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一肚子氣悶,她覺得自己只要稍微懈怠些,說話沒有顛來倒去的想個三四遍,就會被這兒媳婦抓到漏子,義正言辭的教訓一通,不過是要把銀兒放到她們院子去,沒想到她就能說出這樣一篇來,也不直接說楊夫人,因爲她教訓不了,就轉頭教訓陳四,其實還不是字字句句都說給楊夫人聽的?
偏偏還字字句句都是爲着顧雪銀和別的顧家的姑娘好,叫人無從反駁,真是氣的楊夫人肝疼。
陳熙妤也只得說:“嫂嫂說的我知道,咱們家也沒有這樣的事,銀兒的屋子自然不止一間,孃的意思不過是要她們姐妹親近,想來住在一起是最親近的,也就沒想到那麼多,我想着,若是璐姐兒那邊有挨的近的屋子,她們姐妹住近些自然最好,若是沒有,那自然也是聽從嫂嫂安排纔是。”
曾氏看了一眼楊夫人,才道:“既然四妹妹這樣說,倒也罷了。”
陳熙妤比楊夫人看得清形勢,若是真堅持要顧雪銀住到甘蘭院去,曾氏就可以用沒地方這個理由不予理會,娘這輩子在這個兒媳婦身上吃了不少虧,居然還是不明白她,既然要把顧雪銀交給她照管,那麼她就不會接受別人再來做主,楊夫人張口就要否決她關於住處的提議,她就很可能撒手不管了。
曾氏的態度一向是你非要做主那我就不沾手了。
楊夫人看女兒一直給她使眼色,總算勉強的說:“也是,你也是疼外甥女的,你安排了自然也是好的。”
曾氏點頭,楊夫人旁邊伺候的陳三夫人就笑道:“我瞧着那影壁後頭的院子倒是好的,又清靜又雅緻,這會子院子牆邊上的薔薇正是時節,銀姐兒住進去,倒不辜負那些花兒。”
她開了頭,幾個兒媳婦都一遞一句的說些好話起來,似乎顧雪銀早就該住那裡,而不是被逼着應的。
楊夫人得了臺階下,才又說:“你外甥女今日就留下來,你也該打發人給拿了緞子給她裁衣服,首飾也要叫人趕着打,這萬壽節就要到了,趕着萬壽節的時候能得了纔好。”
曾氏笑道:“昨兒得了幾匹錦緞,都是今年的新鮮花樣,鮮亮顏色,小姑娘穿最好了,我明日就打發繡娘進來給小璐和銀姐兒量尺寸,催着她們趕緊做。”
楊夫人的臉就沉下來,十分嫌棄的說:“什麼錦緞,我看用不着了,璐姐兒這才得了八套衣裙,我瞧着顏色花樣都不錯,就給銀姐兒照樣子做八套就是了,今年這一季也就差不多了。”
陳熙晴撲哧就笑出聲來,這老太婆的心也真夠黑的,兩個姑娘都有還不願意,只能給顧雪銀做呢。
楊夫人顧不上罵陳熙晴,她也不敢隨意就罵陳熙晴,只有在精神體力都臻於巔峰的時候,纔敢和她一戰,不過也常是敗北。這個時候就當沒聽到。
顧雪銀此時也說話了,笑着指着周寶璐身上說:“表姐這個好,我也喜歡這個。”
楊夫人一臉慈祥的笑道:“好,外祖母給你做和表姐一樣的。”
這變臉的速度真是叫人歎爲觀止。
楊夫人轉頭又對曾氏說:“孩子們其實也不要多新奇好看,她們能懂什麼呢?也就圖個熱鬧,一樣的表姐妹,見表姐有了,孩子自然眼熱,這也是常事,所以我才說一碗水端平呢,不圖貴重不貴重,只要孩子們都有就行了。我知道世子的外書房是單獨走賬的,你就拿出一點東西來給你外甥女,能值多少呢,不過幾年,她就出閣了,你還會賠不成?你瞧你外甥女都張嘴了,你難道好意思說不?”
周寶璐真是大開眼界,曾氏從來把她保護的很好,她一貫是少與楊氏一系接觸的,平日裡常來往的也是些小貴女,並沒有見過這樣眼皮子淺非要別人東西的小姑娘,她卻不知道這顧雪銀是顧家長女,原就要霸道些,且從小兒又得楊夫人鍾愛,頗養成些頤指氣使的性子來,還兼具楊氏一系的見不得好東西的脾氣,在家裡的時候,但凡妹妹們有比她好的,她是絕對不依的,就是換季了做套衣服,料子也得她先選了才行。
周寶璐從小兒養的大方,不管在公主府還是舅舅府上,一應都是先緊着她,祖母、母親、舅舅舅母,連小姨母都是隻管塞東西給她,實在是沒見過爲了一件衣服就能勾心鬥角使出無數心計的事來。
這楊夫人和陳熙妤的作派她看不上,而這小一歲的表妹的說話舉動,簡直叫她瞠目結舌。沒有一件衣服有什麼要緊,這能是多大的事兒?
此時見楊夫人這樣說,周寶璐也笑道:“表妹是喜歡我這衣服?這也容易得,這是昨兒我祖母打發人給我送來的,聽說是宮裡賜出來的新樣子料子,說不準我家裡還有呢?明兒表妹與我一起去公主府,我問問祖母還有沒有。”
顧雪銀嘟嘴道:“表姐這就打發人回家問問唄,我去做什麼。”
別說周寶璐和陳熙晴,就是陳熙妤也想要扶額,偏這丫頭還嘴快,陳熙妤都沒來得及攔,楊夫人卻沒回過味來,笑道:“你表妹說的是,璐姐兒隨便打發個丫鬟就回去問了,何必等銀姐兒去公主府呢。”
大約是周寶璐笑眯眯的樣子太純良,楊夫人完全沒有防備。
眼看周寶璐就要現打發人:“小櫻,你回公主府……”剛說到這裡,陳熙妤已經賠笑道:“璐姐兒怎麼真打發丫鬟了,銀兒這是玩笑話罷了,當不得真。”
周寶璐似笑非笑的看着陳熙妤,顧雪銀卻是沒弄明白,剛想說話,被她娘掐了一把,這纔不情不願的嚥了回去。
曾氏這才說:“璐兒這新得的八套衣裳,都是公主府送來的,若是要給銀姐兒做一樣的,只有打發人去公主府要了。”
她還沒說完,陳熙晴已經搶着說:“她的首飾是我送的,不過我就那些,已經送完了,銀姐兒來遲了一步,哈哈!”
哈哈兩個字,真是剜人心窩子,這陳熙晴說話,真是怎麼噎人怎麼來,顧雪銀哪裡受得了這個,頓時兩眼含淚,搖搖欲墜,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楊夫人更是不悅,對曾氏和周寶璐道:“既然璐姐兒得了這些新的,一時哪裡帶的完,不如分些與銀姐兒,一則全了她們的姐妹情誼,二則咱們也不用趕着在萬壽節前打了,大家都便宜,豈不兩全?”
顧雪銀果然就眼巴巴的看着周寶璐。
陳熙晴差點沒跳起來,當着她的面兒就要搶她給的東西,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不就是看小璐老實麼,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欺負老實人。
不過陳熙晴還沒來得及跳起來,周寶璐已經一個眼神丟了過來,示意:閉嘴!
陳熙晴果然乖乖閉嘴,她一貫最寵愛這個小她三歲的外甥女,平日裡混世魔王似的陳熙晴,別的人拿她沒轍,周寶璐說的話卻總是有用的。
周寶璐就溫聲笑道:“外祖母說的是,我們表姐妹本該多親近,我是姐姐,自然要多讓着妹妹,我這會子也沒拿什麼來,這個鐲子看着還不錯,給銀妹妹拿去帶吧。”
說着就示意丫鬟拿出來。
盒子一打開,寶光燦然,足有尾指粗的鏤空金鐲子,嵌着鮮豔欲滴的七八顆紅寶石,其實不是那麼適合小姑娘們,只是這樣貴重,別說顧雪銀兩眼放光,就是楊夫人也覺得十分滿意。
周寶璐暗笑,小姨母那一套還真是吃的開,鐲子樣子再粗魯那也足夠先聲奪人了。
顧雪銀忙接過來,笑道:“那妹妹就多謝姐姐了。”
立時就取出來戴上,又顯擺給她娘看,陳熙妤心中卻是酸酸的,境地不如人,人家手指縫裡隨便漏點東西出來都是好的。
顧雪銀心中卻有着算盤,周寶璐隨手拿出來的東西都這樣有料,真不知道還收着多少好的,橫豎她也多,趁着在外祖母跟前,有外祖母偏幫着,說不準還能拿出些東西來。
表姐也年歲不大,哪有個不聽外祖母吩咐的?
顧雪銀便又笑道:“姐姐頭上那隻蝴蝶簪子也是新得的麼?看着很漂亮呢。”一臉渴慕的樣子。
楊夫人立刻幫腔道:“我看着也不錯,璐姐兒你取下來,拿給你妹妹細瞧瞧。”
顧雪銀天真的笑道:“可以嗎表姐,我覺得真的好漂亮,給我看看吧?”
陳熙晴急了,璐兒不能這樣自暴自棄啊,東西雖不要緊,可絕不能便宜了她們!她念頭還沒轉完,周寶璐已經冷笑道:“這蝴蝶我也覺得不錯,所以不能給你看,我瞧着,這看了就得姓顧了。我勸你得了鐲子就足夠,別得寸進尺了,我手裡的東西,也就這個鐲子能給你了,其他的東西一件你也別想,憑你、也配?”
在場衆人,連曾氏和陳熙晴在內,誰也沒料到周寶璐會突然翻臉,先前還姐姐妹妹的親熱,這一轉臉就如此的不客氣,顧雪銀都怔住了,她還真沒被人說過這樣打臉的話,十二歲的小姑娘正是要臉面的時候,也並沒有想到別人會這樣不給她臉面。
滿心裡還以爲周寶璐礙着臉面也不好說什麼,只得把那簪子給她看,只要落在她手裡,自然就是裝傻做癡:“哎喲,好好看,好漂亮,我喜歡的了不得,好姐姐,你就給了我吧,回頭我也把我喜歡的東西給姐姐。”
然後順利插到頭上,周寶璐難道還能在她頭上來扯不成?
如意算盤是盤算的極好的,哪知道周寶璐根本沒有礙於臉面這碼子事。話說得這麼如刀子一般,只是那她這會子既然捨得臉面,先前爲什麼又毫不猶豫的把這鐲子給自己呢?
這鐲子雖說自己帶着有些大,可是十足貴重,也並不是隨意敷衍的。
別說顧雪銀想不明白,就是陳熙妤也想不明白。
顧雪銀一邊想,一邊哇的就哭出聲了,場面一時十分尷尬,陳熙晴卻是笑起來,果然是白擔心了,小璐當然不應該是這樣好相與的。
曾氏卻在心中輕輕的嘆了口氣,小璐這陣子情緒不穩,看來那個人對她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或許說,少女初慕,這種感情總不是那麼容易控制和忘記的,她如今這樣鋒利尖銳,不管不顧,有意拿這些人來發作,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總比悶着心裡傷了自己要好些。
這些人也實在太沒有體面了些,這麼小的姑娘,養的這樣眼皮子淺,今後可如何得了。叫小璐收拾一下也沒錯。
是的,所以說其實曾氏也是極縱容周寶璐的人。
楊夫人愣了一下立即臉色鐵青,陳熙妤的臉色也極爲難看,摟着顧雪銀安撫着,道:“你妹妹不過心中喜歡,要看一看你的簪子,並沒有別的心思,你不願意給她看就罷了,說這些話也太過了些,你一個小姑娘,怎麼就有這樣的心思呢,可如何得了。”
楊夫人立時道:“璐姐兒你胡說些什麼,還不快與你妹妹賠不是!”
這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婀娜的人影繞過門廳放的牡丹國色紫檀大屏風,正是花姨娘,身後的奶孃抱着二小姐,花姨娘完全無視屋裡這詭異的氣氛,就當沒看見楊夫人一臉吃人狀,顧雪銀低聲抽泣似的,笑道:“聽說四姨母來了,我們二小姐來給四姨母請安來了。”
說着從奶孃身後抱過二小姐陳頤雅,先給楊夫人請了安,又給陳熙妤請了安,回頭給正哭的顧雪銀問好的時候,故意一撩衣袖,但聽金玉敲擊,腕上一對兒翠綠的鐲子上頭,正是一隻赤金鏤空嵌紅寶石的鐲子,與顧雪銀的一模一樣。
顧雪銀頓時變了臉色,連哭也不哭了,只盯着花姨娘那白雪雪的手腕死看,花姨娘故作不解看一眼自己的手腕,又去看顧雪銀的,高聲笑道:“哎喲,顧表小姐這鐲子跟我這個是一樣的吧,倒也稀奇,我們來比一比……”
說着就把二小姐交給奶孃,手伸過去,要與顧雪銀比鐲子,這樣一個姨娘身份,居然跟自己戴一樣的鐲子,顧雪銀頓時就羞憤起來,跺腳道:“走開走開,比什麼比,這裡都是主子,你一個姨娘在這裡混鬧什麼,還不快下去!”
陳熙晴這才知道周寶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頓時笑的前仰後附,笑聲毫不掩飾,如銀鈴一般悅耳。
可聽在楊夫人陳熙妤一干人耳中,卻是一點兒也不悅耳,只是刺耳了。
花姨娘個子雖小,卻從來不是能被人支使的性子,笑道:“哎喲果然是主子,就是跟主子戴的一樣的,我纔想着比一比,只怕看錯了呢,不然說出去多難聽。”
顧雪銀臉漲的通紅,又羞又窘:“走開,哪裡是一樣的,胡說什麼!”
花姨娘也是銀鈴一般的笑:“是啊,我也就想着不是一樣的纔要細看看嘛,表小姐急什麼,就算真是一樣的,表小姐只要賞了我,那也就沒什麼要緊了。”
顧雪銀大怒,罵道:“就賞了你……”
沒想到花姨娘動作極爲麻利,這個你字剛出口,花姨娘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一手只一薅,立時就把那個本來就有點大,戴不大穩的鐲子給薅了下來,順手往自己手上一戴,這一系列動作做完了,顧雪銀這句話纔剛說完:“就賞了你也消受不起!”
花姨娘隨口接道:“我又不怕折壽,怎麼消受不起呢?”
然後就抱過陳頤雅來給顧雪銀謝賞:“二小姐謝謝表小姐賞鐲子。”
這樣的一個瞬間,那隻手鐲就易了主,頓時落在了花姨娘手裡,還是顧雪銀賞的!
顧雪銀氣的都結巴了,指着花姨娘:“你……你……”說不出話來,連陳熙晴這樣的人都目瞪口呆,看傻了眼。
顧雪銀回頭找她娘:“娘……我的鐲子……娘……”
陳熙妤只得道:“花姨娘,這鐲子是璐姐兒給她妹妹的,姐姐的東西自然沒有隨便賞人的道理,花姨娘大約是聽岔了。”
花姨娘這樣的人物哪裡會被這樣的話就拿住了,二話不說,立時直直的把兩隻手都伸到陳熙妤跟前去:“我是陳家的奴才,您是陳家的姑奶奶,是我的主子,姑奶奶要什麼,只管拿,別說一個鐲子了,兩個都拿去如何?還有這戒指、這汗巾子,荷包、香袋,哪怕我這條賤命呢,姑奶奶只要看上了就拿,我絕不說一個不字,也絕不會跟人說姑奶奶要我們做奴才的東西!”
她纔不會跟陳熙妤糾纏聽岔了沒聽岔,到底是不是賞我的,反正現在我謝過賞了,東西都在我身上,就是我的東西了,只要你拉的下臉來拿我的東西,我做奴才的肯定不敢反抗!
前提是,只要你捨得這臉!
花姨娘篤定陳熙妤是丟不起這臉的。
對付要臉面名聲的人,花姨娘足有十年的經驗了!
對這樣的滾刀肉,連曾氏都沒什麼好法子,更別提陳熙妤了,當場被花姨娘噎的一跟頭,又有曾氏、陳熙晴、周寶璐都在跟前,越發說不出那話來,只好摟緊了女兒說:“既然是銀姐兒賞你的,那也就……罷了。”
顧雪銀不由的又大哭起來,陳熙妤只得低聲安慰。
楊夫人傻了眼,見陳熙妤都這樣說了,她也找不到話說,可心中卻是捨不得的,情急之下不由便道:“老大媳婦,你就這樣看着!”
曾氏慢條斯理的說:“銀姐兒要賞她二妹妹東西,我自然沒有攔着不叫賞的道理。”
楊夫人急道:“那你就不能攔着不叫接?”
她也等不及曾氏說什麼了,回頭就呵斥花姨娘:“表小姐賞東西那是客套,哪裡有真接的,還不快還回去,人家是客人,賞東西就接,咱們家的體面還要不要了?”
花姨娘得了曾氏提醒,知道往二小姐身上做文章,便笑道:“做姐姐的賞妹妹那是常事,先前周表小姐賞顧表小姐,顧表小姐接了也沒見失了體面,反是姐妹情誼,如今顧表小姐賞我們二小姐,那自然也是姐妹情誼,正是最有體面的事兒呢。”
說着睜眼說瞎話的抱着二小姐陳頤雅,對曾氏說:“看二小姐哭的厲害,我先抱她回屋裡去哄一鬨。”
曾氏點點頭,花姨娘禮數周到的跟各人告退,抱着陳頤雅嫋嫋婷婷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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