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城的夜晚在肆無忌憚地改變着白天人們對這個大都市的視覺。
南江穿城而過,給穗城留下了璀璨的夜景,五彩斑斕的燈光掩蓋了一切只有在白天才可見的瑕疵,把南江兩岸粉飾得魅影妖嬈。
他不得不承認,在寧安安面前,自己高估了自己。
當他騎着單車帶着她的時候,當她的手環抱着他腰之時,當她把頭倚在他後背之際,頓時萬籟寂靜,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這種心跳令他有些不安。
他很些懷疑,這是不是荷爾蒙分泌的正常反應。
寧安安無論從哪方面,條件相當不錯,誠如廣告部的同事所說,能做房東的女婿,自己可以少奮鬥幾年。
這具有誘惑力。
這種誘惑似乎煥發着強大的張力,把他心裡對寧安安愛與不愛的感覺界限變得模糊起來。
在一無所有之時,這個誘惑力帶有很強的功利性,他想愛又不敢愛,至少是現在,他還沒想好自己需要什麼樣的生活。
他聽到幾聲汽車的鳴笛,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上了穗城大橋。
“沈江河!”幾聲鳴笛之後,他聽到有人叫他。
扭頭一看,見是李明星。
“這麼有閒情?要不要去喝點酒?”李明星的頭探出車窗問。
喝酒?上次沈江河還說要請他吃飯的,現在李明星說請他,他本想借機做個人情買買單的,但一摸口袋,發現身上只帶着幾張毛票。
“走,上車!”李明星見他遲疑,向他擺了一下頭。
這是不容他分說的語氣,婉拒已來不及了,誰讓他是客戶呢?再說,能和客戶在一起,還是客戶主動邀請,這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沒再細想,拉開車門就上了車,李明星是客戶,本不想讓他請,但現在囊中羞澀,沒辦法,他還是大公司未來的老闆,從這點來說,總不能讓自己這個小業務員買單吧。
上了車他纔有些惴惴不安,自己臉上的紅腫不知道有沒有消,這樣子出現在客戶面前似乎有點不妥。
他想通過汽車的後視鏡照一下,換了幾個角度還是不行。
“有事?怎麼好像坐立不安?”李明星通過後視鏡看到他有些異樣。
“摘荔枝時臉被蜜蜂蟄了幾下。”他只有說出實情,也好讓人理解。
“沒見你有什麼不一樣。”李明星頓了一下,“摘荔枝?現在這季節還有荔枝?”
“還有,不過就那幾棵樹。”沈江河聽寧老頭說過,只有那幾棵荔枝是晚熟品種。
“你這樣,聯繫一下,看看明天,我約幾個朋友去摘摘荔枝。”李明星聽說荔枝在萬畝果園,一下子來了興趣。
李明星這個提議令他有點興奮,多和他接觸,拉進兩人的關係,積累人脈。
大學畢業第一年在鄉政府工作時,自己沒有過硬的人脈,工作再好也很難得到領導的賞識。
廣告業務員接觸的精英人士會很多,他得充分珍惜。
寧老頭已呼過他幾次,也打過他電話,無非叫他去吃晚飯喝酒,和寧安安多接觸一下。
但他沒有迴應,現在正好,他回了電話過去,說自己有事,表示了歉意,並說了採摘荔枝一事。
“好啊,你就把這荔枝當成自己的,你隨便。”寧老頭很是高興。
沈江河卻猶豫起來。
穗城城中村的女人很勤勞,雖然這些荔枝值不了多少錢,但她們很珍惜自己的勞動成果。
他平時上班經常看到城中村的中老年婦女,用籮筐挑着自產的水果,搭乘公交車到市中心區售賣。
寧老頭這麼說,明顯是有寧安安的因素在裡面,讓自己把他家的荔枝當成自家的東西,明白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但爲了李明星,他只有答應,到時候再想辦法對寧老頭做些補償。
“李總,沒問題了,明天您隨便摘。”他掛了電話,向李明星說一切安排好了。
“行,今晚我還有幾個朋友,你多和他們喝點。”李明星笑着說。
沈江河聽出來了,這李明星叫自己喝酒,目的是讓自己去陪酒,既然是陪酒,一切便心安理得起來。
不過,他有些信心不足,原因是上次和寧老頭喝酒斷了片,這是他在酒桌上的第一次不良記錄。
其實他的酒量不差,原來在老家鄉政府任民政助理時,崗位是婚姻登記員。拿結婚證的人不是自己的同學就是校友,免不了喝酒,那時,沒有誰能喝過他。
他暗暗給自己鼓勁,今晚千萬不要掉鏈子。
喝酒的地方叫“曼哈頓”,是穗城頂級酒吧。
門口兩邊各站着一排美女,見到兩人到來,都齊聲鞠躬,“老闆,晚上好!”
李明星看都不看她們一眼,徑直走了進去。
除了上次楚寒風帶廣告部的人去過登冠臺,這是沈江河第一次來這種高端會所式的酒吧。
他不能讓人看不起,學着李明星的樣子,從容不迫信步而進。
想必李明星是會員,有專人爲他領路,進入電梯後直接上了頂樓,房間名爲“空中一號”,一線江景,站在落地窗前,穗城華麗的夜景一覽無餘。
套房很寬敞,裝飾得非常奢華,看得沈江河暗暗在心裡勵志,希望有朝一日,能自由出入這種場合。
套房裡已有兩位,可能也是剛到。
“老楊,老康,這是沈江河。”李明星惜字如金,介紹得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一語帶過。
“楊總好,康總好,我是沈江河。”他不無謙遜地說。
他有點後悔隨身沒有帶名片,李明星的朋友一定是非富即貴。自己能結交到這些朋友,在他鄉異地,多一個朋友多條路,說不定還能幫幫自己。
“啥總不總的,就叫老楊,老康。”李明星說着就坐到了一邊。
“那我就是老沈,從初中開始,就有人叫我老沈。”既然李明星這麼說,他得遵守,他笑了一下,爲顯示和大家一樣,就自稱老沈。
老楊和老康只是打量了他一眼,沒有表示出一絲熱情,這多少讓他有些尷尬。
“服務員,老規矩!”老楊一招手。
沈江河以爲老楊在安排服務員準備服務,也沒在意。
服務員回答了一聲“是,老闆!”然後,端着一個酒盤,盤中有一瓶馬爹利和一瓶內供茅臺。
還有三個矮腳玻璃杯和三個白酒杯。
服務員把三個矮腳玻璃杯依次倒滿馬爹利後,同樣也在白酒杯裡倒滿了茅臺酒。
然後把滿滿的白酒杯丟入了矮腳玻璃杯。
深水炸彈!
沈江河暗自心驚。
這個沈江河見過,以前也喝過,不過以前喝的是啤酒,丟進去的是白酒,現在卻是洋酒加茅臺。
這哪是喝酒,簡直是搏命。洋酒一杯估計沒有三兩也足有二兩,白酒是五錢的杯子。
“老闆!請!”服務員笑盈盈地對他說。
“我喝?”
“是的,老闆!”
“我一個人喝?!”
“是的,老闆!”
沈江河沒想到會是這個一個喝法,他看了看老康和老楊,兩人面無表情。
他扭頭看了一下李明星。
李明星卻沒有看他。
服務員倒酒之時,李明星不是不知道,他現在這樣對自己不理不睬,就是認可這種喝法,自己肯定是逃不過去了,再加上是他叫自己來陪酒的,看來這個必須要喝。
他想到了水滸中的殺威棒,這是要殺殺自己的銳氣。
不管怎麼樣,李明星能叫自己過來喝酒,也是看得起自己,喝了纔是給他面子。
喝!
他按以前自己喝這種酒的喝法,不用手,用牙咬住杯口,一仰頭,一杯酒乾了。
然後迅速第二杯,第三杯,氣都沒喘一下,就這樣噹噹噹三杯喝完,喝完之後,頓覺自己整個皮囊就是一個酒袋,一走動,酒還在自己肚子裡晃動。
“好!”老楊和老康兩人鼓起掌來。
然後才伸出手,沈江河趕緊伸出雙手分別和老楊老康握了握。
他這纔看到李明星衝着他笑了一下。
原來如此,就如一些少數民族的攔門酒,喝了方能過關。要想和這幾個老闆喝酒,沒點實力還真不行。
這時,服務員才端來果盤和一些小吃。
“老闆,你是喝白酒還是洋酒?”服務員問他。
這裡只有剛纔沈江河喝得兩種酒。
他還第一次喝洋酒,有點不習慣,也第一次見到和聽說,在這種場所喝白酒的,他想喝啤酒,但沒這個選項。
“白酒吧。”他只有說。
然後,一個年齡稍大的女人進來,後面跟着一大羣美女。這種場所,管這種帶美女的叫做“媽咪”。
“老闆,請檢閱!”那個媽咪招呼着大家。
老楊和老康看了一眼,無所謂地分別指了指,然後就有兩位美女坐到了他們身邊。
“江河,點一個!”李明星叫他。
這下完犢子了!
喝酒李明星可以請,但陪酒女的小費自己不能不給,這把他難住了。
“算了,李總,我不要。”他只有硬着頭皮說。
“囉嗦啥,點!”李明星沒有照顧他的意思。
他只得隨便點了一下,一個美女就挨着他坐下來,李明星這才招手點了一位。
待媽咪帶着挑剩下的美女出去後,音樂開始響起。
沈江河有點五音不全,現在流行的歌曲差不多他都會,平時開心時只是哼哼,但他從來不唱,也沒正兒八經地唱過。
他的任務是陪酒。
他心裡還想着怎麼支付陪酒女的小費,應該不會少,讓誰送錢過來呢?田沖和王嘉澤去女朋友那裡了,楚寒江和夏洛估計身上沒什麼錢,就只有鄭四海了。
但鄭四海會給自己送錢過來?這在他心裡打個大大的問號?
“你的小費是多少?”他找準時機問了一下自己點的女孩子。
“1500,只能多不能少。”
1500?他吃了一驚,這可是相當於他兩個月的工資。
但他沒動聲色,先得把酒陪好。
他輪流打圈,發現老楊和自己是喝茅臺的,老康和李明星是喝馬爹利的。
老楊說在這種場合,自己只喝內供茅臺,老康和老李只喝馬爹利,這是他們養成的嗜好。
這些老闆還真是與衆不同。
他很想問老楊和老康兩個人是做什麼的,但他忍住了。
李明星沒有給他具體介紹,有可能不讓他知道,再說,他已經在李明星那裡知道了什麼是一碼歸一碼。
撞車和籤合同沒關係,撞車是撞車,籤合同就是籤合同,同樣,在這裡,喝酒就只是喝酒。
這是他的推斷,便不再考慮其它事情,安心喝酒。
這三人就是穗城三少!
其實,沈江河在康悅豪園那裡聽說過,但他只認識李明星這個明少。
穗城三少只是房地產行業對他們的稱呼,行業內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何況是行業外的。
三人年齡相仿,但比沈江河要大好幾歲,三人雖是同行,又互爲競爭對手,之前卻是互不認識。
是他們聽說了行業中人稱他們爲“穗城三少”這個稱呼後,纔有些惺惺惜惺惺,英雄敬英雄,開始接觸。
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但他們在一起從不談工作,尤其是在這種場合,可以無所禁忌地開玩笑,盡情喝酒,大有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喝情誼酒的意味。
但也允許對方帶朋友過來,所帶的朋友必須先過深水炸彈這一關,過不了,對不起,沒有下次了。
如果帶過來的人有企圖或者功利心,也一樣出局。
沈江河打了幾圈,敬完酒之後,有點酒意了,頓時豪氣沖天起來。
“你可以不用管,聽說這個房間的所有小費都是那幾個老闆來付。”陪他的那個女孩估計有些感激他點了自己,也期望下次沈江河來時再點他,就給他說了實情。
原來如此,心裡最大的包袱已經放下了,還有什麼放不開的?
李明星總是慫恿他多和老康老楊喝幾杯,他只能照辦。
三人中,只有李明星的酒量差點,平時總是老楊和老楊壓制着他,今天把沈江河叫過來,就是讓他幫忙“復仇”。
沈江河自來穗城後,第一次真正發揮了他的喝酒潛力,直喝得老楊老康和他稱兄道弟。
沈江河喝得有點高,兩臂搭着老楊和老康的肩膀,拿着麥克風,吼着他那五音不全的音調,唱完之後,大家都哈哈大笑, 叫嚷着喝酒。
“江河,今晚表現不錯。”李明星笑呵呵地對他說。
這是自穗城三少喝酒以來,李明星第一次沒有被老康和老楊喝趴下。
只因沈江河給他做好了鋪墊。
“我好像喝高了。”沈江河有點迷糊。
“沒事,就是喝趴下了,這裡自然會有人善後。”李明星讓他不要有什麼顧忌,喝就得了。
但他不能不考慮,李明星是他的客戶,在客戶面前得保留一點。
李明星之所以選擇沈江河來喝酒,不僅是偶遇時臨時起意,還是因爲撞車一事,覺得他老實,再加上他這麼年輕能買得起手機,說明他有過人之處。
老闆有時很孤獨,圍繞他們身邊的都是有求於他們的人,只要有了這一點,喝酒娛樂就沒有那麼單純了。
穗城三少在這裡喝酒,就是講究單純,不參雜任何生意場上的因素,說是淨化心靈。
四人都喝得差不多了。
“老沈,每個週六只要沒事,都可以過來。”老康握着他的手就是不放。
“老李,下次別忘了叫老沈,多一個人喝起來感覺還真他X的挺好。”老楊說話舌頭都值了。
只有李明星心情大好,看着老楊和老康醉醺醺的樣子哈哈直笑。
沈江河不知道的是,今天是穗城三少對他的考驗,只要沈江河問東問西的,哪怕就那麼一句,他也就沒有下次了。
他順利通過了考驗,三人對他很是滿意,一直到現在,沈江河是接受他們考驗合格的第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