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六人,半晌不語,七煞神君譚升方道:“心直,你的心事,我們明白了!”
黃心直像是感到喜出望外,忙道:“那麼各位可是願意不再與我爹爲敵麼?我回去講給爹聽,他也一定會高興的!”
黃心直喜衝衝地講完,七煞神君譚升卻搖了搖頭,道:“不!”
黃心直面色爲之一變,張大了口,臺不攏來,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譚升放軟了語氣,道:“心直,你的心意我們明白了,但是我們絕不能放棄與六指琴魔爲敵!這是關係着整個武林,數千百年運命的大事,我們豈能不努力以赴,力挽狂瀾?”
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東方白,赫青花、端木紅等五人,全都點了點頭,黃心直的面上,則現出了極其苦痛的神色。
只見他嘴脣掀動,像是要說些什麼,但是卻終於未曾說出口來。
譚升揮了揮手,道:“心直,你且聽我說下去,你以前多次解我們之圍我捫心中,實是十分感激,如果以後,我們再失敗在你父親手中,就算你眼睜睜看着我們死去不再加以援手,我們也絕不會責怪你的!”
七煞神君譚升話纔講完,黃心直已然淚痕滿面,道:“可是我良心1又不允許我不救你們!”
衆人心中,也不禁皆爲黃心直的摯情所感動,赫青花一笑,道:“小鬼,你不用良心不安,因爲你已然救過我們了!”
黃心直低下頭去,半晌不語,才默默地向外,走開了幾步,一個人在一根樹樁上,坐了下來。
衆人全都知道他心中十分痛苦,那種痛苦,在不瞭解他的人看來,似乎是十分可笑。因爲若是邪惡之徒,當然可以仗着父親的威勢,橫行無忌,若是正氣浩然的人,也可以斷然和父親翻臉。
但是黃心直卻都不是,他不屬於這兩類人,而只是一個性格懦弱善良的小人物,可是命運卻偏給他安排在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的位置上!
六人望着他,也都覺得沒有話可以去勸說他的,也都不再出聲,靜默了半晌,東方白才向端木紅問起,她和呂麟如何會相遇的情形。
端木紅便簡略地說了一遍,實際上,此際端木紅已然心神不屬了!
因爲,呂麟離去,差不多已有大半個時辰.卻仍然未曾回來!
在中原一帶,隨便什麼小鎮上,皆有馬匹買賣,呂麟只求尋五六匹馬代步,又不是去找千里名駒,實在去得太久了!
又過了一會,不但端木紅已經顯得坐立不安,連東方白.譚升和赫青花等五人,也有點焦急。此際離中條山不過十來裡,六指琴魔如果突然反悔,要來搜尋自己的話,實是易如反掌!
衆人的心頭,俱皆覺得十分沈重,只有東方白一人,勉強地笑談着,但是他一人的強笑聲,更顯得氣氛的焦急不安!
最後,端木紅買在忍不住了,她頓了頓足:“麟弟怎麼還不回來?”
黃心直卻在這時,走了過來,道:“我去找一找他看!”
赫青花連忙道:“你不能去。”
譚升道:“心直,不是怕你一去不回,而是你去了之後,六指琴魔再來,我們便必死無疑了?”黃心直默然不語。端木紅滿面惶急,道:“我們在這裡坐等,也不是辦法,何不大家向麟弟的去路,迎了上去?”
東方白道:“說得有理!”衆人一起站了起來,步出了密林,向着剛纔呂麟走出去的方向,迎了上去,走出了七八里,忽然聽得有馬嘶之聲。
端木紅一聽得馬嘶聲,心中便禁不住大喜,連忙幾個起伏,循聲向前掠出,然而,剎時之間,她卻突然呆住了不再前進!
只見在前面不遠處,道旁有七匹馬,鞭轡齊全,而且馬鞍子等配件遠是新的,顯然是新置不久。
但是那七匹馬卻沒有人管理,叄叄兩兩地在道旁吃着青草!
端木紅呆了一會,東方白等人,也已趕到,一見了那七匹馬,心中不禁盡皆呆了一呆,端木紅不顧一切,揚聲叫道:“麟弟!麟弟!”
她的聲音,在曠野之中,激起了陣陣的迴音,顯得極其悽愴。
但是她一口氣叫了十七八聲,除了她的聲音之外,卻再無他人之聲!
端木紅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在向下沈,向下沈,像是要沈入無底的深淵之中!
她突然回過頭來,望定了黃心直。
黃心直向着她搖了搖頭,道:“端木姑娘,我爹怕我遇害,絕不會對呂小俠不利的!”
端木紅再也忍受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道:“那麼麟弟到哪裡去了?”
她這一句問話,在場的衆人,誰也答不出來。端木紅陡地一震,抹乾了眼淚,道:“黃朋友,我要託你一件事。”
黃心直忙道:“端木姑娘只管說。”
端木紅眼淚雖然還在汨汨而流,但是她面.上神色,卻極是莊肅,道:“黃朋友,麟弟臨走時,要我照顧他們,但如今馬匹在此,他人卻不見,一定是遭到了什麼意外,我非去找他不可,你可能護着他們,遠遠地離開此處!”
黃心直道:“我一定做到。”
東方白苦笑一下,道:“小女娃,你怎知麟兒遭到了什麼意外,又怎知他在什麼地方?
還是和我一齊離去,等我們傷好之後,再行設法的好!”
端木紅卻斬釘截鐵地道:“不!不論他在什麼地方,遭到了什麼意外,我都要立即去找他,叄位前輩,你們先走吧!”
東方白.七煞神君譚升和赫青花叄人,互望了一眼,突然之間,盡皆大笑趄來!
端木紅一見叄人大笑,不由得莫名其妙,正想出聲相詢時,七煞神君譚升已然道:“我們叄人,枉自練武數十年,也浪得了不少虛名,但如今卻成了廢物,長江後浪推前浪,端木姑娘,我們也不來阻你,你要小心纔好!”
端木紅望着這叄位名震天下的武林前輩,見他們對自己,如此推許,心中更生出了一股豪意,道:“叄位前輩只不過是一時挫敗,晚輩武功,想要練到前輩的一半,終此生不知能否達到目的哩!”
赫青花道:“你前途無量,切勿自暴自棄!”
端木紅不由自主,向自己的左肩,看了一眼,空袖飄飄,她心中不禁黯然。
東方白已然知道了她的心意,道:“小女娃,你斷了一臂,不算什麼,昔年武林之中,超乎正邪反派之外,第一奇人獨手丐席四,也是隻有右臂,但迄今爲止,誰敢說他的武功,可以和獨手丐席四並肩?”
端木紅苦笑道:“多謝前輩勉慰,前輩不宜多耽擱,請快走吧!”
赫青花走前兩步,在端木紅肩頭上,拍了兩拍,道:“你在找麟兒,不知會遇到些什麼情形,我們皆不能助你,但我有一件小玩意,若在緊急之際,用來脫身,頗有用處,送了你吧!”
她一面說,一面伸手入懷,摸出了色作灰白,鴿蛋大小,油光水滑的一件物事來,塞入端木紅的手中。端木紅一接了過來,只覺得十分沈重,也不如是什麼東西。
只聽得赫青花道:“這玩意只能用一次,不到情形萬分緊急,還是不要用的好,用時只消將之向地上拋出,便有奇效了!”
端木紅心知道自己要去找呂麟,實是什麼樣的情況,都可能發生。
赫青花既然以此相贈,自然也是看出了前途險惡,寓有深意,便小心揣入了懷中。東方白等六人,這才跨上了馬,由黃心直帶路,一直向前面,馳了開去。
那馬共有七匹,被六人各自騎走了一匹,尚有一匹在,端木紅四面一望,只見路旁全是崎嶇不平的山崗子,要馬也是無用。
那條路是由南向北的,呂麟當然不會向北去,因爲他如果向北去的話,自己在密林中相待之際,一定可以和他遇上。
而他向南,走回頭路的可能,也是不大,只有向東,向西,兩個可能。
端木紅想了一想,又想起呂麟臨走之際,東方白曾囑咐他不可節外生枝,自己也曾吩咐他,“快去快回”,如果不是什麼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得他不能不離開的話,他絕不會走開去的!
但如果他不是走得十分匆忙的話,則應該知道自己會心急,也一定是迎向前來,可以發現馬匹,那麼他也應該在這裡留下去向的。
端木紅一想及此,便滿懷希望地在附近,小心地找了一找。
可是她的希望卻落空了,在周圍十來丈方圓之內,毫毫呂麟的去蹤可尋。
此際,天色已然是將近中午時分,端木紅近一日夜未曾休息進食,又飢又渴,但是因爲她內心的焦急,一切均已置之度外。
她先來到了路東,向前看去,小崗起伏,荊棘叢生,野兔亂竄,一點也沒有頭緒。
她心知若是找錯了方向,可能永遠找不到呂麟,因此又向西望去,景物和路東,並沒有什麼分別,可是她卻看到了在道西不遠處,有一株樹,樹枝彎折,但又未曾全斷,正使着樹皮連接,在隨風搖湯!
端木紅心中,不禁一動,立即展動身形,向那株樹,掠了過去。
來到了近前一看,只見那株,乃是千年老棗樹,棗樹的木質十分堅硬,那斷折的樹枝,足有手臂粗細,斷口處既不十分光滑,卻也不十分粗糙,端木紅只看了一眼,心中便狂吼了起來!
她幾乎可以肯定,那是呂麟的金剛神指指功,凌空擊斷的!
呂麟爲什麼要擊斷這株棗樹的樹枝呢?是不是他因爲變故來得實在太倉猝,什麼記號也來不及留下,但是卻又怕衆人着急,因此在經過此處的時候,凌空發出一指,以示去向呢?
端木紅並沒有想了多久,便決定向西馳去,追趕呂麟的蹤跡。
她展開輕功,向前疾馳而出,不到兩個時辰,已然找出了五十餘裡。
向西去的路徑,一開始,還全是些亂石崗子,但是馳出了二十來裡之後,卻已經到了山中,端木紅一口氣奔出了五十餘裡,才停下來。
一路上,只是靜悄悄地,毫無所見,端木紅心中,不禁大是焦急,暗忖難道是自己找錯了方向?她停了下來,正準備折了回去,再打主意時,忽然聽得近側的小路之旁,傳來一陣“格支”,“格支”之聲。
端木紅心中一動,連忙循聲掠了過去,只見一條小路上,一個人,正挑着一擔水,向前面走了過來,那聲音正是扁擔抖動所發。
端木紅一見果然有人,連忙迎了上去。
她走得近了,纔看清那人,挑的一擔水桶,實是大是出奇。
那樣的兩桶水,怕不有四五百斤重,而那條扁擔,也是紅油油地,一望而知,不是尋常物事。
端木紅再看那人時,卻又不禁一怔,原來那人,竟是一個尼姑!
只見她滿面皺紋,也不知有多大年紀了,端木紅連忙道:“師太,你可曾看到一個少年俠士,由此處經過麼!”
那老尼姑卻只是向端木紅翻了翻眼,對端木紅的問話,恍若未聞一樣,身子一側,跨過了一步,便又向前走去。
端休紅不由得怔了一怔,忙又道:“師太且留步!”她一面說,一面身形一轉,重又攔在那老尼姑的前面。可是這一次,那老尼姑不等她身形站定,便又是一側,別看她肩上挑着那樣兩大桶水,身法卻極爲快疾,一側身間,水桶晃悠,身已在丈許開外!
端木紅好不容易纔碰到了一個人,可以詢問呂麟的去向。
雖然,她也看出那老尼姑不是常人,但是她卻也不願輕易放過。
因此,那老尼姑身形才一向前掠出,端木紅足尖點處,點地掠出,重又追向前去,道:
“出家人力便爲本,何以不答我所問叩.”
那老尼姑停了下來,張了張,卻只是發出了一陣“啞啞”之聲。
端木紅聽了,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心想難怪她不出聲,原來她竟是個啞子,十啞九聾,看來她根本不知自己向她問些什麼!
端木紅雖然已經明白那老尼姑,根本不可龍同答自己的問題,但是她見那老尼姑,身手如此矯捷,既然挑着水,所住之處,一定在此不遠。
而且,以一個挑水的老尼姑,已有如此身手,那尼姑庵中的主持,只怕武功更高,呂麟的突然失蹤,只怕與之有關!
端木紅一想及此,便已打定了主意,身形一側,讓那老尼姑走了過去。
待那老尼姑走出了兩叄丈,她卻悄悄地在後面,跟了下去。
只見那老尼姑健步如飛,一直向前走去,不一會,便轉過了一個山角。
端木紅唯恐失了她的蹤跡,連忙快步跟了上去,怎知她才一轉過山角,便聽得“訝”地一聲,只見夕陽照映之下,一道怪龍也似,亮晶晶的精虹,帶起一股勁風,挾着排山倒海之勢,突然向她,迎面巫了過來!
急切之間,端木紅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她只知道有人不知爲什麼,突然間向自己襲了過來,變生倉猝,絕無還手之力!
尚幸她輕功極高,百忙之中,立即將去勢止住,身子硬一擰,雙足貼地,便已向旁,硬生生地滑出了兩丈!
她才一滑出兩丈,便見那股彩色變幻,怪龍也似的精虹,在身旁飛過!
緊接着,又是“轟”地一聲巨響,端木紅在百忙之中,定睛看時,不由得吃了一驚!
只見那一股,突然迎面飛來,險險乎避不開去,怪龍也似的精虹,原來竟是一股水柱!
自己避開了那股水柱,那水柱正落在山石之上,爆散開來,萬千水點,四下飛濺蔚爲奇觀!
端木紅心中,不由得暗叫一聲僥倖,心想若是被這股水柱,迎頭潑中的話,水柱所蘊的力道,已如此之大,不受傷纔怪!
她連忙又回頭看去,只見那老尼姑目光灼灼,正望定了她。
而在那老尼姑的手中,正提着一隻水楠,桶中已然涓滴不剩。
剛纔,很明顯那一股水柱,是那老尼姑將整桶水潑了出來所造成的。
端木紅本來,早已看出那老尼姑不類常人,但是卻也未曾料到她氣力竟然如此之大。一呆之下,只見那老尼姑向她指了指,又指了指另外一桶水,一連作了幾個手勢。
端木紅看出她的意思,那老尼姑是在對她說,如果她再跟在後面的話,另一桶水,也要向她,潑了過來!
本來,呂麟在已得了馬匹之後,半道突然離去一事,是否和這老尼姑有關,端木紅也不能肯定,她之所以跟了上來,原是在一點頭緒也沒有的情形下,想探出一點究竟而已。
但如今一見那老尼姑不容人在背後跟着她,心中反倒陡地起了疑心!
她擡頭向前看去,只見前面的山坳之中,已有一道黃牆,隱隱顯露,心知那尼姑庵就在前面,再硬跟下去,也沒有意思。
因此,她便身形一晃,向後退了開去,一轉過山角,便停住了不動,掩在大石後面,向前望去,只見那老尼姑將尚剩的一桶,分成了兩桶,挑起了就走,正是向那列黃牆而去。
端木紅等了一會,見那老尼姑已然隱沒在林木之中,便又走了出來,身形起伏,不一會,已到了那堵黃牆之旁。
擡頭看去,只見那一列圍牆,顯得十分殘舊,兩扇門上,也是點漆未剩。
看圍牆內的房舍,分明是一座小小的尼姑庵,但門口卻並無匾額。
端木紅觀察了一會,掩到了圍檣腳下,足尖一點,身形拔高了丈許,,口手攀住了圍牆,露出了半個頭,向內看去。
只見圍牆之內,野草離離,屋角傾圮,像是根本沒有人的樣子。
若不是剛纔端木紅,曾跟隨那老尼姑,又幾乎給她一桶水迎頭潑中的話,她一定不會再花時間去探訪這個地方。
但是她剛纔卻是親見那老尼姑向這裡走來的,其勢不能不查看究竟,右手略一用力,身子已輕巧巧地飄了進去。
她一翻進了圍牆,便將閃電神梭,抓在手中,以防萬l。
此際,天色已近黃昏,夕陽如血,更照得那庵中,荒涼無此。
端木紅向前,走出了兩步,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一直來到了正堂門前,只見木門虛掩着,端木紅一伸手,推開了門。
向內望去,只見裡面,十分陰暗,一尊觀音大土像前,點着叄股香,又有一個老尼姑,跌坐在蒲口,隻眼閉着,不斷在數着念珠,口脣掀動,對於端木紅的來到,簡直像是未曾覺察一樣。
端木紅呆了一呆,將門推得大些,向裡面跨出了一步,那老尼姑仍是一無所覺。
端木紅一步一步,來到了那老尼姑的身邊,剛待伸手在那老尼姑的肩頭之上,拍了下去時,忽然聽得偏堂之中,傳來了一個充滿了痛苦的聲音道:“不要不理我!”
端木紅一聽得那聲音,全身盡皆馬之一怔丁那正是呂麟的聲音!
在那一剎間,她整個地呆住了!
她聽出呂麟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痛苦和期望,但是她卻完全不能理解他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當然,端木紅只是在電光石火之間呆了一呆,她立即叫道:“麟弟!”
那一下叫喚,聲音自然極大,震得樑上的積荻,也簌簌地落了下來。
可是就在她身旁的那老尼姑,卻仍然像是完全未曾覺察一樣。
端木紅叫了一聲之後,得不到呂麟的回答,她也不再去理會那老尼姑,足尖點處,便由偏門處,疾穿了出去,出了門,乃是一條只有丈許長短的走廊,通向另一個偏堂。
端木紅搶到那個偏堂之中,停睛一看,卻是一個人也沒有!
堂正中,擺着一尊瓷質的觀世音像,也有幾枝香,正地冒着青煙。
端木紅呆了一呆,她剛纔分明聽得呂麟的聲音,是從這裡傳來的。
那是呂麟的聲音,絕對是的,絕不會是幻覺,或是第二個人。
但是這個偏堂上,如今卻一個人也沒有!
端木紅連忙退了出來,她才一退出,便聽得背後,“啊”地一聲,那一聲突如其來,而且又是在她的遭遇如此怪異的情形之下所傳來的,端木紅也不禁爲之嚇了一跳!
她連忙轉過身來,定睛看時,只見剛纔曾在路上遇到的那老尼姑,手中握着那條紅通通的扁擔,正滿面怒容地望着她。
一見她轉過了頭來,那老尼姑的口中,發出了一連串憤怒的聲音。
但是由於她是一個啞吧,端木紅當然聽不懂她所說的是什麼,這時侯,端木紅已然可以肯定,就在剛纔,呂麟還在這裡。
而如今呂麟突然不見,只怕也正是庵中尼姑所玩的花樣!
因爲呂麟絕對沒有理由,聽到了自己的叫聲,反倒離了開去,不睬自己的!
因此端木紅只覺得理直氣壯,大踏步地向那老尼姑迎了上去,厲聲喝道:“你們將呂小俠怎麼樣了!”那老尼姑一見端木紅迎了上來,怪叫一聲,後退了兩步,突然作出了一個非常奇怪的舉動。
只見她迅速解下了原來系在腰際的一條布帶,將自己的左臂,紮了起來!
端木紅起先不禁愕然,但繼而一想,她心中已經恍然!
那老尼姑是存心和她動手,但是因爲看到她只有一條手臂,所以便也將自己的左臂,紮了起來,以示不佔她的便宜!
事宜上,那老尼姑的這一行動,只不過說明她爲人憨直而已,但是端木紅看到了,卻宛若是利刀剜心一樣!端木紅正當妙齡,卻失了一條手臂,成爲殘廢,她心中當然是傷心之極。
但是,這一條手臂,卻又偏偏是斷在她最心愛的人手下的!
她在傷心絕倫之際,想到了因爲失去了一條手臂,而嬴得了愛情,心中力始略略感到快慰,而當也和東方白.譚升.赫青花等人在一齊的時候,衆人也竭力避免使自己的眼光,投向她斷臂之處,在言談之間,更是絕口不提起。
衆人的這樣做法,當然是瞭解到端木紅的心情,避免她傷心之故。
但是如今,這個老尼姑,卻當着端木紅的面,紮起了自己的一條手臂!這個行動,不啻是當着端木紅的面道:“你是一個六根不全的殘廢人,我不要佔你的便宜!”
端木紅是感到心口一陣一陣地劇痛,同時身子也在微微發顫。
她看不到自己的臉面,但是她相信自己面上的神情,一定十分駭人,因爲望着她的老尼姑神情顯得十分怪異,她感到額頭上像是有什麼冰冷的東西,蜿蜒而下,伸手一抹間,那原來是冷汗!
端木紅再也不能忍受,她就在抹汗的動作尚未完成之際,一步跨出,閃電神梭疾抖而起,一招“電光霍霍”,已然向那老尼姑,疾攻而出!
一招使出之後,連得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竟會那樣恨這個老尼姑,竟使了八成以上的功力!
閃電神梭蕩起一股冷電,向那老尼姑當頭罩了下來!
那老尼姑悶吼一聲,身子一側,揚起扁擔,便向上迎了上來。
在那老尼姑揚起扁擔之際,帶起了一股勁風,電光石火之間,梭尖和扁擔,已然相交,只聽得“叫”地一聲窖,非金非石,其聲淵淵。那閃電神梭本是魔龍赫熹仗以成名的兵刃,梭尖足以削金斷玉,但是這一下,齊齊正正地劃在扁擔之上,扁擔卻並未斷去,只是出現了深約叄公分的一個凹痕!
那老尼姑向後躍退了兩步,橫起扁擔來一看,當她一看到扁擔上面的那條凹痕之際,突然發出了一聲厲吼,掄動扁擔,蕩起了圈圈紅影,沒頭沒腦,向着端木紅疾攻而至!
端木紅見她攻勢來得十分凌厲,也不敢硬接,足尖一點,斜刺裡穿了出去。
本來,她們動手的地方,就是在走廊之上。
端木紅向外一躍間,已然來到了天井之中。端木紅身形,何等快疾,但是她身形剛一逸出,雙足尚未站定間,已看到那老尼姑的扁擔,捲起一陣勁風,向外疾衝了出來!
敢情那老尼姑,輕功極差,走廊的欄杆,只不過叄尺來高,但是她一躍之下,卻只躍起了尺許,並未曾躍得過來。
但是她向前一衝的力道,卻是大得出奇,只聽得“嘩啦”一聲巨響,瀾杆已然全給她撞倒,她的來勢,卻絲毫未慢,一步跨過,扁擔橫掃,轟發發之聲不絕,猛然向端木紅攔腰掃到!
端木紅在那一剎那,已經看清了那老啞尼的弱點,不等掃到,身形滴溜溜地一轉,即已轉到了那老啞尼的後面,手腕一沈間,一招“雷電交作”,梭尖疾然向老啞尼背後“靈臺穴”點到!
那“靈臺穴”乃是人身最重要的穴道之一,端木紅又使了一招極是厲害的招數!
只見那老啞尼一招掃空,身子便立即一轉,轉了過來。
端木紅的那一招“雷電交作”,本來是向她背後點出的。可是那老啞尼身形一轉之際,雙足所站的地方,卻並未變換。
以致在電光石火之間,端木紅所發,點向她背後“靈臺穴”梭尖,變成點向老啞尼胸前的“華蓋穴”。那“華蓋穴”和“靈臺穴”遙遙相對,也是人身重要之極的穴道。
眼看閃電神梭,離老啞尼的“華蓋穴”已然只不過兩寸,端木紅的心中,也突然闖過一絲念頭,自己下手,不應如此狠辣。
但這時侯,端木紅就算想要收招,也已來不及了!
正當端木紅準備閉上眼睛,不去看那老啞尼慘死之狀的時候,突然見那老啞尼上身向後一仰“她那一仰,仰得如此徹底,幾乎整個人,變得突然之際少了一半,而頭頂也幾乎與地面相觸!
那老啞尼陡然間,使出了這一手已臻絕頂的“鐵板橋”功夫,端木紅閃電神梭的梭尖,已經“刷”地一聲,在她胸前掠過!
端木紅本來以爲那老啞尼萬萬避不過自己的這一招的!
剎那之間,發生了這樣的一個變化,不由得令她,陡地爲之一呆。
而就在她一呆之際,那老啞尼的扁擔,已貼地掃了過來!
那一下,出招之快,招式之怪,更是難以想像,待到端木紅覺出有一股勁風,匝地而至時,扁擔已將要掃到她的足踝!
端木紅猛地一驚,百忙之中,真氣向上提,硬生生地向上,拔起叄尺。
她只當這一下,一定可以避過老啞尼的這一招了,怎知她身形才一拔起,尚未及抖動閃電神梭時,那老啞尼的身形,又已直了起來,一條扁擔,幻成了一個其大無比的紅輪,劈面壓了過來!
這一下,端木紅身在半空,無處着力,實在已無法避得過去!
她只得勉力提起閃電神梭,向前砸了過去!
但是她那一揮的作用,卻是一點也沒有!
只聽得“叫”地一聲,閃電神梭,雖然砸到了扁擔之上,但是卻反而被扁擔上的大力,反震了回來士而此際端木紅的身形,向下沈去,扁擔壓了下來,眼看非被壓中不可!
端木紅心中,不由得大是着急,百忙之中,連忙一扭身時,一股勁風,已當頭壓下!
端木紅心中長嘆一聲,正想此吹難以逃脫之際,陡然之間,眼前又是人影一閃,只見一柄長得出奇的拂塵,突然打橫伸了過來。
在端木紅尚未弄清楚來的是什麼人時,只見那柄拂塵,已然將那條向自己疾壓而下的扁擔,捲了個實!端木紅連忙身軀一擰,向旁滑出了丈許,定睛看時,只見那手執拂塵的,正是剛纔在正堂之上遇到過的那個老尼姑,只見她望着老啞尼,老啞尼後退了一步,口中“啊啊”一聲不絕。那老尼姑雙目倏地一睜,神光四射,一揮手間,那老啞尼不敢出聲,退了開去!端木紅見了這等情形,先自鬆了一口氣,只見那老尼姑一抖手間,被她拂塵纏住的那條扁擔,向老啞尼飛了出去。
老啞尼伸手接住,指着那扁擔上的凹痕,又“啊啊”了一聲。
那老尼姑再次揮手間,老啞尼才悻悻然皚了端木紅一眼,向後退去。
那老尼姑轉過身來,向端木紅雙掌合什,打了一個問訊,道:“施主來此,不知有何指教?”
端木紅本來,當那老尼姑也是啞子,一聽她開口講話,才知不是。定了定神,道:“我來找人!”
那老尼姑道:“啞尼道你一直跟住她,想是不懷好意,原來施主是來找人的?”
端木紅聽她語氣祥和,面上也毫無邪氣,分明是一個隱居不問世事的佛門高人,倒也不敢十分無禮,道:“是的。”
那老尼姑又道:“不知施主要找的是什麼人?”
端木紅一聽,心頭又不禁火起,剛纔呂麟的聲音,從偏堂中傳出,她焉有不知之理?如今卻又在這裡,裝模作樣!
端木紅冷笑一聲,道:“找誰去?找呂麟呂小俠!”
那老尼姑低宣佛號,道:“施主一定弄錯了,貧尼庵中,何來什麼呂小俠?”
端木紅怒道:“剛纔我還聽到他的聲音,你如何說沒有?我聽到他聲音的時候,就在你的身邊,難道你沒有聽到麼?”
那老尼姑道:“剛纔貧尼正在入定,一心禮佛,外界的一切,焉龍聽聞!”
端木紅冷笑道:“你說實話,呂小俠究竟給你們藏在何處去了!”
那老尼姑搖了搖頭,道:“施主若硬說有人在此,何不自己找一找?貧尼縱使說上一百遍,施主你也不會相信的!”
端木紅望着那老尼姑,只見那老尼姑的神情,絕對不類說謊。
她想了一想,才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老尼姑淡然一笑,道:“方外之人,早連自己的名號忘記了,施主若是找不到人時,還請離去,勿多騷擾!”
當下端木紅身形一閃,又回到了佛堂之中,她剛纔清清楚楚,聽得呂麟的聲音,自此傳出,而又如此放心叫她搜尋,她心想一定有着什麼密,以致那老尼姑有恃無恐。
端木紅一想及此,便自細細地搜尋起來,可是直到天色濃黑,小小的一座庵堂,總共不過四五間房間,連廚房在內,也已尋了個遍,自未曾找到有什麼人!
端木紅心中大疑,回到了正堂,只見油燈如豆,那老尼姑跌坐在浦團上,見到端木紅進來,只是略擡了擡跟睛。
端木紅未曾找到呂麟,自然不肯干休,來到那老尼姑的面前,厲聲道:“你們究竟在鬧些什麼鬼,快快說出來!”
那老尼姑微笑道:“施主,你別再在佛門清靜之地胡鬧了!”
端木紅“呸”地一聲,道:“你要是不說,我可要動手了!”
那老尼姑向端木紅望了一眼,淡淡地道:“施主請讓開一步。”
端木紅並不知道那老尼姑爲什麼要叫自己讓開,但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側跨開了一步。
只見那老尼姑在蒲團之旁,拿起了那柄長得出奇的拂塵,向着她面前,一塊放在地上,看來是用來堵門的圓鼓形大石,指了一指,突然一拂塵,便向那塊大石,揮了過去!
端木紅正不知她是什麼用意閒,只聽得“嗤嗤”之聲,像是有利銼在銼那塊大石一樣,石粉飛濺,而那老尼姑已收回了拂塵,仍然放在薄團之旁。
那老尼姑的一切動作,全都緩慢,從容,不慌不忙已極。
端木紅向那塊大石一望之間,心頭不由得“怦怦”亂跳!
只見那塊大石,剛纔被那柄拂塵擊中的地方,出現了無數條極耙極細的紋路已那些紋路,一看便知道是那柄拂塵擊了上去之後,再向後一拖,而拖出來的!端木紅起先,還當着那柄拂塵,是什麼白金絲之煩紮成的。
可是,當她轉過頭去,再向那柄拂塵,看了一眼間,燈光雖然黯淡,卻可以情清楚楚地看出,那柄拂塵,確是馬尾紮成!
端木紅心中這一驚,着實是非同小鄙!
以一東馬尾,隨隨便便地在大石上揮去,便能在大石之上,拖出紋路來,那老尼姑的內力之深,豈可想像?端木紅在驚愕而不知所措間,那老尼姑已然以極其平和的聲音道:“施主,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貧尼豈是會打誑,你走吧!”
端木紅呆了半晌,心想若是要動手,只是那個啞老尼,自己已然不敵。
而這個老尼姑的武功,看來還遠在老啞尼之上,自己豈是敵手!
看來,呂麟當真不在這裡,但難道是自己聽錯了麼!
她又將當時的情形,想了一想,心中不禁爲之猛地一動!
她一想起了呂麟的那句話,便已然想到,呂麟一定是在對什麼人說話,因爲他絕對沒有理由,自言自語,而講出那樣一句話來的!
而如今,那庵中只有老尼姑和老啞尼兩個人,那麼,呂麟向之說話的那個人,又上那裡去了呢?她明知自己不是人家的敵手,但既然有了破綻,卻也不能不再問上一間!
她吸了一問,道:“這庵中一共有幾個人?”
那老尼姑道:“共是叄人。”
端木紅忙道:“何我遍搜了一次,只見你們兩人!”
那老尼姑“噢”地一聲,道:“那少女不在了麼?”
端木紅一怔,道:“什麼少女?”
老尼姑道:“前幾天,,有一個少女,闖了進來,望了貧尼半晌,突然哭着跪了下來,要求皈依我佛,並還要立即要我爲她剃度。但貧尼怕她年輕,難耐青燈古佛生涯,便勸她不要落髮”
端木紅不等那老尼姑講完,連忙問道:“那少女如何模樣的?”
老尼姑道:“那少女來時,曾求貧尼無論如何,不能向任何人講起她的情形來,貧尼既已答應了她,自然不能再說。”
端木紅頓足道:“事情和我最親愛的一個人有關,你不能說麼?”
老尼姑搖着頭,道:“不能說,那少女終於耐不住走了,你要見她,出去找她吧,她只怕還未曾走遠,別來擾我了!”
老尼姑一面說,眼皮便慢慢地了攏來,等到她講完,雙目已然完全閉上,又像端木紅剛來到此處的時候一樣,只顧數她的念珠。
端木紅心中,又氣又急,想要動手硬逼,又知道自己不是敵手,無法可施之下,只得一頓足,掠出了門口,又躍過了圍牆,向外馳去。
她雖然未曾見到呂麟,但是這些時間,她卻也未曾完全白費。
她至少知道了呂麟是曾經到過這個庵堂的,而呂麟之所以棄馬離去,看來也不是發生了什麼異乎尋常的緣故,而是因爲一個少女!
從呂麟的那句話聽來,他分明是在哀請那少女,不要不理他。
然則,那少女是什麼人呢?爲什麼那少女不理他,呂麟便這樣痛苦呢?
端木紅想到了此處,心緒起伏,再也無法平息。雖然她心中幾千百次地安慰自己,呂麟是愛自己的,因爲呂麟曾不止一次地親口對她說過心但是,端木紅卻開始感到,在她和呂麟之間,事情已然有什麼不對勁。
她說不出事情有什麼不對勁來,但是她已固執地感受到了。
外面的天色,異常黑暗,端木紅低着頭,漫無目漂地慢慢向前走着。
雖然她心中,還在不斷地問自己:那少女是什麼人呢?
但宜則上,她早已有了答案,那少女一定是譚月華!一定是的,端木紅自己也不知道在什麼時侯開始,她已流起眼淚來。
直到眼淚順着臉頰,流到了口角,她才知道,她也不去抹拭,只是低着頭,向前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之間,她停住了。
她聽到了人的聲音,那是一個人在痛苦地嗚咽,而她立即辨出,那是呂麟的聲音。
她停住了腳步,一動也不動,因爲眼前是這樣的黑暗,她無怯辨別呂麟是近在咫尺,還是離她還有些距離,她只是一動不動。
沒有多久,她又聽到了一個女子,幽幽地長嘆一聲,道:“麟弟,你已然有了你所愛的人,爲何還不離去,在此作甚!”
端木紅一聽得那聲音,身子便不自由主地震了震,那正是她剛纔已經料到,但又希望料錯的譚月華的聲音!
緊接着,已聽得呂麟充滿了喜悅的聲音,道:“月姐姐,你終於肯開口說話了土你終於肯理我了!”
譚月華的聲音,和呂麟的激動,充滿感情的聲音,恰好相反,她淡淡地道:“你走吧,我開目,我是爲了要你走,以後也別來見我了!”
呂麟卻道:“不!我不走!”
端木紅一聽得呂麟的話,禁不住腦中一陣昏眩,身子也向旁側了一側。
挪一側,幾乎令得她就此跌倒在地!幸而她身旁有着一塊大石,她索性將身子靠在大石上,這時候,她只覺自己雙足發軟,就算靠着大石,幾乎也沒有法子站得穩!
譚月華淡然道:“你在這裡作甚,你最愛的人,在等着你哩!”
譚月華在講這兩句話的時候,語音平淡之極,而且絕不類假作,簡直一點感情也沒有,更不要說有絲毫情意了!
呂麟卻立即道:“月姐姐,你誤會了,你應該知道,我最愛的人是你!”
端木紅親耳聽得呂麟,講出這樣的話來,她雙眯更是發軟,若不是她右手緊緊地抓住了石角,早已然一跤跌倒了!
呂麟愛譚月華,那是端木紅已然知道的事,但是譚月華卻想不到,就在呂麟對自己講了這麼多動聽的話,失志相愛之後,他仍然會對着譚月華,講出這樣的話來!
端木紅覺得她自己,彷佛被一塊浮雲,託了起來,在半空之中,虛無依靠的情形之下,在到處飄蕩一樣!
只聽得譚月華道:“我不會誤會的,我聽得端木紅講起過你對她說是如何地愛她,我也聽得過你親口對她說,你是如何地愛她,麟弟,你只當世上根本沒有了我這個人,走吧!”
呂麟哭道:“月姐姐,你還是誤會了,我對她說這些話,只因爲我在無意之中,砍斷了她的一條手臂,以此彌過!”
端木紅越聽越是難過,眼淚如斷線珍珠也似,滾滾而下。
她抓住石角的右手,已然抓得不能再緊,她緊緊地咬着自己的下脣,幾乎已然出血!
正在此時,一陣清風過處,將烏雲吹開,星月光輝,照映大地。
端木紅怔了一怔,淚眼昏花,向前看去,只見前面不遠處,譚月華正盤眯而坐,呂麟站在她的面前,滿面俱是愛憐之色!
端木紅竭力地停了停神,她從來也未曾見過呂麟以這樣的面色,對過自己!剎時之間,她只覺得一團怒火,在胸口打滾,若是不將這團怒火發出來,她連自己都不能想像,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她陡然之間,站直了身子,向前跨了一步,用大得連她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聲音,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叫道:“我不要你可憐我!”
她只叫了一句,呂麟和譚月華兩人,都已然陡地吃了一驚,轉過身來。
呂麟忙道:“紅姐姐,你怎麼來了?”
端木紅像是根本未曾聽得呂麟的叫喚一樣,一面淚水直流,一面不斷地叫道:“我不要你可憐我,不要因爲我斷了一條手臂,便將我當作一條斷了腿的狗也似,來可憐我!”
譚月華忙道:“端木姑娘,你聽我說”
可是端木紅並未給譚月華將話說完,便以尖聲的呼號,打斷了她的話叫道:“不要聽!
我不要聽“什麼話都不要聽!”
她劇烈地喘着氣,胸脯起伏着,在月光下,面色簡直像一片灰,突然,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又道:“什麼話都不要聽,這世界上,有什麼話是真的?”
她纔講完了這一句話,只覺得胸口一陣發甜,“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已然張口狂噴而出!這時時,呂麟正好向端木紅走去,端木紅這一大口鮮血,噴得他一頭一臉!
呂麟怔了一怔,痛苦地叫道:“紅姐姐!”
這時侯,呂麟實在是感到了無話可說,他心中所愛的,一直是譚月華,他之所以對端木紅這樣,也絕不是花言巧語地竊取端木紅的芳心,而是爲了他斷去了端木紅一臂之後,心中後悔到了極點,下定決心要使端木紅感到快樂所致。
實則上,當他口中說着愛端木紅之際,他的心中,何嘗不是極痛苦?
他對譚月華所說的,本來就是實話,但是這卻是絕不能給端木紅聽到的話。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端木紅聽到了!
端木紅不但聽到了那些話,而且立即生出瞭如此強烈的反應!
當下呂麟並不抹去臉上的血漬,呆了一呆之後,再踏前了一步,內心倒含着無限痛苦,又叫道:“紅姐姐,我”
但是他只講了四個字,端木紅已然疾揚起手來,“叭”地一掌,打在呂麟的頰上!
打了一掌之後,她陡地一個轉身,便向外直掠了出去!
譚月華連忙道:“端木姑娘,你別走,你要知道麟弟的心”
譚月華只叫到此處,便自住壁不言,因爲再叫也沒有用,端木紅向外掠出之勢,快得出奇,譚月華話未曾講完,她早已飲沒在黑暗之中不見!
呂麟呆呆地站着,左手按在被端木紅打了一掌的頰上,一動也不動。
譚月華向他望了一眼,道:“麟弟,你該知道你害了她了!”
她講完之後,並不再多事停留,便緩緩地向前,走了開去。
月光映出了她修長的影子,在地上緩緩地移動着,不一會,也已然不見了。
只剩下了呂麟一個人,仍然呆呆地站着,四周圍變得如此之靜,靜得呂麟的心頭,感到那樣的空虛。譚月華走了,端木紅也走了,他都好像未曾覺察一樣,端木紅摑他的那一掌,用的力道甚大,但是他也全然不覺得任何疼痛。
他站着,手按在左頰上,也不知過了多久,纔將手放了下來。
在他的手背上,也濺有幾滴端木紅噴出來的鮮血,而他的手心,因爲按在臉上的關係,更是滿手是血!他的眼光,停在自己的手上,又是好半晌一動郡不動,但是手指卻在微微抖着。
突然,他伸手摸向腰際!
但是一摸之下,卻摸了個空,他本來是想抽出紫陽刀來,將自己的左手,也砍了下去的。但是摸了一個空後,他痛苦地一震,突然一個踉蹌,向旁跌出,但又立即站定。
站定了之後,他張口想叫,卻又不知道叫什麼人好,譚月華和端木紅,俱都不在了!
就算她們還在的話,他再叫她們,只怕兩個人也沒有一個會答應他了!
他是一個薄倖兒麼?一點也不,恰恰相反,他將愛情看得如此之重已但是,命運卻這樣地捉弄着他!他踏出一步,來到了那塊大石之旁,緊緊地抱住了那塊大石,像是想將大石壓碎一樣!
呂麟用盡力氣,抱着那塊大石,他是想藉着那塊大石的緊壓,好令自己像是懸湯在空中的心靈,有着依靠,他在神思恍惚間,又想起了日間,突然之間,和譚月華相遇的情景來。
當他離開了東方白等人之後,馳出了十來裡,便已到了一個鎮。
他在那鎮之中,買了七匹駿馬,騎着一匹,牽着六匹,迅速地往回路馳來。
也心知東方白等人,離至尊之宮,還是十分近,隨時隨地,都可能有危險發生,所以他絕不在半途中有任何的耽擱。
但是世事的變幻,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也不是人的意志,所能左右!
當呂麟策馬疾馳,離開他和東方白等人分手之地,只不過六七裡遠近的時候,陡然間,也勒緊了馬,停了下來。
他看到一個窈窕的人影,正揹着自己,向前緩緩而行!
那人走得並不十分快疾,只是在踽踽獨行,而對於從道上傳來的馬蹄聲,她也顯然未曾注意。可是呂麟一看到她的背影,卻陡地呆住了不動!
在那一剎時間,呂麟什麼也沒有想到,只是想到:快追上去!膘!再遲一刻,只怕又要見不着她了!因爲呂麟在一眼望見了她的背影之際,便已認出了那女子乃是譚月華!
雖然譚月華長髮披散,而且身上所穿的,是一件灰的袈裟,但是呂麟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了!
呂麟不顧一切,飛身下馬,便向前追了上去,馳出了七八丈,纔想起東方白等人,若是久候自己,不見回去,心中自然會着急,也一定會順着自己的去路來找,但是他們卻難以明白自己的去向,所以他才一伸手間,以一式“一柱擎天”,斷下了棗樹的樹幹,以表明他是由此而去的。
譚月華在前面行走,去勢並不十分快疾,呂麟身形幾個起伏間,已然將要追上,他心緒激動已極,嘴脣頭動,好一會,才叫出了叄個字來,道:“月姐姐!”
他那一聲叫喚,令得譚月華爲之猛地一震,回過頭來。
呂麟此際,和他相隔,已只不過五六尺遠近,譚月華轉過頭來,呂麟向她一看間,不由得呆住了動彈不得!
只見譚月華的面色,是如此之蒼白,簡直一絲血色也沒有。
但是令得呂麟想到害怕的,卻還不是譚月華的那種蒼白的面色,而是譚月華面上的那種冷漠之極,他從未見過的神情!
那種冷漠的神情,使得譚月華在望着呂麟之際,像是完全在看着一個陌生人一樣!呂麟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失聲道:“月姐姐,你怎麼啦?”
但是譚月華卻一聲不出,立即轉過頭去,身形如煙,向前疾掠而出!
呂麟本來早已料到,譚月華不願意再和自己見面。
可是他卻未曾料到,譚月華會以這樣冷漠的神情,對待自己?
當呂麟和譚月華兩人,無意之中,在唐古拉山魔宮之中相遇之際,譚月華也是一照面便返身逸出,但是她那時面上的神情,卻是極爲複雜,痛苦,迷茫,交織成一片,而不像是現在那樣地冷漠和木然,像是什麼都不介懷一樣!
呂麟不自主地呆了半晌,當他再起步去追趕時,譚月華已在十來丈開外!
呂麟明知譚月華不想再與自己見面,但是他卻還立即趕了上去。
呂麟一面追趕,一面叫喚,可是譚月華卻恍若無聞,連頭都不回!呂麟望着譚月華的背影,和迎月飄動的袈裟,心中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更是非要追上譚月華不可。
兩人一前一後,疾馳而出,片刻之間,已看到譚月華從圍牆之上,掠進了一個庵堂!
呂麟趕到了圍牆之外,呆了一呆,也足尖一點,躍了進去。
他躍進了圍牆之後,還看到譚月華的身形,閃進了偏堂之中,呂麟連忙趕了過去,眼前的景象,卻又令得他怔住了!
只見譚月華已然雙目微閉,雙腿盤起,跌坐在一個蒲團之上。在她的身後,一個神龕之中,供着一尊白瓷的觀音,叄股線香,發出的煙篆,而譚月華的面上神色,就像是槁木一樣!
呂麟並沒有呆了多久,便一步跨了進去,叫道:“月姐姐,你這是何苦來!”
譚月華是跌坐着,一動也不動,只見她雙眉,略略蹙了一蹙,但立即恢復了原狀。
呂麟來到了譚月華的面前,道:“月姐姐,就算你不願再理我,譚伯父,譚伯母就在不遠處,你也不願意去見他們一見麼?”
譚月華仍然只是雙眉微蹙,絕不理會呂麟,呂麟屈起一腿,在譚月華面前半跪了下來,眼淚已禁不住奪眶而出,道:“月姐姐,你怎麼不說話,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啊!”
他一面說,一面緊緊地握住了譚月華的手。
譚月華一動也不動,更不掙脫呂麟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幾乎是毫無生氣!呂麟不由自主,將她的手,鬆了開來,道:“月姐姐,我知道你心中的悲痛,你要出家修行,當然是你的事,但是你可知道我……心中的痛苦麼?”
譚月華簡直像是泥塑成的神像一樣,索性雙眉也不再軒動了!
呂麟怔怔地望着她,淚水使他的視線模糊,他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纔將頭埋在譚月華的手心中,喃喃地道:“月姐姐,六指琴魔,就在中條山麓,造成了武林至尊之宮,你總知道了,師博.譚伯父他們,都身受重傷,月姐姐,你難道全無動於衷麼?”
呂麟擡起了頭來,抹了抹眼淚,停頭看時,只見譚月華仍然一動不動,雙眼已經完全閉上,面上的神情,也更趨冷漠!
呂麟站了起來,又呆呆地望了譚月華半晌,又跪了下去,充滿痛苦地道:“你不要不理我!”他那一下充滿了痛苦和期望的叫聲,傳出了偏堂,在正堂之中,也可以聽到。
而其時,端木紅已然因爲尋找呂麟,來到了正堂,剛好被她聽到!
端木紅一聽到了之後,立即叫道:“麟弟!”
她“麟弟”兩字,傳了過來,呂麟照理是應該聽得見的。
但是呂麟此際,心頭思潮起伏,全副心神都放在譚月華的身上,對於其他一切的聲音,全皆充耳不聞,竟然全都未聞!
而譚月華卻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那一下叫喚之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