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鹹魚狀態,打死都不願摻和朝堂事的李欽載,這次爲了修路主動站出來,或許當初幷州百姓送別時的脫靴之禮佔了很大的原因。
它是一份美好的回憶,同時也是一種動力。
爲了讓這羣樸實勤勞的百姓日子過得更好,李欽載願意爲他們做點什麼,哪怕打破自己的原則,哪怕與權貴結怨。
享受世間的美好,追求心靈的平靜,終歸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李欽載願意付出這個代價。世人皆苦,如果力所能及,可以讓善良的世人們不那麼苦,也算是吃喝拉撒之外,賦予了自己的人生不一樣的意義。
狄仁傑回到長安後的第二天,李欽載陪着他進了太極宮,君臣三人商議秋收後的修路事宜。
包括調集南方糧食賑濟,出動寧朔都督府將士駐紮幷州,撰寫以工代賑的種種細則,以及建水泥窯,狄仁傑主事,滕王監管,朝廷派出御史大夫覈查錢糧,百騎司暗中走訪,內舉不法等等。
推行一項國策不僅僅是高層拍拍腦袋便不管了,事實上它非常繁瑣細緻,一件大事最終是由無數雞毛蒜皮的小事湊合起來的。
君臣商議了大半天,李欽載和狄仁傑才告辭。
…………
李素節站在掖庭宮門前,看着門口侍立的幾名宦官,他的目光冰冷,注視着那道陳舊厚重的宮門。
宮門緊閉,裡外兩個世界截然不同。
僅只站在宮門外,李素節都能感受到掖庭裡的那股子壓抑灰暗的氣息,半空彷彿有無數冤魂在無聲地遊蕩,就連天上的太陽照在掖庭裡,都透着一股陰冷,像亂葬崗上拂面而來的夜風。
不知在宮門外靜立了多久,李素節咬了咬牙,舉步便往前走。
門口值守的宦官自然是認得這位四皇子的,非常殷勤地躬身陪笑,不等李素節開口,宦官便主動打開了掖庭的宮門。
李素節仍然面無表情。
從小住在宮裡,他比誰都清楚,這些滿臉殷勤笑容的宦官,內心多麼陰暗歹毒,宮裡的貴人一旦失勢,這些奴婢往往是第一個在背後捅刀子的。
當年李素節的母親蕭淑妃被武后下令縊殺,下手執刑的便是武后身邊的宦官。
蕭淑妃死的時候,李素節當時沒在場,這或許是武后給他留下的唯一一絲善意。
而李素節,直到被李欽載收爲弟子,他才走出太極宮,那時的他,才真正感受到陽光的溫度。
在宦官的陪同下,李素節走進掖庭。
掖庭建在太極宮的西側,它其實就是傳說中的“冷宮”。
影視劇裡的皇帝一聲怒吼,指着某某妃子說一聲“打入冷宮”,事實上歷朝歷代是沒有冷宮這個稱呼的。
掖庭是名副其實的冷宮,太極宮裡但凡犯了事的,失了寵的,倒了黴的,無論妃子還是宮女,都會被髮配到掖庭裡來。
這些失寵和犯事的妃子宮女們,一旦進了掖庭,便淪爲了奴婢,不管你以前的身份多麼高貴,天子多麼寵愛,只要進了掖庭,基本便永無天日。
她們每天做着繁重的工作,漿洗衣裳,刷洗恭桶,織布紡紗,說她們是勞改犯也不爲過,甚至比勞改犯更慘。
宮闈裡積累已久的恩怨,一旦失勢,進掖庭的貴人往往會莫名其妙丟了性命,每年從掖庭裡擡出去的無名屍首不計其數,這些人死了就死了,不會有人關心。
這就是宮闈的殘酷,曾經有多風光,一步踏錯就會有多悲慘。
大唐立國至今,被打入掖庭後唯一能夠逆風翻盤的女人,只有武后。
這是特例,不可複製。
李素節不喜歡掖庭,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讓他很不舒服,踏進掖庭的第一步他的後背便寒毛直豎,很難想象裡面住着的人如何撐過日復一日的煎熬。
李素節進掖庭是來看他的兩位姐姐的,同父同母的親姐姐。
蕭淑妃死後,事情還沒完,李素節由於是皇子,算是暫時逃過一劫。但蕭淑妃還有兩個女兒,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則被武后發配掖庭,每日勞作,食不果腹,過着比奴隸還慘的日子。
李素節這次就是來掖庭探望兩位姐姐的。
曾經的他也試圖想救兩位姐姐,可是宮闈鬥爭的殘酷,哪裡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摻和的,武后僅僅一個眼神,便將李素節嚇得魂不附體,不敢再提,生怕激起武后的殺心,索性將他的兩位姐姐都殺了。
兩位公主終究與別的失寵貴人有別,掖庭裡住的地方還算不錯。
李素節隨着宦官來到一座常年失修的破舊宮殿前,宮殿不知是哪一年建的,似乎從未修繕過,窗櫺糊的紙都已破了無數個洞,冷風一陣陣從破洞裡鑽進來。
這樣的宮殿,在掖庭裡已然算是很不錯的地方了。
李素節面無表情站在殿外,看着處處殘破的殿門,和脫漆斑駁的廊柱,不由深吸了口氣,眼眶不由自主地紅了。
李素節不是獨自進的掖庭,他還帶了幾名隨從,隨從挑着擔子,裡面裝滿了各種食物和衣裳,還有厚厚的褥子和硝制好的羊皮。
忍着噁心,李素節從懷裡掏出一塊分量不清的銀餅,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塞給帶路的宦官,並溫言請求宦官善待兩位公主。
宦官揣着銀餅歡天喜地的走了。
李素節推開殿門,入目所見令他一愣。
兩位公主都在殿內,她們已不復往日的雍容高貴風采,兩人都面黃肌瘦,雙目無神,眼眶深深下陷,頭髮枯槁如野草,嘴脣也沒有絲毫血色,像兩具沒有思想和知覺的行屍走肉。
李素節快步上前,急道:“兩位阿姐,你們怎麼了?是病了嗎?”
義陽公主年紀最大,她是李治是庶長女,如今已快二十歲了,至於容貌……此時的她,已不存在所謂的容貌了。
恍惚中見李素節走來,義陽公主臉上寫滿了虛弱和疲憊,像一盞即將燃盡的燈。
“素節,說過多少次了,以後不要進掖庭,莫忘了你的頭上也懸着一柄刀,避嫌的道理都不懂嗎?”義陽公主語氣嚴厲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