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12-12-12
姜奉德欠了欠身子正要說話,程老夫人卻先開了口:“若能這樣,那可是好不過,你趕緊去開祠堂,先從族譜上把五哥兒夫婦名字除了,去,悄悄兒別驚動人。\[\]”姜奉德遲疑了下,程老夫人悲傷嘆了口氣道:“別做僥倖之想了,這樣圍府不撤,不過是等天明抄檢罷了,趕緊去吧。”
姜奉德嘴脣哆嗦了幾下,艱難起身長揖到底,答應一聲出去了,程老夫人轉頭看着梁氏吩咐道:“你去,叫上三哥兒和三哥兒媳婦,理一理府裡還有多少現銀,都拿出來分給家下諸人,若有身契,一併拿給他們,打發他們走吧,別跟着咱們受了牽連。”
“母親,何此於……”梁氏說到一半,就哽咽說不下去了,程老夫人聲音平和吩咐道:“別哭,咱們自己不能先亂了,去吧,那銀子與其讓人家抄走,還不如分給下人,好歹主僕一場,去吧,天也亮了。”梁氏哽咽着曲膝答應出去了,
程老夫人慢慢嘆了口氣,轉頭看着二老爺姜奉義低聲道:“你四周看看,看看外頭……還不,有沒有哪一處沒圍嚴實,能出去。”姜奉義看着母親,答應一聲,垂着頭哽咽了片刻,跪倒地磕頭道:“都是兒子不孝,母親這個年紀,還受這樣……”
“不能怪你們,母親不怪,這是咱們姜家命,是母親命,去吧,去。”程老夫人看着兒子,溫和說道,姜奉義站起來長揖到底,起身急步出去了。
程老夫人示意李丹若坐到自己身邊,悲傷看着她低聲道:“你說對,都怪太婆,沒聽進去。”
“這事還不知道來因後果呢,太婆別這麼說,誰有前後眼,咱們……不會有事。”李丹若蒼白安慰道,程老夫人嘆了口氣:“好了,咱們不說這個,後悔能有什麼用?威遠侯膽小怕事,人卻極厚道重情,五哥兒去尋他,十有八九能成,等會兒你回去打點打點,把金銀細軟隨身帶好,那些下人,能託付別疑心,若有一絲信不過,乾脆打發出去,回去把院門關好,你和五哥兒若能逃出生天,縱不能爲姜家開脫,也算爲姜家留了一支,不至於……”程老夫人說不下去了。
“太婆!”李丹若難過低低叫道,程老夫人拍了拍她手,揚聲叫了流蘇進來,沉聲吩咐道:“把那隻富貴百年黃花梨匣子拿過來,再取針線來。”流蘇一句不多問,答應一聲,轉身出去,片刻,抱着只匣子進來,放到程老夫人面前,又轉身出去取了針線,端了支五頭燈臺放到炕几上,這才退了出去。
程老夫人打開炕頭立櫃,從裡面摸出只極不起眼黃銅小鑰匙,打開黃花梨匣子,匣子裡,整整齊齊放着厚厚一疊銀票子,程老夫人將銀票子全部取出來,點了八張出來道:“這幾張留給流雲她們,餘下,縫到你貼身小襖裡去。”李丹若忙站起來,微微背過身,將貼身薄綿襖脫下,拿過剪刀低頭拆起棉襖來。
程老夫人看着李丹若手腳極拆開綿襖,將銀票子一張張遞給她,李丹若飛絮進棉襖,絮一兩張,就用針線從裡面連綴一針縫住,兩人沉默着卻配合默契,一個遞銀票子,一個絮進去縫好,直縫了將近一個時辰,流蘇外面稟報,大老爺來了,程老夫人沉聲吩咐道:“請大老爺廂房喝杯茶等一等。”
李丹若心無旁婺只顧低頭細細縫着棉襖,又縫了一刻多鐘,才重又將拆開棉襖縫好,程老夫人看着她重穿好棉襖,指了指偏門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說着,又指了指李丹若身上棉襖,低低吩咐道:“只要護好你自己,旁,都不要緊。”李丹若會意,微微曲膝答應了,轉身從偏門出去了。
李丹若腳下緩了緩,等豆綠提着裙子追上來,才急步往自己院子回去,豆綠這晚上這一連串變故嚇已經呆怔住,連害怕也有些遲鈍了。
滿院花燈顧自隨風搖曳出喜慶紅光,脂紅等衆丫頭、婆子蜂涌迎出來,翠羽和紅翎也擠衆人中間,焦急惶恐看向李丹若。
李丹若轉頭看着衆人,平靜問道:“人都到齊了?朱衣把院門關上,都進來吧。”朱衣急奔過去關了院門,再提着裙子奔回來,跟着大家進了垂花門,李丹若站到正屋門前臺階上,環顧着衆人沉聲道:“姜家有了大難,三老爺和大爺、四爺、八爺都被……帶走了,如今府外被虎威軍團團圍着,等到天明,大約就要抄檢了,脂紅,去把那個榴綻百子紫檀木匣子取來。”
脂紅答應一聲奔進屋,轉眼功夫,就抱了只半尺見方紫檀木匣子出來,李丹若示意她打開,伸手點了點裡面銀票子,轉頭看着衆人道:“姜家若是抄檢,奴僕多半要變賣,咱們主僕一場,我也不忍讓大傢伙跟着我受累,這裡頭除了身契,還有三四千兩銀票子,脂紅、豆綠,你帶大家分了分,各人身契自己拿好,銀子,這院子裡,有一個算了,平分。”
“五爺呢?”紅翎驚恐尖叫道,李丹若看了她一眼道:“我倒忘了,你和翠羽身契不我這裡,大太太也遣散舊僕,你和翠羽趕緊去討了身契,脂紅,一人先給她們一百兩銀子。”
脂紅不情不願取了兩張百兩銀票子遞給兩人嘀咕道:“平時個個離了爺不能活,出了事倒跑得!”
“脂紅!”李丹若厲聲呵止了脂紅,轉頭看着臉色蒼白翠羽和紅翎道:“你們兩人是奴婢身,若是讓人抄檢了去,就是發賣,就是留下,你們也不能和爺一處,趕緊去討身契吧。”翠羽淚水奪眶而出,撲地上,連磕了幾個頭,轉身就跑,紅翎怔了怔,忙跟翠羽身後,也急急跑了出去。
“脂紅、豆綠,好好算着把銀子分了。”李丹若低聲吩咐了一句,自己掀起簾子,轉身進了屋,朱衣拉了拉脂紅低聲道:“我沒地方去,銀子不用分給我,我去給奶奶沏茶。”說着,轉身進屋給李丹若沏茶去了。
“你個不通氣傻妮子!”脂紅氣跳腳,轉頭看着豆綠道:“別聽她,這院子裡,有一個算一個,都得分出去。”豆綠目光冷冷瞥着她,正要說話,脂紅迎着她目光跺腳道:“你也是個糊塗!剛纔奶奶怎麼說?若是抄檢,咱們都得都人賣了,你想侍候奶奶,也由不得自己,若是拿着銀子、身契逃出了生天,回頭再去尋奶奶,不是人回來了,銀子也回來了?”
豆綠長舒了口氣:“是我糊塗了,我當你……爛了心肺呢。”
“你才爛了心肺!”脂紅一口堵了回去,豆綠好脾氣笑道:“好好,是我爛了心肺,錯怪了你,趕緊數數銀子分了吧,天也不早了。”
脂紅和豆綠仔仔細細將銀子和身契一一分了,翻到後,卻沒看到她們兩人身契,兩人茫然對視了一眼,豆綠往屋裡努了努嘴,和脂紅咬着耳朵道:“奶奶必有別安排。”
“我覺得也是。”脂紅點了點頭,兩人抖了抖匣子,看着衆人道:“奶奶剛纔說了,如今姜家大難臨頭,奶奶不願意連累大家,這身契也給了,銀子也給了,從這會兒起,大家各尋出路吧,若有良心,奶奶自然是能尋得到,只看你們良心吧。”脂紅說完,轉頭看着豆綠道:“咱們進去吧。”
兩人轉身進了屋,站了滿院丫寰、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了一會兒,站角落一個婆子低着頭轉身出去了,有人開了頭,院子裡很走沒幾個人,羽妝、湖月和綠萼三人垂頭站一處,半晌,羽妝才低低道:“我也不回去了,回去也得被哥哥嫂子賣了,奶奶身邊總得留人侍候。”
“我也不回去。”湖月乾脆說道,
“你還是回去吧,我也回去,咱們都有地方去,就留外頭照應,這樣纔好。”綠萼拉了拉湖月勸道,湖月遲疑不定,羽妝強笑道:“綠萼說對,這樣好,哪,這是我銀票子,你幫我收着。”
湖月接過銀票子,轉頭看着綠萼道:“那咱們進去和奶奶說一聲,免得奶奶以爲咱們棄她走了,要是那樣,她肯定得難過。”綠萼想笑眼淚卻落下來,忙拭了眼淚,連連點着頭。
三人掀簾子進了屋,脂紅‘咦’了一聲道:“怎麼還不趕緊走?不都跟你們說了?怎麼一個個都這樣牛心左性?!”
李丹若眼角溼潤,看着幾個丫寰溫和笑道:“脂紅都跟我說了,她說對,留青山,不怕沒柴燒,先回去吧,若還想跟着我,往後,再來尋我就是。”
“我不回去,奶奶也知道,我沒地方去,奶奶身邊總得留一個兩個,我銀子交給湖月收着了,我不回去。”羽妝上前半步道,
“嗯,”李丹若微笑應了,轉頭看着朱衣道:“你回去,我知道你這片心,先回去,等安穩了,再來尋我,羽妝沒地方去,有她留我身邊就行,你們趕緊走吧,到天亮就來不及了,你們三個,還有豆綠,你們四個一塊兒走,豆綠家離近,先去豆綠家,讓豆綠父親和大哥送你們回去,走吧,我這兒有脂紅和羽妝,沒事。”
“走走,天要亮了!”脂紅揮手道,豆綠等人也不敢多耽誤,曲膝告了退,回去穿了斗篷,四人一處出了院門,跟着衆人往角門奔去。
姜府大門前,一個銀甲中年將軍手指慢慢敲着腰間佩劍,面無表情聽軍士回了話,出了一會兒神,重重嘆了口氣,轉身招手叫過個三十來歲書吏吩咐道:“姜家那幾位爺你都認識,跟過去瞧着,只要……沒有那幾位爺,別,走就隨他們走吧,唉,樹倒猢猻散,走就走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能趕殺絕了。”書吏答應一聲,跟着軍士,急匆匆趕往角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