奮了些,尤其是這裡新奇的海產物品,看得他恨不能多長几隻眼睛。於是,不看路的齊又惹禍了。

“哇——”一個一歲多的孩子被他撞到在了地上。

“對不起,大人,對不起,小人這就讓開。”小孩子的乳母或者保姆什麼的趕緊跟看穿着就知道身份不低的齊又道歉,飛快的抱起坐倒在地上嚎哭着的小孩子。不過,驚嚇中的她顯然也沒有看路,一轉身撞到了齊達身上,然後手裡的東西——包好的藥散落了一地。

小孩子哭得更厲害了,已經開始有人圍觀了,齊達沒辦法,看着那個已經嚇得手慌腳亂雙目無神差點兒就要昏過去的保姆,齊達只得接手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孩,一邊順着小孩的背安撫他,一邊對那保姆提議道:“你還是先把這藥撿起來吧。”

那婦人趕忙蹲下去慌手慌腳的撿藥,還好這藥多半是片狀,不然還真不知道她該怎麼撿。小孩子在齊達懷裡沒多久就慢慢打着嗝安靜下來,極是乖巧可愛。

婦人雖然慌張,但手腳倒是不慢,只是周圍人等已經有不少人認出張華了,張華也不願意落人個欺負平民的名聲,他現在纔剛剛在這裡站穩腳跟。於是跟那婦人提出,“這藥已經掉到地上了,藥效也不知道受沒受影響,還是去藥鋪換一副吧。”

那婦人自然是百般拒絕。無論如何,讓刺史大人爲了自己的失誤而出錢賠藥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她一個字都不認識幾個的婦人怎麼可能說得過張華,因此,三兩句話後,一行人就已經進了最近一家的藥鋪了。

重新抓一副藥,還不到一個銀幣,但是足夠旁邊的士民讚頌他們的新刺史的仁厚了。滿意的張華決定再去看看這家人家的病人,然後應該會留下幾個銀幣——多了就不行了,他自己也是靠俸祿生活的人——然後就圓滿了。

可是,隨着那婦人慢慢的走進小北街深處,張華覺得自己之前的決定似乎並不那麼美妙。至於齊達,早在看到那婦人前進的方向的時候,他就把齊又與河西留在了小街外邊。

走到那個狹窄的木門前,齊達恍惚憶起上一次來北街的時候,他似乎就是在這裡看到那個疑似熟人的。

“吱呀——”院門輕輕推開,張華在門口猶豫了下,不過很快就被後面的齊達推着不得不進去了。

“雲姑,來客人了嗎?”一個輕柔的女聲從屋內傳出,雖然有些帶着病氣的無力,但聽着卻讓人覺得有幾分若有若無的勾人意味,讓張華很是不悅。

不過,現在齊達沒心思去計較這刻意做出來的勾人。這個聲音雖然聽的次數不多,但是每一次聽到這個聲音的情景都被他回想了不下百遍的,而關於在何種情況下聽到這個聲音的情景他腦海裡也是想象了不下百遍,所以幾乎是在這個聲音傳出來的那一瞬間,他就忍不住激動起來,而之前想象這個場景是準備出來的話語在舌尖滾了幾遍,最後只剩下顫巍巍的一句問話:“是姐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