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比天高

穗城花園,樹木婆娑,燈光朦朧。

林西雅快步走進小區,來到家門口,然後急急地掏出鑰匙開門。剛推開門就陰着臉大叫:“林西萌!林西萌你出來!”

林南方從廚房探出頭來,說:“怎麼了?!被狗咬了?剛進門就破馬張飛的,又想出什麼幺蛾子啊?”

“你去問問你的小情人,還讓不讓人活了?成天氣我!”

林西雅氣匆匆地坐在沙發上,然後倒了一杯水,牛飲一樣喝完,嘴角邊漏出兩條線,她扯過桌上的紙巾,擦了擦,又把紙巾揉成一團,丟在了垃圾桶裡。

“她怎麼氣你啦?你們倆都早出晚歸的,見面都沒有幾句話。”林南方拿着鍋鏟站在廚房門口。

“老北,你應該去問她,老拿我說什麼啊?哼!”林西雅順手拿起電視機遙控,狠命地按了一下鍵。

老北是林西雅對她爸林南方的稱呼,林南方是北方人,他父輩當年是南下幹部,他隨父來到穗城。

穗城人蔑稱說普通話的人爲北佬,但林西雅不敢這麼直白稱呼她老爸,所以把北佬兩字反過來叫他。

“你煩不煩啊?我在看書呢。”林西萌穿着睡衣從房間走出來。

林西萌還是大三學生,課程已經結束,在家準備畢業論文,也開始琢磨下學期的實習。

“你跟她好好說,人人都說雙胞胎心有靈犀,你倆倒好,見面就吵吵。”林南方很有些看不慣林西雅這種樣子。

“爸,你做您的飯,她肯定餓了,一餓起來腦細胞就出問題,逮誰就罵誰的。”林西萌給她爸使了一個眼色。

“我問你,那個沈江河是你什麼人?”林西雅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瞪着眼鼓着個腮幫。

“沈江河?我不認識啊。”林西萌臉色詫異,聲音柔和,奪過林西雅手中的遙控器,關了電視。

“你還說不認識?在寧安安那裡,因爲他辭職,寧安安把我罵了一頓,她憑什麼罵我啊?肯定是那個沈江河臨走之前反咬了我一口。”

“今天倒好,又是因爲他,主管又說了我一通。怎麼我去哪兒哪兒都有他,遇到他我就倒黴,這個天殺的北佬!”

林西雅一生氣語速極快,噼裡啪啦地說着,反手又奪過遙控器按了一下。

這是林西雅錯怪了沈江河。

她當時在寧安安那裡就是監工,沈江河干了一天就提出辭職,怎麼也挽留不住,寧安安就把氣撒在了她身上,林西雅感覺自己很冤,一氣之下也辭職了。

“你又不看,開什麼電視?還這麼大聲,不怕打擾別人啊?”林西萌又想拿遙控器,林西雅卻把遙控器丟在了一邊。

“別裝了,那他爲什麼叫我林西萌?!哦,對了,他還說起單車,原來你的單車沒丟啊。”

林西雅似乎找到了反駁林西萌的突破口。

“你說的是那個人啊,原來是在安安姐那兒上班的嗎?你又遇上了?你們之間很有緣分的嘛。”

林西萌笑了起來,說這個城市這麼大,還能遇上,說不定是上天的安排。

“緣你的頭!真氣死我了!”林西雅那眼光似箭,唰唰唰地向她射過來。

“這人偷了我的單車還嘴硬,好在碰到了他,把他駁斥的理屈詞窮,才把單車搶了回來。”

林西萌想起那天單車一事,至於是誰,樣貌啥的,她一無所知,那天她都沒正眼看沈江河。

“你就編!偷了你的單車,

你又遇上了,還弄得我喝水都塞牙,天底下哪有這樣巧的事?!是不是你倆好上了,故意整我?!”

“你……”林西萌聽了就來氣。

林西雅沒等她說完,兀自接着自己的話題,撓了一下頭,滔滔不絕地說:“哦,不對,不對,你說他是偷啊,這倒對上了,原來在寧安安的公司,他沒手機啊,沒過多少天,突然就有了手機。”

林西雅說着說着,似乎變成了自言自語,“你說,一個打工的外地人怎麼這麼快就有了手機,就是我媽和老北也用不起啊,是不是又是偷的?!”

“對,對,他就是偷的!”林西雅說着,聲音又大了起來,“你說,這樣的人,怎麼能進穗州報社呢?”

蘇丹青揉着太陽穴走了出來,“回來就鬧,你們吵什麼吵,弄得我都沒法工作了。”

“老美,這人有病!你管管她吧,我要去看書了,省得她胡攪蠻纏。”林西萌不想和林西雅掰扯,就進了房間。

老美是林西萌對她媽媽蘇丹青的稱呼,這個稱呼出自於林南方的話,林南方總說她媽以前老美了,這樣就被林西萌採用了。

“媽,媽,我不想在那兒幹了,我去你那兒上班吧。”林西雅跑過去抱住蘇丹青的脖子,一陣撒嬌。

“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一年換三四個工作,你想氣死我啊!”蘇丹青扯開她的手。

“我今天無緣無故捱了一頓批,我真得是不想幹了!”林西雅又抱住蘇丹青的手臂,搖着。

“活該!你姐說的對,你就是有病!爲了你這個工作,我託了好多人,那可是穗州報社,很多人想進都進不去。”

蘇丹青有些受不了她這種撒嬌如撒潑的親熱方式,甩開了她。

“是林西萌有病,有病的人看着沒病的人就說有病,您這是站在哪一邊嘛。”林西雅嘟噥着嘴。

“我站在有理的一邊!你別打我的主意,想進我們單位,沒戲,趁早死了這份心。”蘇丹青佯裝怒斥。

“報社好是好,但也只是個臨時工,那個資料室就是快退休老太太們乾的活,我真得不合適。”

林西萌聲音近似於祈求。

“你這次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我是託了人的,你要是撂挑子了,我怎麼對人家交代?”

蘇丹青說着語氣又硬了起來。

“你說,要是你當初像你姐姐那樣,學習好一點,上個大學,也不至於這樣!”

“一個高中畢業生,還心比天高,挑挑揀揀的,連談個對象,都能處成哥們,都不知道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生出你這這麼個東西!”

蘇丹青用手指點了點林西雅的額頭。

“你就是自作自受,都是你慣的!”林南方從廚房端出來一盤餃子放在飯桌上。

“老北,你說誰呢?!我就是慣的,你能怎麼着!你要是有本事,去給我找份好一點的工作啊!”

林西雅被她媽說了幾句,心裡不舒服,就順勢把氣撒在了她爸身上。

林西萌這時從房間走出來,拿着一個衣架,怒氣衝衝地指着她。

“我還是吃餃子吧,我真餓了。”林西雅見林西萌要來硬的,瞬間秒慫。

這一家子,就是這樣,每天吵吵鬧鬧的。

林西萌和林西雅一對雙胞胎,卻性格迥異。

林南方爲了女兒,經常拿蘇丹青說事,就這樣,一家分成了“兩派”,一派是林南方和林西萌,一派是蘇丹青和林西雅,“兩派”互相看不慣。

穗州都市報廣告部。

早上一大羣人依然聚攏在大廳的辦公卡位,一邊吃早餐,一邊開着玩笑。

“小富婆,啥時候帶我們去高級的地方瀟灑瀟灑。”田衝進了辦公室,看到肖桂花面前塑料袋裡的小籠包,順手抓了一個放進嘴裡。

自從楚寒風帶大家去了一次登冠臺,很多人都很嚮往這種場合。

肖桂花自稱小富婆,做廣告賺了一點錢,說這點錢多又不多,少也不少,想買房,但又說買了房後啥都沒有了,身上要是沒有錢,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奶奶的,你的爪子乾不乾淨?!亂抓。”肖桂花打了他一下。

“不乾不淨,吃了沒病。”田衝說着,又飛快地抓了一個。

“簡直是他孃的鹹豬手!”肖桂花又擂了他一下,忽看見沈江河,忙換成溫柔的語氣說,“小靚仔,吃包子嗎?”

“老沈,小富婆這裡有兩個包子,要不要試試?!”田衝不懷好意地笑。

“去你的!”肖桂花嗔怪了田衝一下,然後看着沈江河,似乎別有用心咯咯咯地跟着笑。

她身材比一般的女孩子都高大,但說笑起來的聲音和小姑娘一樣溫柔,田衝總說她有女人味。

聽她自己說離婚了,有個女兒和她一起生活。

沈江河只是衝他們笑了笑,揚了揚在外邊買的早餐,算是做了迴應。

他很不喜歡他們這種曖昧不清的玩笑。

昨晚古京京那種費盡心思又無力改變現狀突然崩潰的樣子,給了他一種警示,他得儘快行動起來。

“江河,你得合羣喲,放鬆心情,工作都會輕鬆一點。”袁媛見他有些靦腆,衝他笑了一下。

吃個早餐還上綱上線,他想起向靜對他說的不要特立獨行的話,自己還是小心應對纔是。

他轉身微笑着向他們走去,鎮定自若。

“江河。”路過向靜的座位時,她小聲地叫了他一下。

他只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在肖桂花和袁媛的注視下,他不緊不慢悠然地在她們兩人中間坐下。

“哎喲,小靚仔,真夠可以的,還想左摟右抱呢。”肖桂花爆出一串笑聲。

倒是袁媛有些驚愕。

“大姐,你這包子好看,不知道好不好吃,就是小了點,來,吃我買的油條。”他依舊笑着,沒再紅臉。

他神情自若,說得肖桂花煞有介事地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前。

“小靚仔,沒看出來,悶騷型的啊。”肖桂花然後趁勢依偎了過來。

他伸出手臂,自然地擋了她一下,順手拿了一個她面前的包子,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袁媛捂着嘴,在一邊莫名其妙地笑。

“怎麼樣?廣告部都是高人,別看老沈一副老實人模樣,還真不可貌相。”田衝在旁邊看戲一般。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肖桂花的臉卻紅了。

人都有兩面性的潛質,就看自己會不會爆發出來,如他以前覺得自己不適合做業務一樣,一旦潛力被激發,照樣能讓人刮目相看。

大學畢業後,他回到家鄉的鄉政府工作過一年,擔任民政助理,和計生辦聯合辦公,要是真開起玩笑來,肖桂花和計生辦的娘們比起來,還真是小巫見大巫。

沈江河懶得和他們在一起百無聊賴的說笑,快速吃完,站起身來走了。

“有意思,很有味道哦。”肖桂花看着他的身影,小聲地對袁媛說。

“第二春來了?!”袁媛看她的眼神有些說不清的內容。

“去你的!”肖桂花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

“那個老許,不是個東西,昨晚竟然把古京京弄到牀上去了。”於江南有些落魄地小聲對田衝說。

他說昨晚給許建軍打了電話,是老許親口告訴他的。

“後悔了吧?昨晚老沈讓你送,你不送,只是可惜,便宜了老許,真他媽的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田衝嗓門本來就大,這麼一說,全部門的同事都知道了。

“我就說呢,今天辦公室少了幾個人,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昨天喝酒都不叫上我。”肖桂花笑罵着。

就因爲肖桂花和楚寒風走得太近,於江南昨晚故意沒有叫她。

“各位,新的名片出來了,現在發給大家,趕快出去跑業務。”唐文武手裡提着一大袋的名片走了進來。

唐文武的辦事效率還真高,昨晚安排報社印刷廠連夜把名片印了出來。

大家一聽,一下子圍住了唐文武。

“別搶,一個一個來。”唐文武高聲叫着。

沈江河聽見叫聲,從辦公室走了出來,看到大家都沸騰了起來。

每個人名片上的職務赫然印着“總監”兩個字。

昨天楚寒風說的老闆概念,再次在每一個人心裡引起震動。

畢竟這是“官方”通過白紙黑字“任命”的,那真叫一個感覺!

“另外,古京京和另外一個同事已經辭職,有工作需要交接的可以直接找他們。”唐文武接着又說了一句。

“不是吧?許建軍也辭職了?”

“那沒有。”

“這個老許,抱得美人歸,連班都不上了。”

“女人不喝醉,男人沒機會,這個老許太會鑽空子了。”

大家嘰嘰喳喳地說了幾句後,看着兩張空出的座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頗有點兔死狐悲的氣氛。

自從楚寒風調到廣告部後,一直在招兵買馬,這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辭職,大家心裡都明白其中的原因。

“可憐的廣告人,個個心比天高,卻命比紙薄。”在一片沉默之中,田衝嚷了一句。

“孃的,就你嘴欠,就你可憐,就你這小命不值錢!”袁媛一下子生氣起來,順手抓起一支筆狠狠地朝田衝扔了過去。

“廣告人,就是人中龍鳳,精英中的精英,大浪淘沙,就看誰笑到最後。”唐文武看大家的情緒有些不對,趕緊說了一句。

“跑業務去!”肖桂花站了起來。

畢竟,每個人現在心裡總監的溫度還在,每個人都是老闆的信心還是那麼充足。

內心的熱度再一次受到了驅使,大家都開始收拾好東西,準備去拜訪客戶了。

這是好多天來,廣告部辦公室裡,第一次不見了業務員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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