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

話說左含英見柳夢蝶決意北上尋父,他也嚷着要跟着同去,柳夢蝶卻想他留在家裡;忽然婁無畏看了他們一眼道:“含英跟去也好,師孃的事,我自有吩咐,不必憂慮。”婁無畏是見師妹已經長成人,單身同行不大方便了。

當下婁無畏對劉希宏道:“劉兄,我把師孃交付給你了。你不是曾說過想到山西投奔你的叔叔,那正好帶她老人家去。”

原來柳大娘劉雲玉的嫡親弟弟劉雲英正是山西萬勝門的掌門人,在山西很有威望(見第二回)。在婁無畏等護送柳大娘到劉希宏家時,劉希宏曾同他談過,柳家已毀,而羅家四虎雖去其三,羅四虎與王再越卻尚在逃,恐怕他們再來尋仇,糾纏不清,難予應付,因此曾建議同往山西。

因此劉希宏見婁無畏一說,當下即拍起胸膛道:“婁兄放心,我憑着姑姑給我的五虎斷門刀,沿途還有萬勝門的同門照料,一定保護得姑姑到山西!”

劉希宏說完,楊振剛也突然站起身說道:“我也願陪同劉兄,保護師孃到山西去。”他可是不大放心劉希宏的本領,他也想到山西萬勝門的地方去顯顯太極門的功夫。

於是他們這樣地約定:劉希宏、楊振剛雙護柳大娘到山西,而婁無畏帶着左含英、柳夢蝶北上尋師。這一去也,幾乎弄到不能見面,那是後話。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先按下婁無畏等不表。先說柳劍吟北上的事。

柳劍吟那日和師侄金華匆匆北上,一路曉行夜宿,居然沒碰到什麼風浪,過了十多天便來到了保定。二十餘年不到,只見保定已經有了許多改變,有些街道繁榮了,有些街道冷落了,問起以往的老朋友時,也多不在這裡了,柳劍吟捻鬚微嗔道:“人事滄桑,一切都在變,只是胡虜的橫行還沒變!”其實胡虜的統治也在變,越來越變得外強中乾了,只是柳劍吟可沒有覺察罷。

柳劍吟“閉門封刀”,可有二十多年了。這一次爲了師弟,仗劍重來,心情自是十分激盪,他一見到丁劍鳴時,不禁老淚縱橫,半晌半晌說不出話,只勉強拉着師弟道:“師弟:你好!”

柳劍吟看師弟時,只見他容顏憔悴,傲氣全消,好像是新病之後,又好像剛鬥敗的公雞,敢情還有些慚愧之色。不禁再問道:“師弟,你這是怎麼了?可有沒有受傷?”

丁劍鳴突地雙眉一豎道:“師兄,我們丁家太極門,可給別人毀了。只是憑着小弟微末小技,那也不能輕易受傷。不過太極旗可給人披去了。”丁劍鳴是“跌落地還要抓把沙”的人,他不知道別人本來就並未打算要他受傷的。

柳劍吟微嘆一聲道:“師弟,不是我說,你早聽我的,就沒有這回子事了。你同索家那些人往來,可不是自招麻煩?還給他們保護什麼勞什子貢物?料想是江湖上什麼人物看不過眼,所以就伸手來較量較量你了!”柳劍吟是對師弟有點不滿,他差點把“活該”兩字也說出來。只是他年紀大了,到底是同門兄弟,大家都是五十來歲的人了,也不好再責備什麼。他頓了一頓,又說下去道:“只是,事既至此,我們也不能不管。依我說,我們這次非爲尋仇雪恥,而是要和伸手較量你的人,和江湖上對你有所誤會的人,說個明白。廿餘年前,我因你與武林中人鬧得不好,而和你分開,細想起來,我也自有許多不對,但願此來,好好給你們調解調解!”

丁劍鳴微露愧意,但他還是挺着師兄的話道:“師兄說的當然很對!但說起來嘛,我也受過索家的恩,當年身中暗器毒蒺藜,不是他們救治,我也好不了。做人講究恩怨分明,他們求到我,我不能不管,再說這廿多年來,索家也沒對我怎樣。料不到我給他們幫這次忙,就鬧了這麼大的亂子!”

柳劍吟見師弟還是不肯認錯,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當下就詳細問師弟出事的經過,他詳細地問,丁劍嗚卻不肯詳細的說,只是含糊其詞地說在熱河下板城城外三十多裡的地方,給一個遼東口音的怪老頭子所劫。那老頭子身手很是“不錯”,不知他是哪門道路的。

柳劍吟微微笑了一笑,他知道師弟的毛病,得意之處,不厭其詳,吃虧之處,卻不願多說。但碰到這樣大事,他可不能輕輕放過。他還是詳細地問了那老頭子身法手法,儘管丁劍鳴說出給人家一雙肉掌“較量短了”,怪不好意思。他聽了丁劍鳴比較清楚的敘述後,依然動容道:“那是內家外家合而爲一的掌法,用的是掌心的‘小天星掌力’所以許多次都把你的太極掌中的‘粘勁’都化開了。聽你的說法,這像是鷹爪門的三十六手擒拿法,但又不很像。大概是這一門變化而來的吧。不過鷹爪門的名家,河南有董期英,河北有郝永浩,可從沒聽過遼東有這派的傳人,而且董、郝二人,我也曾和他們彼此研究過,他們雖然三十六路掌法,很是不凡,但論到‘小天星’掌力,專以撅、按、粘、卸等四字訣合內力外力爲一的功夫,他們也只是平平而已,他們已是鷹爪門頂兒尖兒的人物了。不在鷹爪門中,還有如此人物,師弟,這可是勁敵,不過也不必氣餒!”

柳劍吟是自忖以一身功夫,若真碰到其人,縱不能取勝,諒也不致落敗。可是他一說完,見師弟面色微微一變,他才猛省起師弟敢情又是“犯勁”,面子上有點掛不住了。於是他急忙問師弟:“弟媳呢?有幾個孩子?”

丁劍鳴這才面色和緩過來,告訴他師兄說:“老伴早幾年就去世了。當時路遠,沒有通知師兄。”至於說到孩子,他可驀地又顯得一片傷心,蒼蒼涼涼地說道:“孩子大了,就自己找去處了。師兄,你我分手時,我的孩子已會叫你伯伯了,我廿多年來也就只有這一個孩子,可是他現在已不知浪蕩到什麼地方去了。”柳劍吟聽了大爲奇怪?問起來時,只見丁劍鳴嘆一口氣道:“孩子大了,做父母的也不容易清楚他們的心事。曉兒自幼本很聽話,大了就漸漸變了。他竟然離家遠走,不別而行,只留下一封信,說是不願在保定呆,要到外面見識見識,他說是忍受不了這悶氣沉沉的日子。其實嘛,年輕時候,誰不願像鷹一樣的飛翔,魚一樣的逐浪,就是俺們哥兒倆,當年不也是雄心勃勃,想在江湖上闖出‘萬字’?可是也總得尊長輩允許才行呀。這個孩子竟連說也不說一聲,就那樣拍拍手走了,算起來那年他正是廿一歲,我還剛給他訂好一門親事,他這一走,令得我做父親的很尷尬。”說起兒子的事,丁劍鳴倒很動了做父母的天性,越說聲調越低啞了。對師弟的家事,柳劍鳴和他隔別了這麼多年,可以說是完全不清楚了,他只好不着邊際地安慰了幾句,插不進什麼話去。

丁劍鳴的兒子叫做丁曉,算起來比柳夢蝶剛好大十年,今年是廿六歲了。丁劍鳴比他的師兄早結婚,所以柳劍吟還在保定時,他已經懂得叫伯伯了。原來了曉和他父親的志趣又很不同,他小時因父親已與武林中人鬧翻,保定武家的孩子很少和他玩,他已經覺得很寂寞了。大了在外面接觸了一些俠義少年朋友,越發不滿意他的父親和索家等官府來往,加以父親經手他訂的婚事——一個仕紳人家的女兒,他更不滿意,他自己歡喜的是以前梅花掌的掌門人姜翼賢的孫女兒,可是卻因許多波折,不能如願。思想上的苦悶,加了婚事的不如意,對於他——一個自小孤寂,養成了喜歡幻想的少年人,是難以忍受的。於是他這纔不別而行,他也不願意憑父親的“情面”,託什麼江湖上的前輩關照。他幻想的是獨自挾劍浪遊,幹一番事業。他這一行,另外有一番遇合。關於他的婚變和事蹟,本書不能詳述,只能在這裡交代一筆。

再說柳劍吟見師弟很是傷感,他急忙又繞過話題,談到這次北來的事。他問師弟道:“師弟,你這次保護貢物被劫,事後可有綴(跟蹤)下去麼?他們有多少人動手?他們劫了貢物行動總不能很輕便,難道就一點蹤跡也踩(探訪)不出麼?”

丁劍鳴見師兄一問,驀地又豎起雙眉道:“我就懷疑是形意門鍾海平那傢伙勾引出來的強盜。師兄,你是知道鍾海平這傢伙一向都和我過不去的。那天他沒有在場,在場的只有那遼東口音的老頭子,和他十來個手下,也不知哪裡來的這夥人,個個手底下都有點硬份。和我動手的那老殺材不須說了,就是和他同來的那些人也似乎沒有一個庸手,和我同去的兩個武師和兩個徒弟,竟都給他們打發了,至於官差就更不必提了。”

說到這裡,丁劍鳴又似乎覺得太長敵人威風了,換了一口氣又道:“可是我還是不怕他們,還是綴着他們,可是事情也怪,我一直遠遠跟蹤。綴到離下板城百多裡的‘三十六家子’的地方,這夥人就莫明其妙地失了蹤!師兄,也許你不知道,鍾海平的家就在那個什麼鬼‘三十六家子’!”

柳劍吟輕輕地“哦”了一聲,可是他還是不說什麼話。

丁劍鳴說完之後,見師兄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卻不說話,不禁帶點不快地問道:“師兄,你看這裡頭可還有什麼懷疑的嗎?”

柳劍吟反問道:“你既然懷疑是鍾海平捉弄你的,那你可去訪問過他麼?”

丁劍鳴道:“怎麼沒有?可是他不肯見我,說是平生不願見官面的人。”

柳劍吟聽到這裡,立刻眉峰一跳,雙目倏地一張道:“那你可有將你的懷疑告訴官面麼?”

丁劍鳴變色道:“師兄,怎的你也看短了小弟!小弟不材,還不是那號小人!縱這事是鍾海平親自幹的,俺也只能憑手中劍,掌中鏢,和他硬討硬索;或請武林朋友,判個是非曲直。幫有幫規,我們的武林恩怨,用不着要官面的人來插足。”

柳劍吟歉然急道:“師弟,愚兄沒有這個意思!愚兄是怕既然事關貢物,就怕扯進官面去。師弟說得對,我們縱有武林恩怨,也用不着要官面的人來插足!”柳劍吟這可放下心了。他起初可真是有點怕師弟會把持不定,會越來越走向官府這一邊。現在看來,師弟這廿多年來雖然在變,雖然是驕妄自大,是非不明,可還只是糊塗,沒有變節!

當下柳劍吟手持額角,想了一想,又接着說道:“師弟既有點懷疑鍾海平,而出事的地方,又是在鍾海平的地頭,那麼不論他是否知情,是該去拜訪拜訪他,也許從他那裡,可以知道一些來蹤去跡。就這樣吧,明天我就和師弟趕去熱河,憑愚兄的老面子,鍾海平諒不會不見吧?”說到這裡,柳劍吟又持了持鬚子對着丁劍鳴道:“師弟,其實嘛,你這次保護貢物,既然是要經鍾海平的地方,事先差遣一個徒弟,持帖去關照一聲,那也顯得我們沒有失禮。事後再去拜訪,心眼兒窄點的人,可是會不大高興的。師弟,在江湖闖蕩,全憑義氣爲先,只仗個人技能,還是闖不開的,這,師弟當比我明白。”

丁劍鳴微帶愧作,但還是整着眉尖答道:“話雖如此,可是我當時卻委實不願輸這口氣!”

他們師兄弟準備了第二日就去熱河,可是當晚索家的人又來了。不知他們這樣快得到消息,派人一來問是否要派人同去,又說要設宴爲柳老拳師洗塵。對索家的來人,柳劍吟可全替師弟作主回絕了,不過他回絕得很婉轉,說江湖上的事情,只能憑着江湖的義氣去討,去的人多了,反沒有用,對索家的“盛情”,只有“感激”,但卻不敢麻煩。

可是不要索家的人同去,那兩位當日也曾在場,也曾受傷的武師,卻不能不要他們去。柳劍吟向師弟細盤問了一下那兩位武師的根底,曉得一位是五行拳名家章漢澤的弟子李家駿,一位是蝴蝶掌名家鍍二先生的弟子何文耀,人都還正派。於是柳老拳師又再另外備帖邀請他們同行。另外當日在場的丁劍鳴的二徒弟和三徒弟,也自然叫他們跟去。至於丁劍鳴的大徒弟金華,則仍留他在保定。這樣部署完畢,柳劍吟等一行人第二天就趕往熱河。

熱河的氣候和江南有很大差別,柳劍吟等一行人,出喜峰口,沿灤河,過羅須門,往下板城時,正是暮春三月的時節。暮春三月,在江南是“雜花生樹,羣鶯亂飛”,在關外的熱河則還是寒風凜冽,雨雪霓霏,時而狂飄忽起,風沙捲來,然而這一行人還是精神奕奕,並沒有現出風塵倦旅的憔悴顏容!

他們人強馬健,從保定動身,只十多天的光景,就到了下板城。到了下板城時,正剛剛過午,如果放馬奔馳,黃昏時候,不難趕到“三十六家子”鍾海平住的地方,但他們卻不前行,也不歇下,他們倒是在下板城外,丁劍鳴當日被劫的地方,緩緩而行,徘徊觀望。

他們不是在吊舊戰場,而是柳劍吟要看看當日那班強人出沒之地。下板城外,正當燕山支脈,婉蜒而來,突又低折之處,旁邊又是灤河,形成了一個盤谷。來到此地,氣溫較暖,積雪漸溶,兩邊的莽林豐草,早被塞外的寒風吹得樹葉飄零,敗葉風沙,就不時隨狂覦撲向人面。

寒風撲面吹來,劍佩琅然作響;柳劍吟是皮祆披風,在馬背上昂然四顧;而丁劍鳴等,則是僵繩鬆放,時而遙望,時而沉思,似頗現羞愧之色。柳劍吟來回觀望幾次之後,突地僵繩一緊,勒馬停步,回首對丁劍鳴說道:“師弟,你猜疑的不無道理!”

丁劍鳴也倏地停步,接聲問道:“師兄,你可瞧出什麼來?”柳劍吟在馬上指點道:“你看這個地方,東接寬城,西連承德,南通興隆,北上平泉;承德和寬城是熱河繁盛之地,大夥的強人,不會從這兩個地方來,也不會向這兩個地方去;而你碰到的那些人物,都是遼東口音,而你又是從南面來,那些人更不會是在興隆駐腳。唯一的道路,僅留下北面的平泉,‘三十六家子’正好是在平泉與下板城之間,莫非強人駐腳之地,就在那裡?”

丁劍鳴張自顧盼,忿忿不平地說道:“師兄,可見小弟沒有疑錯,敢情就是鍾海平這老傢伙乾的?”

柳劍吟卻又沉吟了一會,遲疑說道:“雖然如此,但我還不能相信是鍾海平勾同乾的,不過,他大半會知道那批人物的來蹤去跡。須知和你動手的那些人,實不是江湖上等閒之輩,他們既從‘三十六家子’來,鍾海平斷無半點不知之理。好,師弟,我們今晚就趕去‘三十六家子’!”

柳劍吟等一行人正待縱繮飛馳,猛聽得林中一陣清脆的鈴聲,接着是得得蹄聲,由遠而近。同行的五行拳名家李家駿和丁劍鳴的徒弟等,陡地一震,便待下馬,便待抽刀。柳劍吟卻急擺手道:“不要莽撞,別動兵刃。”話聲未了,林中人早已撥開衰草涌出身來!

丁劍鳴猛地勒馬,衆人也屏息注視,獨有柳老拳師,卻突地地下綴繩,緊行幾步,徒步迎前,只見前面那行人爲首的壯漢,衝着柳劍吟雙拳一抱,朗然問道:“這裡可有一位柳老拳師,柳劍吟先生?”

柳劍吟略一遲疑,但隨即便抱拳答禮:“在下正是柳劍吟,敢問列位有什麼事?”

那夥來人,一聽得柳老拳師認自己便是柳劍吟,嗖的一聲。一齊下馬。柳劍吟急退後一步,但仍鎮靜如常。就在這當兒,爲首的漢子便是當頭一揖:“晚輩等謁見。”

柳劍吟慌忙還禮,連聲不敢,正待問時,那爲首的漢子已恭恭敬敬地遞過一個拜匣,口裡說道:“家師鍾海平,聽說柳老拳師來,特差遣我們趕來拜謁!”

柳劍吟先不接過拜匣,卻恭恭敬敬地先向他們問候了鍾海平,他這是先行答禮,後領拜帖,但就在他將接未接之際,他的師弟丁劍鳴卻忽地拋一個眼色給二徒弟雷宏:“還不快上去替師伯接禮!”

柳劍吟未及回頭攔阻,雷宏已從馬背上凌空一躍,落在跟前,衝那行人略施半禮,雙手向前伸,朗然說道:“太極門弟子雷宏,謹代掌門師伯接禮!”爲首那壯雙橫了雷宏一眼,但卻仍是遞過拜匣去。柳劍吟也睨了雷宏一眼,心裡十分不快。

原來按照江湖禮數,很講究輩分尊卑,比如現在鍾海平遣人來投拜帖,這來人當然是鍾海平的晚輩,但他又是代表鍾海平來的,而鍾海平和柳劍吟則是平輩,因此這拜匣就可以由柳劍吟的門人弟子或後輩來接,也可以由柳劍吟親自來接。如果是由後輩接,那就是說“師對師,徒對徒”。你遣弟子代遞帖,我遣弟子代接,不能說是失禮,如果是由柳劍吟來接,則是表示對鍾海平特別恭敬的禮數,將鍾海平的代表也看同鍾海平親來一樣。因此現在雷宏來接,來人雖然不滿,也無可如何!

只是柳劍吟卻很不快,他心裡暗怒,怒他的師弟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還偏偏要替他擺出前輩的身份,搭起前輩的架子,但他又不能在這個場合責備師弟,也不能在剛纔師弟叫雷石上來的時候攔阻。他悶了一肚子氣,但卻還是面露笑容,趕緊伸手向雷宏要過拜匣,再恭恭敬敬向來人答謝,“我們這就趕去回拜!”

來人上馬在前引路,柳劍吟等率衆後隨,人強馬健,黃昏時分,就已望見了“三十六家子”。但就在此時,了劍鳴卻又忽對蝴蝶掌名手、隨來的武師何文耀交待了幾句,何文耀便嘩啦啦地一縱馬向外躍去,柳老拳師急忙回顧,鍾海平派來的人也勒馬注視。暮色蒼茫中,只見何文耀在馬上抱拳說道:“在下要到鎮上料理一點事情,諸位請便,在下稍後再拜謁鍾老拳師!”他一說完,不待來人發話,已放馬飛馳而去!

行行重行行,再過半個時辰,便來到鍾海平的門前,只見鍾家住在叢林前面,屋前是斜斜的土崗,已被闢成了練武場,屋後就直通後面的莽林,假如是有強人駐在這裡,隨時都可從屋後進入草莽林中。

未到門前,便先下馬,柳劍吟急請來人先行進去通報,自己在外等候,就趁來人進去之後,柳劍吟急地拉丁劍鳴的衣袖!微帶責意,也極誠懇地說道:“師弟,進到裡面,千萬要以謙遜爲先,不能動一點氣!如果再節外生枝,愚兄可不能再管了!”

暮穩沉沉中看不出丁劍鳴的面色,但不見他說話,敢情也是有點微-,夾點愧作!

柳劍吟心中,暗暗詫異,不知鍾海平的消息爲什麼這樣靈通?在丁劍鳴心中,則有點意氣,他心想:爲什麼我到熱河時,你連理也不理,我的師兄來時,你卻忙不迭地巴結呢?因此他剛纔在鍾海平的徒弟來遞拜帖時,才故意露那麼一手,叫自己的徒弟去代掌門師伯接帖,可是也爲此,他又受到師兄的教訓,心裡也自不舒服。

就在他們師兄弟各自忖度的時候,鍾家的幾重門戶,倏地一齊打開,鍾海平在中堂裡緩緩走出!他穿着老革皮襖,內裡白毛茸茸,外面綢帶臨風,顯得很是閒適。

一番揖讓,一陣寒暄,柳劍吟這一行人都被請到大堂坐下。大堂上三三五五,站着的似乎都是鍾海平的弟子門人。

衆人剛剛坐下,早有鍾海平的弟子,託了一個大茶盤過來。那茶盤是白玉做的,上面放着用黃楊根子縷空的十個大套杯,每個杯子都有普通茶杯的兩個大,杯上雕刻着色彩鮮明的山水樹木人物,並有草色圖印,算得上是罕見的茶具。

鍾海平的弟子託了白玉茶盤過來,可是卻並不是由他敬茶,他一出來,鍾海平就將茶盤接過去了,他要親自敬茶!

第一杯敬給柳劍吟的可還和普通人家的敬茶沒有兩樣,第二杯敬給丁劍鳴的,可就發生了怪事情!鍾海平託着茶盤,未走到丁劍鳴跟前時,丁劍鳴就站了起來,距離大約有兩三尺之地,正待“客氣”一番,卻不知怎的,突地那第二個茶杯,在盤中憑空跳起來,而且那麼結實的用黃楊木根做成的茶杯,竟就在跳起來時,在空中裂成了幾塊,杯中的水,就像一條小線似的,向丁劍鳴兜頭兜面射來,那碎裂的木塊,也像暗器一般的射到!

事出非常,變生不測。幸而丁劍鳴雖然功力比不上師兄,但到底也是太極嫡系子孫,本領也着實不凡,只見他右手微擡,一掌憑空打出,掌風颯然,那水線,那木塊,竟給掌風扇得斜斜飛去,他的二徒弟雷宏,恰好站在旁邊,首當其中,雖避開了碎木,卻給茶水淋了個滿頭滿面!

與此同時,鍾海平也佯作吃驚,只見他把白玉盤一拋,口裡嚷道:“哎呀!這個茶杯不結實!我老邁了,稍一閃手,它就碎裂,驚了貴客,我在這裡賭罪,別怪,別怪!”

玉盤拋出,鍾海平的弟子急疾搶上前,但他快,柳劍吟更快!只見柳劍吟身形微動,早搶到跟前,用兩指輕輕地把茶盤邊緣鉗着,那茶盤裡剩下的八個茶杯,竟都紋絲不動,茶水也不漏出一滴,柳劍吟一手將茶盤接過,口裡也嚷道:“這些茶杯這樣雅緻,弄壞了多可惜!”邊說邊就把茶杯取下來,他代鍾海平把茶分給各人了。

丁劍鳴明知這是鍾海平故意借敬茶爲名,露這麼一手,可是他不能發作,他師兄的眼色,也不容他發作。但經此一來,他也暗暗佩服鍾海平內勁的厲害!而鍾海平也覺得柳劍吟到底也非易與,尤其柳劍吟那一手,輕功、內勁都表現得爐火純青,便使他暗暗佩服。

當下鍾海平連聲道歉,說是失手。但他口雖如此說法,心中可還想再試他一試。

目影侵階,華燈耀眼,鍾海平的家中,正設着盛筵,招待柳劍吟等一行來客。丁劍鳴剛纔被鍾海平暗較功勁,心中有點憤怒,也有點惴然,捉摸不住他這究竟是“接風酒”還是“鴻門宴”?

果然在酒筵之上,鍾海平的花樣又來了,他剛纔是“敬茶”,現在可又要“敬酒”。剛纔“敬茶”茶杯是雅緻的黃楊木根樓空的杯子,現在“敬酒”的酒壺卻顯得十分“粗豪”,竟是一個可裝二三十斤酒的黑鐵罈子!他拿起鐵罈子來,竟然第一個就要敬丁劍鳴。他口裡說的是:他身爲形意門掌門,現在太極門的掌門來到,他可要近禮節先敬丁劍鳴一杯,話雖如此,他可是想撇過柳劍吟,先試一試功夫較弱的丁劍鳴。

丁劍鳴明知來意不善,但也不能示弱,正待站起道謝時,鍾海平已一擺鐵壺,猛地當胸推到,這鐵罈子連酒在內,起碼有四五十斤,就宛如一個大鐵錘當胸打來!

丁劍鳴急地塌腰伸臂,一手搭住了壺嘴,口裡嚷道:“別客氣,我自己來!”這一搭住,雙方竟弄成了個不三不四,僵持着了。

原來鍾海平這一鐵壺推來,用的竟是內家掌功,若被打出,不死便傷,就是接架不住,弄不好也會受傷殘廢。因此丁劍鳴搭着壺嘴,可不敢接過來,因爲他自知憑自身功力,化不了鍾海平的來勁,他口裡嚷着“自己來”,實卻是搭着壺嘴往外推。這樣一來,鍾海平既推不過去,也不敢撤手,因爲他也怕擋不住丁劍鳴的太極內勁,他們兩人則是功力悉敵,誰也勝不了誰,兩人的額上,都沁出汗珠

這一相持,舉坐失色。雙方功力悉敵,若再相耗下去,兩人都會受傷。但他們已成騎虎難下,座中其他人又沒有這個功夫解救;正在大家焦急之時,只見柳劍吟捻鬚哈哈笑道:“你們兩人都太客氣了,師弟,你既不肯領鍾大哥的敬酒,我代你領下來吧!”說罷,他把筷子輕輕一舉,也鉗住了壺嘴,就憑一雙筷子,竟然把這個鐵壺直鉗開來!只見那大鐵壺猛地離開鍾海平的手,竟給柳劍吟用一雙筷子挾持着,直舉起來,他從從容容地斟了一杯酒,左手緝杯,一飲而盡。而那邊鍾海平和丁劍鳴都給這一震之力,雙雙蹌蹌踉踉地倒在椅上,做聲不得!

鍾海平緩過氣來,急忙挑起大拇指讚道:“柳大哥,好功夫,我這該罰酒三杯!”柳劍吟笑道:“對了,鍾大哥,我是該借花獻佛,敬你的酒。”他可沒有賣弄什麼功夫,老老實實地給鍾海平敬酒,倒弄得鍾海平有點羞赧了。

柳劍吟並不矜誇,仍然謙遜。他委委婉婉地道達了來意,請鍾海平幫他一次“小忙”,問他知不知道在下板城伸手較量丁劍鳴的那夥江湖好漢。

誰知隔別了二十多年,鍾海平也好像沒有以前那樣熱誠了,他竟然裝作不知道這樁事似的,聽着柳劍吟的敘述,他時而裝出驚訝之色,時而作出嗟嘆之聲,聽完之後,他竟猛拍大臂道:“呵,真的有這麼一回事?怎麼我也不知道?”他竟然像是拿定主意裝蒜(裝傻之意)了!這一手把柳劍吟窘住了,他不善言詞,急促間竟想不出說話,只訥訥地說:“鍾大哥真的全不知道?”

鍾海平朗然笑道:“不但不知道,而且沒有想到!誰想得到太極門掌門人,挾太極丁嫡傳三絕技,名震江湖的丁劍鳴、丁大哥會給一個糟老頭子較量短了,而且人家還是隻憑着一雙肉掌!”

丁劍鳴既愧且怒,他實在按捺不住了,把酒杯重重地一頓,也朗然發話道:“俺丁劍鳴是習藝不精,給人家較量短了,這又怎樣?只是鍾大哥一派掌門,形意拳、無極劍,在武林中誰個不知,哪個不曉,怎的也居然有江湖人物,經過地頭,全不進謁;而且伸手做案,大來大去,毫不把鍾大哥瞧在眼內!”

鍾海平竟然毫不動怒,他聽完了丁劍鳴連刺帶激的話後,只是淡淡一笑,說道:“是嗎?丁大哥是這樣想嗎?我卻沒覺得有什麼失面子,我這點微末之技,浪得虛名,本來就威不足以‘凌人’,德不足以‘服衆’,給人瞧不起是該當的。但他們卻連丁大哥也瞧不起,公然伸手在老虎頭上叮蝨子,咳,那真是,真是說不過去!”

兩人互相嘲諷,局面更是不堪。柳劍吟慌忙站起身來,衝着鍾海平就是當頭一揖,鍾海平慌不迭地也起身答禮時,只見柳劍吟聲調蒼涼,斷斷續續地說道:

щщщ⊙ttКan⊙C○

“鍾大哥,我們彼此都是快近六十的人,幾十年老兄弟,活到現在的還有幾人。不念同是武林一脈,也該念俺們幾十年的老交情!彼此有什麼不順氣的地方,揭過也就算了,難道俺們老兄弟也要弄得這樣生分!鍾大哥,我信你的說話,信你不曉得這樁事。可是鍾大哥,我還是要請你幫個‘小忙’,你地頭熟,人面熟,就費神你幫忙打聽打聽。不論是哪位武林前輩,江湖豪傑乾的,我們也斷不敢登門尋事,只是想問清有哪些對不住人家的地方,好好去道歉,好去化解。不然,我們連有什麼得罪朋友的地方,也不知道,就是死了也死得糊塗!”

鍾海平一聽柳劍吟的說話,固然是十分誠懇,但也聽得出是有點激憤!再不起勢收場就怕反要弄糟。而且事情也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一來這事情總不能推全不知道,江湖上近月來,哪處不是揚揚沸沸地談這件事,自己怎能說全不知道?二來了劍鳴和自己是有“過節”,可是他的師兄卻沒有對不住自己之處,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可不能不吐點口風了。只是自己和柳劍吟隔別二十餘年,也不知他是否和師弟同一道路。在鍾海平心中,是早已把丁劍鳴放在官府這一邊的了。因此他雖露口風,卻不吐實。只是含含糊糊地說:“較量丁大哥的人,小弟委實不知。不過遼東有幾位成名人物,早前跟俺說過,想見見柳老英雄。較量丁大哥的,既然是遼東口音,那麼問問這幾位遼東前輩,也許會知道一點蹤跡。”

柳劍吟聽了,微微一震:怎的有遼東成名人物會衝着自己來?但他也放下了心,事情到底是有點眉目了!”

柳劍吟當下慌忙謝道:“求見不敢當,既然有這幾位遼東朋友,就是他們不來,我們也要去拜謁!既然這樣,就請鍾大哥給我們代約一個日子。”

說完就待告辭,鍾海平急忙挽留道:“二十多年不見,大遠地來,怎能這樣倉促地走?莫非蝸居簡陋,不足以待高賢麼?怎麼也請委屈在這裡住幾天!”

丁劍鳴受了鍾海平兩次試技,一番諷刺,早就滿肚子都是悶氣,何況他不知道鍾海平究竟還想耍什麼“花招”?他不待師兄答辭,早已先行,告道:“鍾大哥的盛情,我們領了,在這三十六家子我們還有朋友,來時就早已安排好了。我們既然一來就拜見了鍾大哥,那邊也不能冷落朋友!我們這就告辭!改日那幾位朋友來時,俺一定隨師兄再來拜訪!”一說完,他可就披上羊皮祆子,離開筵席,同他來的武師弟子,也一齊起身。

鍾海平微慍道:“既然這樣,那俺也不留你們了!”於是大聲送客。可是在臨出門時,他還試了丁劍鳴一下,揖別時,竟使出內家掌力,雙掌一揖,便帶勁風。但丁劍鳴還揖之時,也是用足了太極門的功勁,旗鼓相當,誰也較短不了誰!鍾海平這次三試絕技,都沒有佔着上風,可是若非柳劍吟在場,丁劍鳴也下不了臺子!

柳劍吟等一行人離開了鍾家,就趕到前面小鎮投宿。原來在剛纔來時,丁劍鳴叫蝴蝶掌名手、隨來的武師何文耀半途策馬離開,爲的就是叫他先到鎮上料理。

在路途上,丁劍鳴是憤然於色,大罵鍾海平“老混帳”;而柳劍吟則是不發一詞,默默而行。忽然在將到小鎮時,柳劍吟突地一轉身,吩咐師弟道:“你們先回客店,我還有點事要料理。”

丁劍鳴急問師兄有什麼事要料理,他也要跟着去,可是柳劍吟卻斬釘截鐵地道:“這事你不能同行,放心,我這一去會對你的事大有好處!”說完他猛地躍下了馬,施展太極門的絕頂輕功,直如飛奢穿空,流星疾駛,倏忽間就沒入了夜色之中,不見了蹤跡。

柳劍吟此去,是想再回“三十六家子”,獨見鍾海平!原來他越想越覺得今日之事,頗不簡單。其中一定還有內情,還有誤會!他想到師弟近年行事,接近官方,連自己來時,也還有所懷疑,不敢輕信,那怎怪得武林同道誤會?但自己與師弟相知最深,又經多日默察,知道師弟還是以前那樣,心高氣傲,性喜奉承,辨不清是非好壞,說糊塗他的確是糊塗,但卻還不至背叛江湖義氣,投降清廷。他想這事必定得找鍾海平好好解釋一番,使師弟和武林中人,消除誤會,這樣也可以便師弟不至深陷歧途。

柳劍吟展開夜行術,翻過山崗,穿過叢林,片刻間就遙望見“三十六家子”,在鍾家前面土崗之前,是一段短短的山道,左右也是高高低低的土坡子,長着一層層的雜梆林。

柳劍吟方在山道之上奔馳,驀然側見兩條人影在右面黑林中一現,接着兩聲嘿嘿的冷笑。

柳劍吟立時止步凝眸,向發聲之處張望,只是林深地黑,竟瞧不出什麼來。就在此時,林中又發出兒聲嗤嗤的冷笑!柳劍吟藝高膽大,他也不理會江湖上“逢林莫入”的禁忌,一矮身,一個“龍形穿掌”,右手微吐,左手護胸,人像一條線似的,直竄入黑叢林內,口裡嚷道:“哪位朋友,在此相戲?掩掩藏藏的,算什麼人物?”

哪料柳劍吟方撲入,突地兩條杆棒,分左右猛地襲來,棒挾勁風,如電光石火地襲到。但柳劍吟是何等人物?他連步也不停,只憑空一躍,便躍起一丈多高,兩條杆棒同時撲空,碰個正着,兩人身子都向前傾,差點撲在地上,就趁這兩人身形未定之時,柳劍吟又早已輕飄飄地落地,霍地一塌身,趁勢一個旋風掃堂腿,只用上一成功力,兩人都掃得僕在地上,直摜出去,滾了好幾丈,拼命翻身,直坐在地上發楞,只覺滿眼餘星亂迸,哪裡還敢起立向前?

柳劍吟霍地停步,也不前追。仍然從容發話道:“柳某與諸位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黑夜偷襲,不分皁白地一棒打來?俺倒要請教請教?”

柳劍吟話聲方停,右邊林中有人接着大笑道:“柳老英雄何必動氣?那兩個孩子晉謁前輩,不先露一手怎能求得前輩指教?何況他們又沒有傷着老英雄毫髮!”

說話的正是一派遼東口音,柳劍吟再定神張望,只見在林中穿出兩個白鬚蒼蒼的老者。柳劍吟入了林中一會,眼睛已習慣黑暗,再趁着透過樹葉的星月微光,定睛一看時,只見一個老者,身上只穿着一件藍布大褂,還披襟迎風,另一個相貌更是威武,足有六尺多高,紫棠面,長鬚飄然,也穿着一式的藍布大褂,悠然迎風,顧盼自如,雙眼閃閃放光,像似鷹眸炯炯!

柳劍吟微微一顫,急忙抱拳訊問:“兩位師傅莫非就是月前賜教敝師弟的老英雄?柳劍吟這廂有禮!”

那紫棠面的老者答話道:“什麼師兄師弟?掩們只想請教柳老英雄三招兩式,可不耐煩序師門,背家譜!”

柳劍吟心生暗怒,怎的這些人如此歪纏,無緣無故就要“亂打一鍋粥”,但他還是按着怒火,問道:“柳某微末之技,螢火之光,如何敢當高人賜教?柳某和各位素未謀面,不知從哪裡冒犯過高賢?”

那紫棠面老者又哈哈大笑:“柳老英雄太過謙!俺們是誠心領教,彼此印證,並沒安着壞心眼、毒心腸!俺們久仰丁門太極武功超卓,三絕技名震武林,只料不到貴派掌門竟是虛有其表!因此不能不再請教柳老英雄!”

江湖試技,武林印證,原也是平常事情,只是這些人來得太突然,太不講江湖禮節了,而且事關師門榮辱,柳劍吟明知勁敵當前,也不能不賣一手了。於是他朗聲問道:“既然二位一定要賜教,那麼柳某隻好奉陪了,不知是哪位先上,還是二位一齊上?”

那鷹眼紫面的老者斜睨柳劍吟一眼,哈哈笑道:“柳老拳師也忒小看人了,俺們兄弟不才,三招兩式諒還招架得住。”

那兩位老者正是百爪神鷹獨孤一行和“匕首會”的老前輩雲中奇。婁無畏沒有料錯,伸手較量丁劍鳴,憑一雙肉掌破丁門三絕技的正是獨孤一行。他們這次到熱河來,目的還並不是在乎較量丁劍鳴,而是想和關內的武林聯絡。他們對柳劍吟也早已仰慕,但他們不知道柳劍吟是否和師弟一駐子,沾上了官府的邊。因此他們伸手試招,一來是爲了好奇,想試試柳劍吟的功夫。武林中身懷絕技的人找不到對手印證,那是一件苦悶的事,獨孤一行幾十年來未逢對手,因此他碰到柳劍吟,自然想伸手試試,這種心理,是可以猜想得到的。另一方面是想和柳劍吟因比試而成相識,探探他的態度,如果試後志趣相同,那就大可通過他和關內武林聯絡。

因此那晚他們把柳劍吟引到黑叢林來,拿話逗他動手。到柳劍吟答應試招之後,獨孤一行便想先上,但卻給雲中奇搶在先頭,他說:“大哥,你請留在後頭,待小弟先試,如果落敗,你再來接陣不遲。”雲中奇說完,未待獨孤一行答話,他已一躍便來到了柳劍吟的面前。

雲中奇雙拳一抱,向柳劍吟打個招呼道:“柳老英雄,俺們這是抱領教之心,互相印證,點到爲止,誰勝誰敗,都只落個哈哈,無須介意!”柳劍吟也急抱拳答禮道:“柳某承兩位看得起,願來賜教,那自然只是朋友切磋,不是捨生拼死。點到爲止,勝敗不論!‘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原來是一家。’彼此都是武林中人,哪裡不交個朋友?好,朋友!就請先發招吧!”

雲中奇略一凝神,猛地從藍布大褂下,解出一條束身圍腰,迎風一展,嘩啦啦地直抖開來,竟是一條奇形怪狀的軟兵器,名爲“蚊筋虯龍鞭”,是東北獨有的刀劍不斷的山藤,纏上蚊筋練成,是軟中帶硬的傢伙,專纏刀劍,可當鞭用,也可當棒使,端的厲害非常。他把兵器一解,笑吟吟地對柳老拳師道:“久聞太極十三劍,劍劍精絕!我這是不自量力,先請柳老英雄在劍法上指教一二!”

原來雲中奇不大精於掌法,而且剛纔看見柳劍吟只一照面,就把獨孤一行的兩個徒弟打倒,身法奇快到難以形容,情知他的太極掌已到爐火純青的功候。因此雲中奇暗忖之下,對掌一定吃虧,不如和他比試兵器!他雖知柳劍吟的太極劍也是武林絕技,但他恃着自己這條兵器,專克刀劍,而且在這條兵器,更浸淫了幾十年,自信縱不能勝,也不會落敗。

可是柳劍吟卻也怪,他看着雲中奇嘩啦啦地抖出那條獨門兵器“蚊筋虯龍鞭”,只看了一眼,毫不驚奇!到雲中奇再度催他亮劍發招時,他竟微微地一笑道:“俺幾十年沒有舞刀弄劍了,招數都已生疏了,就憑一雙肉掌和老師傅玩玩吧!可請你讓一點呵,我這老骨頭不禁打。請!請!喂,你怎麼不發招呵!”

雲中奇不禁暗暗生氣,他把軟鞭一收,大聲問道:“柳老英雄,怎的如此瞧人不起?”

柳劍吟先不答話,卻微微一笑,很謙虛地道:“哪裡,哪裡!俺怎敢瞧不起高賢?只是各人有各人合手的兵器,老兄是這條鞭,小弟卻是這雙掌。而且俺師弟,丁家太極門的掌門人也是給列位肉掌較短的,俺也要在掌法上討教討教!”

雲中奇微微一震,原來柳老拳師是在“較勁”了,他的師弟亮着兵器給人空手打敗,他也要照樣地找過場圓面子。按江湖的規矩,這真可不能怪他,他太極門的人曾這樣落敗,也必定要這樣取盼,才能換回師門令譽。如果說他看不起自己,那卻是自己的人先看不起他的師弟,這可是沒有說的!不過嗎!中奇心想:這卻有存不值了,給他師弟過不去的是獨孤一行,而現在柳劍吟卻要同樣地給他過不去,這豈不是“黃狗得食,白狗當災”?

但云中奇也是成名的老英雄,他不能後退,也不想收鞭對掌。(因爲他的掌法實在並不高明。)同時他心裡也着實不信柳劍吟能憑這雙掌來對付他的獨門兵器。他伸手一抖,嘩啦啦地又把那條“蚊筋虯龍鞭”抖得筆直,口裡說道:“既然如此,柳老英雄,請恕俺放肆了!”

柳劍吟仍不動容,懶散散地隨便立個門戶,只是內行人早已看出,他正在抱元守一,凝神待敵!

雲中奇不敢怠慢,倏地疾如飄風,抖起虯龍鞭,竟用“神龍入海”之勢,徑向柳劍吟上三路打來。他快柳劍吟也快,虯龍鞭未到,他已雙肩一晃,右腳向外一探,身子旋風似的,隨着鞭梢直轉出去,那鞭竟離他幾寸,沒有打着!雲中奇一鞭不中,急使出“圓環三鞭”“迴風掃柳”的絕技,刷!刷!刷!風聲呼響,捲起了一團鞭影,如旋風一樣,猛掃過來!柳劍吟見他來勢甚勁,不便硬接硬架,急急一提腰勁,“燕子鑽雲”,刷地憑空跳起兩丈多高,向雲中奇身後一落,右掌霍地便朝雲中奇背後劈下。

雲中奇除了蚊龍絕技之外,他還是精於“辨風聽暗器”的高手,(婁無畏就是曾跟他學過這門絕技。)就是背後有人用暗器打來,他也能趨避。何況柳劍吟的掌風凌厲,他不用回頭,已知對方從何處打到,他一鞭掃空早已留神背後,掌風襲來,他竟辨出柳劍吟身在何方,霍地用個“怪蟒翻身”,連人帶鞭急旋迴來,便朝着柳劍吟立身之處猛地掃去!

迅如駭電,間不容髮,柳劍吟不容後退,不容斜避,因爲後退和斜避,都會給他趁勢進擊,他的鞭長,自己近不了身就只有給他直耗下去,弄到力竭神疲。他藝高膽大,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不容髮之際,疾地一塌身,“大彎腰,斜插柳”,那條虯龍鞭就恰恰從他背上滴溜溜地捲過。說時遲,那時快,趁雲中奇軟鞭遠未及收回之際,柳劍吟已疾地俯身直進,掌背微託鞭身,拿鋒斜斜地直劈進去,如狂風,如駭浪,展開了一派進手的招數。

棋逢敵手,八兩半斤。柳劍吟展開一派進手招數,如狂風,如駭浪,掌風賜賜,猛向雲中奇襲來。但云中奇也非易與,這條虯龍鞭尤其使得得心應手,虎虎生風。他略一退後,復又向前,展開九九八十一路虯龍鞭法,盤、打,鉤、轉、推、壓、圈、劈,一招一式,穩如沉雷,疾如駭電。緊緊封閉住門戶,不讓柳劍吟欺身進來,復仗着兵器的利便,半守半攻,尋隙抵暇,鞭影翻飛,隨着柳劍吟的身形飛舞!

這一來,只打得沙驚石起,塵土飛揚!兩人苦戰幾十回合,竟不分勝負!饒是雲中奇鞭法精奇,可是卻打不着柳劍吟;饒是柳劍吟掌法厲害,也欺不進身去。兩人心中也在暗暗吃驚,暗暗叫苦。雲中奇是既慚愧,又驚駭!他幾十年浸淫的兵器虯龍鞭,竟然被柳劍吟雙掌敵住,討不了半點好處!而且還覺着柳劍吟掌風凌厲,掌風劈面,好幾次給他逼得抽身退步!而柳劍吟也暗暗驚異,自己幾十年的功夫,空手入白刃的太極掌絕技,竟然奪不了敵人的兵器,竟然欺不進身去。而且還幾次碰着險招,差點給他的軟鞭圈住,如果功夫火候略差,一生威名,真難保住。他心想,怪不得自己的師弟會吃了大虧,就憑眼前這個老者的功夫,已在自己師弟之上,何況還有一個紫面鷹眼的老者在旁,看來那個老者的功夫,還在與自己對敵這個人之上。

兩人又鬥了二三十回合,柳劍吟驀地掌法一變,只以右掌迎敵,左手卻駢指如朝,在鞭影飛舞之中,找尋雲中奇的穴道。他是一雙肉掌,但卻把一雙肉掌當成了兵器使用,右掌劈、按、擒、拿,竟如伸出一枝五行劍;左手如同捻着一枝點穴,他運着一雙掌,就如同使着兩枝不同的兵器!這一來,雲中奇竟漸漸有點顯得相形見拙了!

雖然如此,他的鞭法仍然沒有破綻,沒有漏招!柳劍吟迫切之間,竟無從取勝!平心而論,兩人的技藝,雖是柳劍吟稍勝一籌,但云中奇仗着有兵器的便宜,柳劍吟不免吃了點虧。他不能這樣和雲中奇耗下去,因爲還有勁敵當前!那獨孤一行,正在鷹眸炯炯,全神貫注着這邊的打鬥,全神留意着柳劍吟的身法手法。

柳劍吟心中焦急,若不用險招求勝,耗下去實不上算!於是突地趁雲中奇一鞭向上三路掃來之際,猛地把身子一扭,避過鞭鋒,一俯身,“十字擺蓮”,人未到,腿先到!直踢雲中奇的下盤!這一來柳劍吟右足飛出,左足輕點地面,上身又是斜俯,在拳法中是冒險進招,十分不利!雲中奇心裡暗喜:你這老兒竟不守太極門穩健作風,這一躁進,不敗何待?他輕輕地“移宮換步”,向左一轉,閃開柳劍吟的右腳。如此一來,兩人變成背對背的形勢。雲中奇頭也不回,仗着自己擅於“辨風認敵”的功夫,虯龍鞭猛地向背後一卷,從右肩上翻轉過去掃柳劍吟的下盤,這一鞭相距既近,勁足勢捷。雲中奇滿心以爲這一鞭,一定能把柳劍吟撂在地上!

誰知事情大出雲中奇意外,柳劍吟冒險進招時,早已防到有這一着,雲中奇一鞭打過來時,他身形微動,早已向左一側身,讓過鞭頭,竟用“小天星”掌力,右掌一壓鞭身,倏一轉身,直進中宮,如疾風一樣,欺到雲中奇身前,左手駁指如載,照雲中奇靈臺穴點來!

形勢大變,事出意料,雲中奇“呵呀”一聲,急急往後撤身!誰知他退得快,柳劍吟也進得快,如影隨形,雙指已點中雲中奇的穴道!

可是雲中奇到底是成名的老英雄,他這一招是輸了,柳劍吟也沒有“得手”,他竟然在這非常危急之時,突地吞胸吸腹,肌肉竟憑空凹進了一寸多,柳劍吟雙指一碰到時,竟然沾着的是軟綿綿的藍布衣裳,沒有觸及穴道。雲中奇就在他這指鋒輕沾衣裳,沒有按下之際,霍地一塌身,直往後竄出一丈多外,鞭未撒手,面不紅,氣不喘,身法步法部絲毫不亂!

柳劍吟看看得手,卻又被對手脫開,心中正自十分可惜,若再交手,不知要纏至幾時,不禁暗暗着急。不料在此時,雲中奇竟突地把鞭一收,雙掌一拱,朗然發話:“柳老英雄,招數精奇,俺認輸了!”

柳劍吟一愣,但隨即鎮定答禮道:“承讓!承讓!老兄武功超卓,柳某端的佩服!”他這可不是客氣,是真的心裡佩服雲中奇的爽直風度。按說雲中奇並沒有被點中,還不算是落敗,可是因爲大家說過“點到爲止,勝敗不論”,他雖未算是“落敗”,可是卻輸了一招。他輸了這招,柳劍吟還沒有出口,他已爽爽快快地認了!

雲中奇一認了輸,那邊獨孤一行已笑吟吟地緩步而出,他衝柳劍吟道:“柳老英雄的掌法精奇,不愧是太極門的真傳,武林中的絕技!但剛纔還好似未盡所長,柳老英雄,俺不自諒,也要請教請教太極門的掌法。”他一伸雙掌,也是要空手來鬥鬥柳劍吟。

原來獨孤一行脫胎鷹爪門,獨創八八六十四手擒拿手法,平生未逢敵手。他剛纔全神貫注地默看柳劍吟的掌法,雖然招數精奇,但也不見得高出自己,而且論閃展騰挪,自己的擒拿手法,還大可以克得他住。因此他竟有恃無恐似的,一出口就在恭維之中,微帶譏誚,說他“未盡所長”,這柳劍吟有什麼聽不出的。

柳劍吟一聽這老者口氣好大,對自己的太極掌也好似暗存輕視,不禁心中暗氣:“既然老師傅一定要賜教,柳某怎敢不陪!但江湖朋友,就一句是一句,朋友,熱河那檔子事,你老兄是否願作一交代?別隻叫柳某陪你們半夜,連一句真話也討不到!”

他這可是直挑明簾,放下面子要實行江湖上“較技賭鏢”那一套了。但獨孤一行卻並不接他的話茬兒,一抱拳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獨孤一行哈哈大笑說:“怎麼又提起你師弟的事?你的師弟往來的是達官,貴人,王公巨賈,俺這山野匹夫何緣得見?就是見了也怎敢惹他!柳老英雄,別扯上你那位寶貝師弟了,如此良夜,扯上他不怕敗了情興麼?來!來!俺們還是彼此印證印證,消遣消遣!”

柳劍吟一聽,心想果然是有根深的誤會存在了。他急忙抗聲辯道:“這些事情,是是非非,一時也難說個清楚。老英雄如因此事責難,柳某願帶敝弟前來謝罪,也要能來解釋;俺師兄弟可不是那號子人。俺此次遠來,實非想討回什麼勞什子的‘貢物’,正是要找朋友們剖心談談,肝膽相見!”柳劍吟拙於言詞,一下子實在不知如何說起,他只能激昂慷慨地“擠”出了這麼幾句話,聽起來好像不着邊際——例如他師弟到底怎的會沾上官府的邊?他自己的抱負志趣怎樣,只憑這幾句話,獨孤一行實在還難於瞭解,可是在透過繁枝密葉的星月微光之下,看得出柳劍吟誠懇真摯之容。

獨孤一行悚然動容,心想這人是值得交他一交。可是他也還不能在立談之下,披肝瀝膽地相告。他心中一轉,打定了一個主意,向雲中奇打了一個暗號,叫道:“你們有事,可以先走,讓俺在這裡陪柳老英雄玩玩,也省得人多了叫柳老英雄不放心!”

柳劍吟見雲中奇等撤走,而面前的敵手正雙臂箕張,鷹眸炯炯生光,似欲撲擊,不禁含噴冷笑:“朋友,既一定要賜教,那柳某沒法子,只好奉陪了。”

話未說完,獨孤一行已刷地一竄,快似飄風,雙臂箕張,向外一展,“蒼鷹屏翅”,又驀地一壓,便要擒拿柳劍吟的雙腕。柳劍吟步法輕靈,倏然轉身,往左一避,疾用太極拳“斜掛單鞭”一式,猛切獨孤一行的脈門。這一招疾如星火,“以毒攻毒”,好不厲害,獨孤一行竟不退後,不救招,突地一拳化爲“橫身打虎”,向柳劍吟的肋下撞去,但他這一變式,在硬攻之中,卻又含有化勢,柳劍吟的掌,竟差半寸切不着他的脈門,從他的小臂斜斜劃過,而他的拳也已疾如星火打來。

柳劍吟見一掌切空,敵拳反擊過來,忙分左腳,往旁一個滑步,直滑出六七尺外,猛地一個大翻身,刷地再撲過來,“七星掌”往左便挑敵人的右肘。獨孤一行驟然將手一縮,柳劍吟不容敵招再變,身形左俯,左手竟當“五行劍”用,指尖直抵左額,右腕倏翻,“金龍戲水”,電掣般地猛削獨孤一行的右膝蓋。這兩招是柳劍吟的絕技,看看獨孤一行躲避不了!

哪知獨孤一行,名不虛傳,他大喝一聲“好快!”便騰身涌起,斜身下落,如飢鷹撲地,又猛地在柳劍吟身後撲到。

柳劍吟急轉身應敵,只見獨孤一行雙掌翻翻滾滾,展出了迅疾異常的招數,進如猿猴竄枝,退若龍蛇疾走,起如鷹隼飛天,落如猛虎撲地,進攻退守,盤旋如風,起落變化,倏忽如電!而且這身法掌法,一展開來,竟然四面八方,都只見獨孤一行之身影在轉,柳劍吟不禁大驚,吸了一口冷氣!

原來獨孤一行外號“百爪神鷹”,獨創八八六十四手大擒拿手法,合內家外家爲一,迅如飄風,又善撲擊,如鷙鷹而有“百爪”,厲害非常!柳劍吟和他對攻,竟然漸漸相形見拙!

柳劍吟也是心急,他原想以凌厲攻勢,速戰速決,以挫敵人的兇鋒。誰知獨孤一行身法展開,真如神鷹盤旋,龍蛇疾走,身法之快,竟還在自己之上!因此他不禁大驚,怎的江湖上竟有如此人物!

但柳劍吟閱歷甚多,慣經風浪,他對拆了幾十招,已猛省起如此對攻,殊非辦法。掌經要訣,是“避敵之強,攻敵之弱”他已看出獨孤一行的擒拿手法和太極拳剛剛相反,太極拳是以柔克剛,而獨孤一行的擒拿手,則完全是以攻代守,而且善用“小天星”掌力,不畏太極掌的“粘”勁,自己不應對他所長,和他對攻,而應是仗着自己十年的內家功夫,氣力悠長,和他對耗!

柳劍吟一看破敵招,馬上章法大變,他竟一味兀立如山,堅守不動。任敵人如飛鷹、如猛虎、如猿猴,他決不移身進撲,敵人誘招退走,他也決不追趕。他緊守着“敵不動,己不動;敵一動,己先動”的太極門要訣,見式破式,見招破招!任從獨孤一行四面八方撲來,他都隨手化解!

這一對掌,真是武林罕見的功夫,一攻一守,全都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獨孤一行把一身絕技全展開來,八八六十四手大擒拿手法中,又雜以獨創的“飛鷹迴旋劍法”,以劍法化爲掌法,以掌法當爲劍法,只見:樓、打、擋、封、踢、彈、掃、掛、掀、按、粘、印,每一招一式發出來,全是迅疾異常,變化不測;而饒是如此,柳劍吟還像是在狂風駭浪之中,兀立如石山,他的太極掌展開,含着:棚、據、擠、按、來、例、肘、靠八種內勁,竟然似是全身每環節,都具功夫。順勢破勢,借力打力,若不是獨孤一行也是久經大敵的成名英雄,身法迅疾,應招機靈,有好幾次過於躁進,還幾乎被柳劍吟撂倒!這一來,獨孤一行也不禁大吃一驚,吸了一口涼氣!心想:這老兒果然名不虛傳!和他師弟大有分別。

這一來,獨孤一行雖仍是強攻,但已不敢躁進;而柳劍吟也不進撲,只是堅守耗敵。一攻一守,吞、吐、封、閉、擋、打、纏、拿,旗鼓相當,誰也得不了好處!兩人直鬥得天旋地轉,拆了二百餘招,還是彼此無懈可擊。

獨孤一行見對掌無法取勝,他猛地一退身,伸掌一探,在腰圍之處,掣出了一口金光閃閃的軟劍,這劍是黑龍江的白金(鉑)合金煉成,真是百鍊精鋼可化爲繞指柔,用時一抖開,便是吹毛立斷的利劍,不用時一卷便可以當做腰帶用,他一抖劍又朗聲地說道:“這樣對招,打到天明,也難分勝敗,實在很乏味,沒意思。我還是要在劍法上再領教你的劍劍精絕的太極十二劍,和你劍影飛鏢的絕技!”他是想仗着自己獨創的“飛鷹迴旋劍法”,再試柳劍吟的功夫,再領教太極門三絕技中的其他兩絕!

獨孤一行見對掌不能取勝,又要與柳劍吟比劍。柳劍吟推辭不過,也只得亮出劍來。他已見識了獨孤一行的本領,的確是武林罕見的功夫,他可不敢再大意,再空手對招了。

兩人對面抱劍一立,柳劍吟一聲“請”字,只見獨孤一行疾如飄風,身形轉換,方位立變,他竟如驚鴻掠燕似的,繞到柳劍吟背後,刷的一劍,就朝柳劍吟後心擻來。柳劍吟微微一閃,一個“樓膝拗步”,反圈到獨孤身後,寒光一閃,“玉女穿針”,反客爲主,直朝獨孤肩後的“風府穴”刺來。獨孤一劍溯空,劍招倏變,“龍形飛步”,直如鷹隼穿林,掠波巨鳥,竟從柳劍吟右側竄出,身隨劍走,劍隨身轉,猛地“翻身獻劍”,又朝柳劍吟的面門刺到。柳劍吟急忙腳尖點地,掠出兩三丈外,而獨孤一行已如影隨形,跟蹤直上,運劍如風,“猿猴進果”,“仙人指路”,“猛雞啄粟”,一連幾手辣招,如暴風驟雨的襲來!

柳劍吟在對掌時,早看出敵方強弱所在,他再不去與他對攻,凝身仗劍,展開太極十三劍的精奇招數:粘、連、劈、閃、撲、抹、捺、刺,以靜制動。表面上看他軟綿綿的毫不着力,其實正是柔如柳絮,快若飛鴻,招招都藏着無究變化!

綠叢林中,兩人鬥到酣處,只聽得颯颯連聲,與風聲相應,只見到,精光冷電,蓋過星月微光。劍光閃閃,繽紛飛舞!盤旋進退,起落變化,不可名狀,不可捉摸。拆了一百多招,打得難分難解。

柳劍吟心想,這樣打不知何時方了?他突地一擰身,賣一個破綻;竟倒背身,如巨鳥股倒翻出獨孤一行劍光籠罩的圈子之外。獨孤一行喝道:“朋友,別走!接招!”刷地一竄,已到柳劍吟身後,劍尖堪堪刺到!

柳劍吟拿捏時候,聽風辨器,容他劍尖將到未到之際,猛地“怪蟒翻身”,電掣般地直轉過來,“金鵬展翅”,驟地用足力量,往獨孤一行的劍身上崩砸,同時左掌也疾如飄風地,用足“小天星”掌力內勁,向獨孤一行的胸膛印下。

這兩招疾如星火,饒是獨孤一行也閃避不了。只見擋的一聲,兩劍相交,迸出了火花點點!同時獨孤一行也同樣用“小天星”掌力內勁,以掌對掌,急抵敵人,兩掌驟然相接,只聽得砰然巨響,兩人都同時摔出兩三丈開外,敢情都摔得很重!

兩人一僕即起,重凝浩氣,目光精死,心裡同叫一聲:“慚愧!”這番是柳劍吟存心與獨孤一行較勁,彼此用足內勁相較,哪知又是功力悉敵,兩人一齊摔倒,誰也沒有受傷。

獨孤一行又喝:“朋友,再接這個!”黑夜之中,幾粒鐵蓮子直分三路打到,一取“期門穴”,一取“風府穴”,一取“竅陰穴”,柳劍吟身形轉,劍翻飛,三粒鐵蓮子避開兩粒,打落一粒,全沒被碰着。

柳劍吟就在揮劍閃身,擋避暗器之際,竟同時使出“劍影飛鏢”絕技,左手一握,十二隻錢鏢,同時握在掌心,在劍光閃閃中,猛地抖手打去,嗤!嗤!嗤!賽似流星亂舞,驚雹驟落。欲知獨孤一行能否抵敵得住?請看下回分解。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第六回 深夜論英豪 雲開月現 筵前騰殺氣 石破天驚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三回 走遼東 學成絕技 擒兇賊 雪了疑冤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六回 深夜論英豪 雲開月現 筵前騰殺氣 石破天驚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第三回 走遼東 學成絕技 擒兇賊 雪了疑冤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六回 深夜論英豪 雲開月現 筵前騰殺氣 石破天驚第六回 深夜論英豪 雲開月現 筵前騰殺氣 石破天驚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三回 走遼東 學成絕技 擒兇賊 雪了疑冤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三回 走遼東 學成絕技 擒兇賊 雪了疑冤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三回 走遼東 學成絕技 擒兇賊 雪了疑冤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第六回 深夜論英豪 雲開月現 筵前騰殺氣 石破天驚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三回 走遼東 學成絕技 擒兇賊 雪了疑冤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第三回 走遼東 學成絕技 擒兇賊 雪了疑冤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第十一回 賊壘圖書 雙英入虎穴 擂臺爭勝 一女震羣雄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十一回 賊壘圖書 雙英入虎穴 擂臺爭勝 一女震羣雄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十一回 賊壘圖書 雙英入虎穴 擂臺爭勝 一女震羣雄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六回 深夜論英豪 雲開月現 筵前騰殺氣 石破天驚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