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若跟在紅雲身後進了裡間,一進門,紅雲腰彎下去,捧着肚子踉蹌幾步撲到牀上,伸手把牀上零亂的被子堆了堆,勉強翻過來歪靠到被子上,閉着眼睛痛苦的喘的兩口氣,纔看着李丹若苦笑道:“你就將就些,沒有熱茶,我還沒喝上口熱水。”李丹若剛纔見紅雲叉腰呵罵,氣勢依舊,心剛放下,一看到她這樣,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忙上前幾步仔細看着紅雲問道:“紅雲姐姐,你這病這麼重?”
“坐回去!重什麼……沒事,就是肚子疼,死不了。”紅雲胡亂揮着手,李丹若往後退了半步,轉身叫了魏紫進來吩咐道:“你和脂紅看看能不能燒些水來。”魏紫答應了,正要出去,紅雲忙欠着身子指道:“壺在那裡。”魏紫順着她的手指,在牀頭一個矮小的白木櫃子上拎了只紅銅壺出來,李丹若看着那隻除了手柄處摩擦的鋥亮外,其餘很是是髒污的銅壺,魏紫拎起來也低頭看了看笑道:“是這隻吧?”見紅雲點了點頭,拎着銅壺就出去了,紅雲看着李丹若自嘲般笑道:“看不下眼是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哪裡啊,我光顧着心疼姐姐沒口熱水喝了。”李丹若圓滑的轉着話題:“怎麼也沒留個人照顧你?”
“這大過節的,正忙着,哪有人?再說……沒事,自己身子自己知道,沒大事,就是肚子疼,再熬兩天就好了,真是!偏偏這兩天病了!嗯,你怎麼來了?這地方真不是你們這樣的小娘子該來的。”紅雲頭往後仰着,濃濃的疲倦中透出絲絲煩躁,李丹若坐回到旁邊椅子上笑道:“不是聽說你病了麼,說你明天的舞都不能跳了,我想着必定病的重,就趕着過來看看,你今天還去跳了?”
“嗯,跳了四場,你來前剛回來,總算撐下來了。”紅雲臉色青灰的苦笑道,李丹若嚇了一跳:“跳了四場?你都病成這樣了,還跳了四場?你這是什麼時候病倒的?怎麼還得跳?”
“那都是應下的場子,不跳怎麼過得去?昨天天快黑就覺得不好,半夜裡發作起來的,這場子都是前一天定下來的,不跳怎麼辦?昨天楊姐把錢都收進來了,只要有口氣,就得上去跳完這一天的場子。”紅雲閉着眼睛,語調慢而沒有感情,李丹若皺着眉頭,半晌才低聲道:“把錢退回去……唉,算了,不說了,你跳也跳好了,請大夫過來診了脈沒有?怎麼說的?藥呢?抓回來沒有?這一個人也沒有,誰給你熬藥?你吃過藥沒有?”李丹若轉頭看着四周,一迭連串的問道,紅雲聽的笑起來,疲倦的擺了擺手道:“光聽這話,還以爲你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呢,我沒事,也找人診過了,我們班子裡就有會診脈的,沒事,你回去吧,我沒事,多謝你來看我。”
“嗯,還早呢,等燒好水,藥在哪裡?讓魏紫幫你把藥也熬上,班裡其它人什麼時候回來?”李丹若站起來,走到門口探頭往外看了看,只見魏紫三人扎着手呆站在李雲直身後,李雲直正蹲在地上,極熟練的往地上的一眼矮竈裡續木柴燒火,這屋裡沒有炭爐子,那眼矮竈,其實就是在地上用土坯支了個類似鍋竈的東西,李丹若怔了片刻,才轉頭看着紅雲道:“熱水一會兒就好,你就住在這裡?”
“不是,我們住在旁邊巷子裡,這裡有夾牆,暖和,等楊姐她們回來,再回去院子,我們院子裡冷,我這會兒受不住。”紅雲低聲解釋道,李丹若呆站了片刻,裹了裹斗篷嘀咕道:“嗯,這屋子裡是暖和。”李丹若彷彿想起什麼,忙轉身走到門口,示意豆綠將手爐遞給自己,捧着手爐送到紅雲面前笑道:“姐姐肚子疼,拿這個暖暖,剛吃飯的時候才換的炭,正熱着呢。”紅雲也不多客氣,接過手爐抱在懷裡,衝李丹若點了下頭,李丹若想了想,拉下腰間的荷包遞過去低聲道:“紅雲姐姐,這裡頭有七八兩碎銀子,你拿去用,這幾天就好好歇歇,別掙命了。”
“瞧你這小妮子!跟你說了,我沒事,你們富貴人家看我們自然就是一個苦字,哪能都象你們那樣,丫頭婆子成羣圍着,咳嗽一聲也跟天塌了一樣,我就是病的不是時候,一年裡頭,就數這幾掙錢多,銀子你拿回去,我也不少掙銀子,今天掙命,也不是銀子的事,做我們這行,不能失信,就是做人,不也講究個信字?你看我明兒就不跳了,再多錢也不跳了,你拿回去,我真不缺銀子,等楊姐她們回來,我跟她們就回去了,就有人照顧我了。”紅雲一口氣說了許多,直說的氣也有點急上來。
李丹若正要說話,魏紫提着壺進來笑道:“姑娘,水開了,紅雲姑娘,杯子在哪裡?”
紅雲擡手又指了指那個牀角,卻看着李丹若苦笑道:“我這兒沒法待客,你趕緊回去吧,多謝你來看我,又幫我燒了水,趕緊回去吧,別讓家裡人着急,等我好了,你再來看我跳舞。”
“我知道。”李丹若敷衍了一句,看着魏紫放下壺,從那個白木矮櫃上取了只看起來很是油膩的粗瓷碗,魏紫舉着碗遲疑了下笑道:“我去洗洗。”
“不用,你們來前我還用它喝水,就是它,跟你們府上不一樣。”紅雲彷彿在說一件極自然普通的事,魏紫笑着沒再多話,倒了半碗水輕輕晃了晃,端出去倒掉,燙好碗,才又倒了大半碗滾水,遞給紅雲,紅雲將手爐在懷裡放好,雙手捧過碗,急切的吹着抿了一口,舒服的嘆了口氣,又不停的吹着,小心的連抿了幾口,才擡頭看着李丹若道:“能喝口滾水,真是舒服,行了,我好多了,你趕緊回去吧,今兒我也沒什麼能招待你的,多謝你,喝了這碗水,我想睡一會兒,你回去吧,等明兒我好了,你再來看我跳舞,再來玩兒。”
紅雲說着,放下碗,將懷裡的手爐遞給魏紫,李丹若忙擺手道:“這個留給你用,這樣的手爐我那兒多的是,你留着用,剛換的炭,能燒大半天呢,這屋子裡,也不怎麼暖和。”
紅雲遲疑了下,爽氣的笑道:“那好,多謝你,我就不送了,多謝你。”
“嗯,那好。”李丹若站起來笑道:“那我明天再來看你。”
“不用了,千萬別來,明天我也不在這裡了,不用過來,等我好了你再來,趕緊走吧,我就不送了。”紅雲往裡挪了挪,抱着手爐笑道,李丹若想了想,點頭笑道:“那也好,我先回去了,若有什麼事,你只管打發人到我們府上,到后角門就說尋沈嬤嬤就行。”
紅雲微笑着點了下頭,算是應了,李丹若往前幾步,象是仔細打量紅雲,手下卻悄悄將荷包塞進了被子裡,紅雲被她看的笑起來,揮手道:“趕緊走趕緊走,真跟七老八十一樣,好生囉嗦!”
李丹若笑辭了紅雲,和魏紫一起出來,李雲直回身將門帶上,護着李丹若下了樓,穿過蓮花棚,上了車徑直回府了。
隔天李雲直又過去了一趟,替李丹若打聽紅雲好些了沒有,過了冬至節,李丹若又央他跑了一趟,聽說紅雲已經痊癒,望京班又開始包臺子跳舞了,李丹若這才放下了這件事。
母親楊氏牽掛高老夫人的病,節後,李丹若又和母親楊氏去了幾趟楊府看望高老夫人,過了節,高老夫人病情竟有了些好轉,楊氏一顆心總算鬆下來,這纔有心思和李丹若說起寧老夫人前幾天提起的事。
過了年,李雲直就二十二歲了,擱在哪兒都該成親了,這給李雲直尋媳婦的事,得趕緊提上來趕緊相看,李丹若微微有些心不在焉的聽母親一個個數着哪家的哪位姑娘脾氣好,哪位姑娘懂事能幹,想着平福跟沈嬤嬤說的那幾件事,等母親說完,想了想笑道:“母親看中的這幾位,還真是個個都好,只是,母親不是常說,女兒家嫁人,一定要講究這脾氣性格,女兒家是這樣,那兒子娶媳婦,這一條,也要好好講究講究才行,母親說是不是?”
楊氏點頭笑道:“倒是這個理兒,你三哥的脾氣性格兒倒好。”
“三哥若是母親親生的,知子莫若母,脾氣性格兒母親必定最清楚明白,可三哥到咱們家不過一兩個月,這脾氣稟性,咱們哪裡就看的清清楚楚了?萬一母親選的媳婦兒和三哥脾氣性格兒合不來,那就煩了。”
“你這話極是,倒也是,這脾氣性格要想摸透,那哪是容易事?你有什麼主意?”楊氏看着李丹若問道,李丹若抿嘴笑道:“這哪要什麼主意,母親只要把三哥叫進來,仔細問好他,想要個什麼樣的媳婦兒,回頭看好了,再跟三哥說一聲,讓他自己也想法子打聽打聽,或是想法子看看也成,跟他說明白,他這媳婦兒,母親看中了,他再看中了,太婆再點了頭才行呢,這一趟下來,就算有什麼不妥,也都是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