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大約五六月吧,天還沒那麼熱,家裡的活沒那麼多,我也還沒有現在這麼忙,於是我們一家就經常吃完晚飯後全家出動去散步消食。
馬路對面鄰居的張伯一家有時候也會跟我們一塊,大家一起漫無目的的瞎溜達着,走得很慢,邊走邊聊天。
聊天的內容啥都有,但大多是些家長裡短的事,比如說鎮南頭誰誰家孩子跳河淹死了,集北邊某家兒媳婦又跑了,東邊吳莊某四五十歲中年男人喝酒喝死了,西頭張莊誰誰家孩子今年考了個985……
乍一聽,這些事都是在八卦別人的家事,頗有些村頭老太太的架勢,讓人不大喜歡。
但我們既然是以兩對中老年夫婦加我這麼個年輕人而組合起來的聊天小組,那當然,也有不那麼八卦的,挺有趣的事。
比如張伯幾十年前在少林寺當武僧時的故事,那時候少林寺還不是這麼商業化的,還挺好玩……
比如我們常溜達的,某一條幸福小區附近的小路,在鎮上七八十歲老一輩那裡有着鬼街的稱號,說是夜裡十點以後那裡就會有鬼擺攤賣些陰間東西……
還比如,我媽講的,那麼一個挺童真的,關於太陽的故事。
…………
“四五十年前,我才七八歲的時候,有一次去你小舅姥爺家走親戚,見到了你美麗(人名)姨。
”美麗跟我差不多大,我們玩的挺好,有啥好東西她都會偷摸給我分一些。不能分的東西,她也會拿出來給我看看。
“去的那天本來就是個陰天,可巧美麗又不知道從哪偷掰了一個還沒長好的紅皮小圓南瓜藏了起來。
”你姥爺和姥娘到那後就去跟你小舅姥他們聊天了,我們幾個小孩就沒人管,自己在院裡待着玩泥巴。
“美麗一看我去了,就悄悄的摸到了我身邊,神秘兮兮的跟我說要帶我看個好寶貝。我問她是啥,她也不說,只說讓我看看,看完別聲張。
”她這麼一說,我就好奇了,就跟着她去看了看她的寶貝。也就是我們那時候都窮,沒接觸過啥外界信息,都比較傻,放現在孩子身上肯定不會發生了。
“美麗指着南瓜跟我說那是她從天上摘下來的太陽,我起初沒信。但後面她指着天跟我說,就是因爲她把太陽摘了,這才變成陰天了,然後我就信了,真以爲那南瓜是太陽。
”相信是太陽了之後,我就止不住好奇的想伸手摸一摸太陽,但沒摸到,被美麗給我攔下來了。她說這太陽燙手着呢,得是大人才能摸,小孩不能碰。
“那我就問她嘛,小孩不能摸,那你咋把它摘下來的,不燙手嗎?
”美麗得意的笑了笑,是這麼跟我說的:“拿泥巴裹着不就不燙了嗎?”我楞了一下,然後迅速反應過來,呸呸往手上吐了兩口吐沫用作保護,接着就上手摸太陽了。
“我越摸,越感覺不對勁。這太陽摸着咋跟地裡的圓南瓜一樣呢?也沒試着燙手啊!是不是被美麗給玩壞了?我們以後要沒太陽了!?
“一想到這,我直接給嚇哭了,抱着那小南瓜噔噔噔就直接跑我小舅邊上去了,邊哇哇哭邊跟他說美麗把太陽摘下來還弄壞了,以後就沒太陽了!
”你小舅姥年輕時也是個挺有意思的人,喜歡逗孩子。
“他一看我抱着南瓜哭着說什麼太陽壞了,沒給我講明真相不說,反而夥着自家閨女一起忽悠我,說他家裡還有別的更大的太陽,等明天他再換個新的上去,這個壞的太陽直接蒸吃了就好了。
”你姥娘看你舅姥擱這逗孩子,也沒多說啥,只是掃了一眼就繼續聊天大業了。
“然後這小南瓜就真被蒸吃了,很糯,很面,很好吃。我一邊哭一邊吃,吃完非要小舅給我看新太陽,我覺得他在騙我,哪能有許多太陽啊!
”小舅真給我拿出了一個比小南瓜大了好幾圈的圓南瓜,但是沒那麼紅了,有點綠色摻雜着。我問他原因,他說這是備用的太陽,擱屋裡放久了,就涼了,所以不紅了,等再掛到天上去,它就紅了。
“當晚我們從小舅那回家後,我一直睡不着,一是心理作用,覺得吃了太陽後,身體熱的睡不着,另一點則是擔心小舅騙我,不把太陽給掛上去了。就這麼煎熬了一夜沒睡好,天剛矇矇亮時,我就眼巴巴地開始等太陽出來了。
”那是一個大晴天,太陽又圓又大,好像真比前兩天的太陽大了點,於是我就很開心,覺得小舅沒騙我,他真的換了個新的大太陽上去。
“太陽出來了,我就放心了,就安心去上學了。路上碰到美麗,我們一塊走着,邊走邊討論,太陽那麼好看,結果也不咋好吃嗎?
”美麗跟我說是吃法不對,蒸太陽得加糖纔好吃,還說下次再請我吃甜的太陽。
”我本來不放心老是吃太陽的,但又想到小舅會換太陽,就也點頭同意了,並且和美麗商量下次讓小舅取個大點的太陽下來蒸吃,上次那個太小了……“
…………
倒不是說教哈,只是當時聽完這故事後,我其實突然就真切感受到了,什麼叫父母們也曾年輕過童真過。
我小舅姥爺那麼一個乾巴巴老是板着臉的老頭,我每次見他都覺得這人很嚴肅,是個老古板,沒想到他年輕時是這麼有意思的一個人。
我媽這麼一位操持整個家庭的,似乎永遠無法被困難擊倒的,大地一般睿智溫和的人,在當年竟也是一個很容易被騙住的小女孩。
嘿!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