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

原來了劍鳴剛纔在索家席筵之上,貪圖美酒,連飲多杯。這酒雖非毒酒,但也是特殊藥物制煉,飲後不須多時,便令人慵慵思睡。柳劍吟只略爲沾脣,便固辭量淺,自然沒有什麼,但丁劍鳴卻毫無戒心,一口氣飲了十餘二十杯,此刻酒力藥力一齊發作,竟然氣力消散,支持不住了。

柳劍吟見狀大驚,他急一手掄着剛纔擒獲的敵人,一手仗着青鋼劍,再度撲進。羣兇投鼠忌器,且兼柳劍吟來勢甚猛,竟被他衝得紛紛退避,說時遲,那時快,看看已衝近丁劍鳴跟前。

正當此際,驀聽得身後暗器嘶風之聲,柳劍吟雖苦鬥多時,卻仍是方寸不亂,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本能地一挫身,將擒着的人質,迎着暗器來處一蕩,但奇怪,並不聞暗器着物之聲,正自驚疑,驀地間,已是金蛇亂飛,火星四濺,手上的人質,自然是遍體融融,就是柳劍吟的身上也給火花濺了幾處!

這暗器正是硫磺彈子。原來在柳劍吟和衆人混戰之時,羣兇雖有暗器,也不敢亂髮,恐防傷了自己的人,而今柳劍吟挾人質打入,周圍空了一大塊地方。有一個擅打硫磺彈的傢伙,見柳劍吟看看得手,他心中一急,竟顧不了柳劍吟手上還挾着一個人質,驟地就展開了連珠彈法,將硫磺彈疾發出來!他也是這樣想,最多讓自己的夥伴隨着柳劍吟一同送命,好過給柳劍吟、丁劍鳴二人都能逃脫,而且就是不發暗器,自己的人給他挾住,也不見得就能生還。他心毒手辣,竟拼着將自己的人作陪葬了!

抵禦江湖上的各門暗器,其他的都可用兵器硬磕碰開,惟有硫橫彈不能硬磕,只能走避。論柳劍吟的輕功,避開硫磺彈原非難事,但他卻一時大意,沒有辨出這是硫磺彈,他也是恃着手中有了人質,卻料不到敵人竟如此毒辣,冷不防就着了道幾!

但柳劍吟在危急之中,仍是心神不亂,他急地一手將人質摔出,一面伏身貼地,展開滾地堂功夫,直滾出兩三丈外,衣服上的火星全都滾滅,接着一躍而起,惡狠狠地又殺過來,哪知就在這一瞬時,丁劍鳴已是生死俄頃!

丁劍鳴的武功雖稍遜師兄,但到底是太極門嫡傳,在武林中也算得是頂兒尖兒的人物,因此他雖中酒,還能支持這麼些時候。可是他到底是功力稍遜一籌,又碰着酒力藥力發作,雖拼命支持,已是力不從心,更兼又碰上清宮的特選衛士,當前一個大漢,使的竟是七節連環黑虎鞭,呼呼帶着風聲,摟頭蓋頂地直砸過來,鞭勁勢疾,丁劍鳴疲倦之軀,竟然漸漸抵擋不住了,初時他見着師兄殺來,精神一振,劍招還未錯亂,驀然見火星亂飛,周圍齊聲吶喊,師兄竟似中了暗器,不禁突然涼了半截,手中劍已由疾而遲,漸漸有點揮舞不靈了。

這樣又拼命支持了一忽,那當頭漢子驀地一聲怪笑,手中鞭就如活蛇一樣,向丁劍鳴下盤直繞過來。丁劍鳴死生俄頃,竟擠着最後一口氣,驀地縱身一躍,離地數尺,待那鞭又抖起來攻擊時,他已雙腿一拳,一揣鞭頭,借勁使勁,用太極本門功夫,向後直蹦出去。但他到底是氣力衰弱,這借勁使勁的功夫竟運用得不能自如,他一揣鞭頭,敵人的鞭也已是使勁地嘩啦直抖,那軟鞭就給直抖得似鐵索一樣!他蹦是蹦出去了,可也是給別人的鞭直抖出去的!他的小腹已給擊中,登時奇痛徹骨,還幸最後拼着那口氣,雖是強弩之未,到底還有幾分功勁,沒有當堂斃命鞭下,只是也已經摔出兩丈外,動彈不得,就在其時,又已有兇徒持刀向丁劍鳴跌處趕來!

丁劍鳴死生俄頃,柳劍吟吃硫磺彈子打中後,伏地一滾再站起時,又已給人拼命纏住,相距雖是數丈之遙,畢竟一時不能趕到!

就在這危急萬分,死生俄頃之際,突地竟有救星,如同自“天外飛來”,在柳劍吟中暗器,丁劍鳴中軟鞭之際,索家的“避暑山莊”,那些繁枝密葉之中,竟驀然響起了幾聲怪嘯,如夜鷗厲啼,又如傷禽怒嘯,厲聲曳空,駭人心魄。索家衆皇宮衛士,江湖惡客,正羣相驚顧之際,驀聽得林際一聲大喝:“兔崽子,休施暗算!”這一大喝不啻舌綻春雷,直響得滿園子裡嗡嗡作響!

喊聲未了,在枝椏刺空的松柏樹梢,竟疾如飛鳥地掠下了幾個人。這幾個人是:獨孤一行、雲中奇、鍾海平和婁無畏!

這一來,不啻憑空飛來了幾隻插翼猛虎!索家衆兇徒暗器紛飛,也絲毫阻擋他們不住。他們都是老江湖了,對各式各樣的暗器,都異常稔熟,尤其是雲中奇,他的“聽風辨器”之術在當時江湖之上,要推第一。只聽暗器嘶風之聲,就知是哪種玩藝。他一聽見籮箭、飛鏢、鐵彈之類的暗器,就用兵器硬磕,一聽是硫磺彈,就通知同伴趨避。

他們動作之快,直難以形容,尤其獨孤一行,疾如飄風,(如只論輕功,他比柳劍吟還高一籌。)身形展開,嚴如神鷹盤旋,龍蛇疾走,或從兇徒頭頂飛躍而過,或用擒拿手法,將阻道的或捻或擊,教你驚惶趨避時,他已疾馳輕掠而過。

獨孤一行趕到恰是時候,那兩個兇徒正持刀要向丁劍鳴斫下時,他已驀地出現面前,如影隨形,一挫身,右掌從左肘穿出,正按在一個傢伙臍下的丹田穴上,用的是“小天星”掌力,再加一個旋風腿,還未怎樣用勁,那傢伙已隨聲而起,首僕出去,而且恰恰與他的同伴撞個正着,兩個人就都翻翻滾滾,給摜得滿眼金星亂迸,不辨地北天南!

正當此時,那使七節連環黑虎鞭的衛士,又已惡狠狠地趕到。他欺負獨孤一行兩手空空,竟一聲怪笑,旋風似的撲過來,鞭勢一展,身形一挫,一個“枯樹盤根”,就向獨孤一行連纏帶掃。他一面使出狠招,一面盛氣凌人地大喝:“你這糟老頭也來送命?”

他哪裡知道獨孤一行的厲害!獨孤一行的八八六十四手大擒拿手法,除了柳劍吟外,生平未逢敵手。如果他不躁進,也許還可以多耗一會兒,這一躁進,恰恰中了獨孤一行的道兒,他這一鞭旋風也似的掃來,卻不知怎的,獨孤一行比他還快!只見獨孤一行單是一捻,便宜似陀螺一樣的,直轉到他的面前,獨孤一行也是一聲怪笑,聲到掌到,真不愧“百爪神鷹”的綽號,一託一持,驀地便用擒拿手法,把那個彪形衛士右臂擒住。只聽得那位衛士“呵呀”一聲,通身麻軟,一點力氣也用不出來!獨孤一行輕飄飄地把他舉起來,隨手一送,就當做暗器一樣,朝那些正在想圍來的兇徒擲去,一面哈哈笑道:“兔崽子,看是俺糟老頭送命,還是你送命!”

其時雲中奇也已跟蹤掠到,他那條獨門兵器“蚊筋虯龍鞭”,急如風雨地展開,離身二丈之內,都是一片風聲,一團鞭影,恰恰給獨孤一行把那些想來圍攻的兇徒擋住。那站在近處,想來圍攻獨孤的五六個兇徒,剛纔給獨孤將他們的同伴當暗器掃來,早已嚇得目瞪口呆,哪裡禁得雲中奇又凶神惡煞地展開了“潑風十八打”的“神鞭招數”,直把他們逼得連連後退,哪裡還敢向前!

獨孤一行舉手投足之間,整治了想傷害丁劍鳴的三個兇徒之後,急一矮身軀,左手一圈,輕輕地待將丁劍鳴揹負起來,一邊問道:“丁兄,傷勢可有妨礙?放心伏一會吧,咱們馬上就可以闖出

丁劍鳴給敵人一鞭擊在小腹上,而且敵人用的是“摔鞭”的重手法,已經是受了重傷!不過他幾十年功力,到底不凡,別人吃了這一鞭,早已喪命,而他居然能屏氣抵忍,沒有哼一聲。他雖受重傷,神志可還清醒,一看奮力來救他的,競是自己心中最痛恨的獨孤一行!他這時心頭上交織着異常複雜的情緒,也不知是羞愧,是感激,還是忿恨?他微微一聲“噫”!“是你?”就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他最初霎地心念一動,正想逞強!還覺得這樣給獨孤一行當作殘廢一樣的揹出去,是栽了天大的筋斗!他微微一撐,想站起來,可是馬上便覺得奇痛徹骨!“哎,自己委實是不行了!”他驀地心中百念俱灰,微噫之後,跟着長嘆,他是不能不給自己的“深仇大敵”揹負出去了!

獨孤一行眉頭微微一皺,他已瞧出丁劍鳴傷勢不輕!處在丁劍鳴這樣境況,屏神凝氣,也許還可只落殘廢,保着餘生。他這一噫一嘆,沒來由地散了功夫,真是死顧面子!

但獨孤一行也顧不了這麼多了,他一把將丁劍鳴背了起來,再凝神一望,只見同來諸人,連同柳劍吟在內,正在和索家衆武師酣鬥,分成了好幾堆在廝殺。只見柳劍吟的青鋼劍,夭矯如神龍;雲中奇的虯龍鞭出沒如怪蟒;鍾海平的月牙鉤吞吐如蟹螫;婁無畏的爛銀劍伸縮如獅爪。直打得沙飛石舞,地轉天旋。這一來局勢全部改觀,索家的武師雖多,也早有點纏鬥他們不住。但也因爲索家的人多,他們也一時還闖不出去。

獨孤一行此來,是專誠來接應柳劍吟、丁劍鳴二人的。原來那天在鍾海平家中,柳劍吟給丁劍鳴派來的人請去之後,鍾海平聽得他們的對話,說是要去承德,心中就暗叫不妙。但在當時,他又不能攔阻柳劍吟不去見他的師弟,因此在柳劍吟一走之後,就立刻去找獨孤一行。他暗忖承德正是滿清皇帝離官所在,不少奇材異能之士,給清廷蒐羅作皇宮衛士,他一人怎敢深入龍潭虎穴?但如果邀着獨孤一行,他就有恃無恐了。

差幸獨孤一行還沒有趕回遼東,連雲中奇也還沒走。鍾海平一說情由,獨孤一行就慨然答應,他雖然有點不滿柳劍吟這樣輕易地便隨他的師弟去承德,但他到底不能眼看柳劍吟身陷虎穴,他一所鍾海平問他去不去之後,立刻捻鬚大笑道:“去!怎麼不去?我們正好趁此機會去見見‘世面’,看看承德那些受清廷供養的衛士,有幾個頭,幾條臂膊?不止我去,雲中奇老兄也應該去散散筋骨了。”

說罷衆人都一齊大笑,笑獨孤一行的豪情勝慨,仍是未減當年!鍾海平更是佩服他們二人,幾十年來因逃避清廷注目,這才隱居遼東,而今居然爲了初次見面的朋友,便不辭冒這樣大的危險。

正在他們便要動身時,恰好婁無畏也趕到“三十六家子”,來找鍾海平。他知道柳師父和師叔,必定會到鍾家,他雖還不知道獨孤師父也會在那裡,但他想找到柳師,把事情說明,事情就會解決,何況他還有一件意外之事,必須稟知柳師。不料他趕到時,不見了柳師,卻見了獨孤一行。

獨孤一行見到婁無畏時,自然喜出望外。但他一打量婁無畏,只見他顏容愧恢,若有重憂!不禁連聲問他是什麼事?鍾海平在旁插嘴道:“你大約還不知道他是柳劍吟的得意高足?”

婁無畏是柳劍吟的大弟子,這獨孤一行早已知道。他立刻笑着對婁無畏說明已見過柳劍吟,現在就正準備去援助他的師父師叔。

婁無畏聽了,心中一寬,但還是愁眉不展。一來新聽得他師父正陷入危險之中。二來是他在北來途中,竟發生絕大的風波,禍起中途,變生不測,他的師弟左含英,師妹柳夢蝶正是生死未卜。

他在途中發生什麼禍事,且先按下不表。只說他和獨孤等互談經過之後,還是決定不論如何,該先到承德去接應柳、丁二人。

獨孤一行這來,恰恰趕上時候,他救起了丁劍鳴,立刻解出了他作腰帶用的合金軟劍,再殺入羣兇之中,會合諸人,往外硬闖。

人影幢幢,刀光閃閃。兵器碰磕之聲,與索家武師的呼喊聲,交織成一片繁音密響。索家別墅裡的樓臺院閣,都已緊閉重門;樓臺上健僕家丁,高舉火把,各待弓箭,乘隙攢射,也防柳劍吟、獨孤一行等反撲。

但柳劍吟等卻無心戀戰,只是想闖出重圍,這一來是因爲丁劍鳴受了重傷,必須早早設法救治;二來索家人多,他們人少,縱許他們可佔上風,但也要苦戰許多時候,而拖長時間,對他們卻委實不利,因爲還要提防官兵大隊的開來。

他們這一奮力外闖,恰如猛虎出押,殺得索家衆武師翻翻滾滾。雲中奇展開虯龍鞭,方圓兩丈之地就宛如一片鞭山,休說敵人遞不進招,就連暗器也打不進去;婁無畏、鍾海平緊隨在後,中間夾着獨孤一行,婁無畏的爛銀劍向左翻飛,鍾海平的月牙鈞向右施展,中間的獨孤一行也並不閒着,他雖然是揹負着丁劍鳴,不願在刀林箭雨之中冒險,但他碰着有較強的敵手,向兩側襲來,而婁、鍾二人又一時打不退時,他就突然掠出,仗着飄風也似的身法,或用合金劍,或用擒拿手,只一擊之下,就立中要害。

至於柳劍吟,他則挺着青鋼劍,擔當殿後,劍招發出,如長江大河,一式隨一式地滾滾而上,左顧右盼,前遮後擋。只見索家密集的人羣,就像給狂潮衝擊一樣,向兩邊洗刷出去,霎時間,中間就空出了一條道路。雲中奇等一行人,已衝入繁枝密葉之間,衝近圍牆盡頭之地。只見撲撲連聲,他們在臨出索府之時,還賣弄了一手輕功,他們覷準了一株跨出高牆的參天柏樹,或用“蜻蜒點水”之式,或用“飛燕掠波”之勢,一一地縱上樹梢,單足一點樹枝,就像盪鞦韆一般,將自己直送出牆外。

他們輕功超卓,身法迅疾,索家的武師,十之七八都已給他們遠遠地拋在後面,只有六七個一流衛士,居然還敢跟蹤而出,綴在後面,看情形,他們似乎還想踩踩柳劍吟向哪一方逃走,向哪一方落腳。

柳劍吟憤極,他忽地打了一個暗號,一行竟緩腳步,故意讓那些衛士,歷歷亂亂地趕上。他突地翻身,箭一樣地竄身反撲,那當頭的衛士,驚惶之間,急掄鉤鐮槍攔阻,哪料柳劍吟身手迅疾異常,倏然伏身,青鋼劍已徑掃下盤,他鉤鐮槍才舉,已“哎呀”一聲,翻身栽倒,兩條腿,從膝蓋以下,齊根截斷。第二個衛士,收不住勢,方接近柳劍吟,也未發招,又已給柳劍吟“吧”的一個“旋風掃堂腿”,掃出幾丈開外,柳劍吟怒喝一聲:“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奴才,仗着詭計和人多,就敢欺人?有本事的儘管綴來,俺柳劍吟手中劍,掌中鏢,可不和你們客氣!”旋說旋把太極劍當胸一立,瞪眼四顧,似欲前撲!

柳劍吟這一來,直嚇得幾個自恃本領的兇徒驚惶失措,發一聲喊,齊齊都走,還生怕柳劍吟真的追來,連回顧也不敢回顧,霎時間,六七個人都已沒了人影!

柳劍吟冷笑一聲,插劍歸鞘,四面一張,只見銀河在天,星月朦隴,四周黑沉沉靜悄悄的哪裡還有敵人蹤跡!他於是再緩緩地迴轉身來,微笑說道:“咱們走!”

獨孤一行,柳劍吟等五人,殺出索家,嚇退了追兵,風馳電掣地奔出了承德郊外,一行人等沒入了蔓延在承德與平泉之間的燕山山脈之中。其時已是曉色朦朧,殘星明滅的當口;他們已是離開承德百里之外的叢林莽棒之中。

到了燕山深處,衆人緩了一口氣。獨孤一行把負着的丁劍鳴輕輕地放在地上,旁邊的雲中奇和鍾海平,早一個解下了藍布大褂,一個脫下了老羊皮襖,爭着鋪在地上,讓丁劍鳴能舒服地躺在上面,不至受潮溼的地氣所侵。

衆人看丁劍鳴時,只見他雙眸半張,面如金紙,口角露絲慘笑,囁囁嚅嚅,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又說不出來。衆人都不禁一陣心酸,丁劍鳴也算得上是武林中的傑出之士了,只是一念之差,輕信豪紳,略沾官府,就落得如此下場!衆人眉頭深鎖,相顧啞然,淚涌心酸,一時也想不出要說什麼話纔好。

就在衆人相顧茫然,微感冷意之際,在山背後,已現出曉日的光芒,麗彩霞輝,在燕山上空,布成了繽紛奪目的錦幕。曉日會光,已透過迷漫的雲海,透過茂葉繁枝,照射在衆人身上。婁無畏不覺擡了擡頭,輕輕地說道:“太陽又出來了!”在婁無畏的生涯中,曾不止一次地在荒山野嶺,迎過曉風朝日,而每一次朝陽初射的光輝,都曾給他添過不少生命的勇氣。

可是這曉日的光輝,卻給丁劍鳴許多感觸,他也感到了暖意,但感到更其溫暖的,卻是這不平凡的友誼!但他又預感到這已經是他生命最後一次的“陽光”了。他用力睜開眼睛,兩滴淚珠沿面頰流下,哽咽着望了望衆人說:“這恐怕是俺最後一次看到朝陽了!”“師兄!”他又望了望柳劍吟說:“悔不聽你的話!”

柳劍吟如在惡夢中驟醒過來,他凝着淚珠,沐着陽光,輕輕俯下身去看丁劍鳴,忍着淚安慰他說:“師弟,你放心!俺們這就給你治理,只要俺們能上燕山,這仇不怕報它不了,但……”他說到這裡時,又哽咽着不能說下去了。他一看丁劍鳴的傷竟十分嚴重,外面的衣裳,已給敵人七節連環黑虎鞭裂成一條條碎布,小腹上印着瘀黑的半寸深鞭痕,看情形肋骨也已打折了。

他們並沒有準備什麼療治重傷的藥,剛纔在路上已給他吞了兩粒內服的跌打丸,但看來已無濟於事!其它還有一些藥,卻是獨孤一行準備解救毒蒺藜之類的暗器的藥,這裡全用不上。丁劍鳴的傷,是受了金剛大力的猛擊,筋骨內臟都已重傷,如何救治得了?

柳劍吟還待盡人事以聽天命,再給他服一些療內傷的藥丸,但丁劍鳴卻微微搖頭,緩緩地如泣如訴:“大哥,俺不中用了,只望你將來能給俺照顧曉兒,見到他時,說是他的父親並不勉強他的婚事,叫他能回到俺的墳前祭掃一次,俺死也瞑目了。”

“曉兒”就是丁劍鳴的兒子丁曉,五年前因婚姻不如意出走的。柳劍吟聽了,點了點頭,說:“這小事,俺一定辦到,俺會把你的兒子當成親生看待,就像令尊對俺一樣。”

丁劍鳴微微點首表示感激,隨即又把眼睛轉向了獨孤一行。這一瞬間,往事前塵,就像電光石火似的在丁劍鳴腦中掠過!他想起怎樣受索家所愚,當年故意佈置圈套,“救”了他的命,而今又害了他的命!他臨死之前,才徹悟敵人的陰險!當年“救”了他的命,就正是爲了要挾他和武林同道分離;而今害了他的命,又正是因爲怕他再和武林同道團結在一起。他又想起了當日被獨孤一行空手打敗,直把獨孤一行當成“深仇大敵”,而不料就正是這“深仇大敵”今日冒險救自己出來,還給自己報了仇,將打傷自己的那個使七節連環黑虎鞭的傢伙,活活摔死。這一瞬間,死死生生,恩恩怨怨,都已瞭然,他侮悟了,但也悔悟得遲!他眼光轉向獨孤一行,顫抖的音調,交雜着感謝與愧作:“獨孤老英雄,俺錯怪你了!但俺臨死之前,交了你這樣一個好朋友,給俺雪了仇恨,讓俺眼見仇人喪生,俺死也瞑目!咳!只是……”他說到這裡,又歇了一會,再斷斷續續地接下去說:“只是那索老殺材,俺可不能親自手刃他了。”

獨孤一行這一瞬間,也是百感交集。他雖一向頗不滿丁劍鳴爲人,但他不滿丁劍鳴卻和他之痛憤清廷,有極大的區別,他雖戲弄過丁劍鳴,但骨子裡卻還是想使他向上的一番心意,他眼看丁劍鳴的慘狀,有說不出的感慨與辛酸,丁劍鳴到底是太極丁三絕技的嫡系傳人,在江湖上除了有限數人,其他的人也的確非他對手,而今爲了輕信豪紳,略沾官府,就落得如此收場。這怎叫獨孤這老頭子不生感喧,他不禁老淚縱橫,也俯下身對丁劍鳴說:“老弟,索家父子的深仇,你不用擔心,還有俺們兄弟在呢!”

丁劍鳴慘然一笑,又把眼光轉向鍾海平,鍾海平也是他一向當做敵人的,他和鍾海平的“粱子”而今還沒有解,可是今晚鐘海平也是奮力冒死來救他的!(他還不知道獨孤一行也是鍾海平請來的呢!)這叫他怎麼說呢?他只好帶着愧作對鍾海平說:“鍾大哥,俺也錯怪你了!當日那兩個蒙面傢伙,敢情自不是形意門的,只是,只是,俺恨不能生擒那兩個惡賊,鍾兄,這隻有偏勞你了!”

鍾海平一聽,丁劍鳴到了此際,似乎還有點懷疑,當日那兩個蒙面客,和索家佈置圈套害他的人,是形意門的。如果在平日,鍾海平一定會勃然大怒,可是在丁劍鳴臨死前,他還有什麼說的。他也正想法去安慰丁劍鳴,但就在此時,婁無畏卻驀地一躍而前,低腰俯身,緊握着他師叔的手,搖了搖道:“師叔,那兩個傢伙,我已經查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一個也給我廢了,你這口氣可以泄了!”

丁劍鳴愕然睜大了眼睛看他,於是婁無畏簡略地說出,他怎樣在金雞村柳家的的叢林中,生擒了那假冒形意門人的蒙永真,至於另一個使判官筆的,他也在途中和他交過手,只是“本領不濟,被他逃了。”他說得很簡略,可是丁劍鳴已露出滿意的微笑,而柳劍吟卻露出驚詫之容。(他還不知道夜劫柳家的經過和結果。)柳劍吟在此時此際,全神都貫注在師弟身上,也還不能問婁無畏的詳情。

婁無畏說完,只見丁劍鳴面色慘白如紙,神情似很痛苦。但在痛苦中,又似露着一些欣慰之情,在慘白的顏容上掠過一絲微笑,他微喘着向婁無畏說:“賢侄,二十餘年我耿耿於心的事情,你給我弄得真相大白了,那冒充形意門的小子,你也給我料理了。賢侄,很好!我有一件事,趁我未斷氣之前你要答應!你說,你能不能答應?”丁劍鳴睜着眼睛,微微擡頭向婁無畏注視了半晌,在陽光之下,面色越顯得慘白,這份難看,簡直如同活死人一樣,直把婁無畏看得也不禁心頭怦怦跳個不止!

婁無畏以爲他有事情要交待,忙強忍着悲痛,問他道:“師叔,你老有什麼吩咐,請說出來吧,弟子力之所及,一定給你辦妥。”

丁劍鳴看了看婁無畏,聲音暗啞地說道:“無畏,我和你雖然生疏,但你到底是我的親師侄,你的能爲比我所有的弟子都強,而你又給我辦了這麼大事,我沒有什麼酬答你,而且我還要你給我背起一副重擔子。無畏,我的意思是,要你做我們丁門太極派的掌門人!”

婁無畏聽了,大吃一驚,他完全役料到師叔會要他去做什麼勞什子的掌門人,地一向亡命江湖,今後也還是要繼續過亡命生涯,他哪裡會想到要挑起“掌門”的“大梁”,而且他的性情也不願意把自己拘束在“掌門”的“大位”上,再說,雖然一派之中,“掌門”的推出,是唯有德者居之,不一定是傳給自己的弟子,但自己和丁劍鳴的徒弟一個也不熟識,而這位師叔,收徒又聽說頗濫,自己怎能冒昧去做一批素未謀面的師侄的“哥子”?他想了一想,搖搖頭道:“師叔,這恐怕不太好!”

丁劍鳴帶着微慍,顫聲說道:“這有什麼不好?這個掌門人,本不應是我做的。廿餘年前,我少年氣盛,強自開宗立派。咳!如果當時沒有此念,也不至上索家的圈套。這廿多年來,我並沒有把掌門做好。如果是換了師兄來做,太極門也不至和武林同道,生出許多意見。這掌門人本來就應是你師父做的,你是他的大弟子,你做有誰敢不心服?趁你師父和獨孤等老前輩在此作證,我是把這‘擔子’讓給你了!這也就等於招請武林前輩觀禮,正式傳授衣鉢一樣,你再推託,難道要叫我死不瞑目嗎?”

這時獨孤一行推了婁無畏,示意要他答應,婁無畏再看看柳劍吟,見自己的師父,微微嘆息,輕輕說道:“無畏,擔子是重,但你師叔一番好意,你就答應吧!”

婁無畏弄得很是爲難,不答應是不行了,他倏地跪下,低下了頭,拉着師叔的手說道:“師叔既然這樣吩咐,弟子就試着幹吧。”

丁劍鳴露出一絲微笑:“俺丁家太極,總算有了傳人了!”他隨即又注視看鐘海平道:“廿餘年來,我錯怪你了!你包涵點,給我扶助扶助無畏。”說到這裡,他力竭聲嘶,把腿一伸,沒有什麼聲音了。

衆人嚇得趕緊扶正了丁劍鳴,柳劍吟撫撫他的胸頭,已竟然沒有了氣息,不禁失聲,籟籟淚如雨下!可憐丁劍鳴一世英雄,而今竟落得埋骨荒山,連墳墓也沒有一個!

晨光喜微,荒山靜寂。柳劍吟等數人默爾無聲;丁劍鳴的屍身橫枕黃土。良久、良久,獨孤一行擡起頭來,輕聲地催促柳劍吟道:“柳兄節哀,還是快把令師弟安葬了吧。”

柳劍吟驀如惡夢驚回,睜着兩隻消失了平日光輝的脾子,茫然地迎着陽光,長嘆一聲,也不答話,解下青鋼劍來低頭挖土。獨孤一行、鍾海平、婁無畏等也紛紛解下兵器來幫助;雲中奇則掄起“蚊筋虯龍鞭”,掃蕩荊棘亂草,不消片時已開闢出一片乾淨的地面。

衆人把丁劍鳴草草安葬之後,柳劍吟又把青鋼劍在一塊石頭上刻着“太極門掌門丁劍鳴之墓”,置在一坯黃土之前,以作識別。

事畢之後,柳劍吟再向這一坯黃土深沉地看了幾眼,喉中似有痰涌着,低下頭來,嚥了又咽,一聲長吁,坐在“墳”前,忽地又擡起頭來,啞聲地問婁無畏道:“你剛纔說的什麼夜戰柳林?再清楚地說一遍!你師孃呢,她難道不在家裡?”柳劍吟這時已經神智微清,他埋了師弟,可就惦記起家中來了。他很相信他老伴劉雲玉的能耐,他卻不知當晚敵人也是大舉來襲。

當下婁無畏再詳細地向他師父報告敵人夜劫柳家的經過,說到柳大娘獨戰羣兇,終於受到內傷,成了殘廢時,他面色發青,惶恐地說道:“總怪弟子來遲了一步!”

柳劍吟驀聞惡訊,身子微顫,倏地站了起來,恨恨地說:“敵人竟這樣可惡!”但隨即又安慰婁無畏道:“無畏!這不干你的事,虧是你來,不然更不得了!好徒弟,我真還得感謝你!”他停了一停,又急急地問道:“那麼你的師妹蝶兒呢?是不是也跟她的娘去了山西?”

婁無畏一聽此問,倏然變色,訥訥地說:“夢蝶和含英都隨弟子來找你老,但,但……”他說着說着,滿面流汗,面色發青,霎時間一個生龍活虎似的人,變得精神憔悴,兩目無神。柳劍吟驚愕地迫視着他,正待問時,他已微哼一聲,直挺挺跪在地上向師父請罪:“是弟子不才,不應讓他們長途跋涉,江湖冒險!是弟子本領不濟,不能衛護師妹師弟!師父,弟子們栽了!一入河北境便中敵人埋伏,師弟、師妹都走散了!”

這一個消息比剛纔的惡訊更令柳劍吟傷痛,他一生就只是這一個女兒!他急痛攻心,面色倏變,猛地一腳朝前面的一塊石頭踢去,直踢得石片紛飛,立刻鬚眉皆張,頓足嚷道:“這!兇徒到底與我何冤何仇?如此相逼了”獨孤一行與雲中奇急忙過來架住,勸柳老拳師暫收急怒,再聽詳情,鍾海平也過來扶起了婁無畏,對柳劍吟說道:“你先彆着急,聽聽無畏的,你看你把你的徒弟嚇成了什麼樣兒?江湖風浪,本就尋常,令千金也不是尋常女子,怎見她逃不脫虎口?少年人歷練歷練,也是好的,你我不都是經過大風大浪,還不是都活到現在?”他口裡嘮叨着安慰柳劍吟,一面催婁無畏道:“你說下去吧,你師父怪不了你的。”

事已至此,柳劍吟急也沒用,他再回過頭來,把住婁無畏的手道:“孩子,我不怪你,你說下去!”

當下婁無畏含淚顫聲說道:“弟子無能,闖了這大亂子,您說是怪我,也是該當,師父你不知追那些兇徒多氣人,打退了一批,又是一批,好像‘冤鬼’一樣的死死相纏。”

原來當日婁無畏和柳夢蝶、左含英三人,匆匆引劍北上。柳、左二人都是初涉江湖的孩子,婁無畏自不能不加倍小心,偏偏柳夢蝶又是那樣嬌戇,完全不把江湖風浪放在心頭;而左含英那孩子,又只知跟住他的師妹,也不理會江湖險惡。而這三人,一個是粉雕玉琢的少年,一個是明豔秀麗的少女,一個是威武魁悟的壯漢;鐵騎飛騰,風塵俠影,特別容易引人注目。他們還沒有出山東境,已經給人暗暗綴上了。

出事那天,他們剛剛出了山東境,想趕到河北武邑投宿,偏偏中途遇了一陣驟雨,歇了一會,至到黃昏時分,還未望到武邑城。婁無畏心中着急,忙叫他的師弟師妹們策馬馳驅。婁無畏騎術極精,跑了一會,已把柳夢蝶和左含英拋在後面,他只好不時勒緊繮繩,等待他們,誰知他們卻總不肯趕上,婁無畏回頭一顧,見他們談得正歡!左含英在馬背上口講指劃,似在逗柳夢蝶說笑,他們兩人是想反正今晚能趕到武邑縣城,晚一點又有什麼緊要?婁無畏見這情形,倒不好催促,在他心目中,還是把師妹當做小孩子,可是這“孩子”已不是綠樹上的嫩芽,而是含苞待放的蓓蕾了。一路上,柳夢蝶倒天真爛漫得很,時時要向婁無畏問這問那,要他講江湖的經歷,武林的傳奇,和各派武功的秘奧;而左含英每當她的師妹去纏師兄時,面上總有點怏怏之色,倒弄得婁無畏有點不好意思。因此他現在瞧着他們,倒不便催促,也不便勒馬等待他們,只好和他們保持着一段的距離。

行行重行行,不覺暮藹蒼茫,寒鴉噪樹,行不多時,武邑已隱然在望。婁無畏心想:“只要一趕到郊區,見到人家,今天就算對付過去了。”哪知心念方動,迎面的山崗,己疾鳳迅雨地飛竄來幾騎健馬,“吧吧”連聲,半空中飛過了幾枝響箭,婁無畏愕然拔劍,當頭一騎已飛馳至跟前,其餘三騎,竟斜刺地衝截出來,把婁無畏和左、柳二人分開兩處!

婁無畏驀然一驚,不待拒敵,便先回救,他一撥馬頭,一躍數丈。哪知馬蹄未落,暗器已來,婁無畏將劍一掄,“劍斬連環”,迎着暗器來處揮去,可是護了人,卻護不了馬,那匹健馬已厲聲長嘶,雙膝下跪,婁無畏急在馬背上一縱雙肩,身軀隨着劍鋒,“神鷹展翼”,斜刺裡飛掠出三丈開外。

但就在這瞬息之間,婁無畏因坐騎失事,略阻了一阻,侍他棄馬飛掠出去時,背後己如斷線風箏似的,緊跟着一人,兵刃劈風之聲,已從腦後箍到!婁無畏回劍一擋,叮噹一聲,竟在蒼茫暮靄之中,濺起了幾點火花,敵人的腕力竟自不弱!

婁無畏凝神一看,只見斜刺裡衝來截擊自己的敵人,年紀約在五旬開外,紅面赤須,手使一支三尺多長、黑漆漆的判官筆。雙筆交叉,立的是“猛虎伏樁”門戶,劍拔駑張,神態傲慢。

婁無畏心念一動,爛銀劍“舉火鐐天”,也擺了一個以守代攻的門戶,先不進招,卻“咄’的一聲喝道:“俺道是什麼人物?原來是胡虜的奴才,胡一鄂‘大衛士’,失敬失敬!你們的伎倆,掩早已領教,你們這羣奴才,就只懂得聚衆圍毆,真教你們丟盡武林的臉!”

其實婁無畏並不認識胡一鄂,但他一見來人使的是外門兵器判官筆,早已料到了幾成。他又從蒙永真袋中,搜過胡一鄂的書信,因此給他一猜便着,先行喝破敵人來歷。

敵人給他喝破,微微一震,但隨即哈哈大笑道:“俺就是胡一鄂,你待怎的?俺也只憑手中雙筆,對你一柄長劍,你有本領便闖過去!”

胡一鄂說完,手中筆猛的一沉,“猛虎伏樁”式往下一錯腰,筆桿挾風,便往婁無畏的劍口砸去。判官筆是精鋼打就的硬兵器,婁無畏不敢被他砸上,也將劍往下一沉,腕子一震,爛銀劍已避招進招,“飢鷹搏兔”,猛地便朝他的面門剁去。胡一鄂喊了聲:“好傢伙!”左腳往外一滑,一個“怪蟒翻身”,身軀隨着由右而左,一個盤旋,又疾風似的欺到跟前,“雲龍三現”,雙筆展開了精熟的招數。

那胡一鄂正是廿多年前,計誘丁劍鳴的蒙面衛士之一,他的武功還遠在蒙永真之上。蒙永真等夜劫柳家,吃了大虧,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王再越等漏網逃回,急急飛報。胡一鄂一聽,心傷把弟慘死,不由大怒,急急趕來,他可是真的要和婁無畏拼命。

胡一鄂的判官筆,確是得自真傳,更兼他幾十年的水磨功夫,比鬥丁劍鳴時更爲厲害,只見一使開來,劈、砸、撥、打、壓、剪、-都極沉着迅捷,倏上倏下,忽左忽右,專向婁無畏三十六道大穴打來。

婁無畏一聲狂笑,也展開了他的太極劍十三式,雜以獨孤一行獨創的“飛鷹迴旋劍法”,進攻退守,起落盤旋,身形招術,全有精湛的造詣,饒是胡一鄂心狠手辣,也兀自傷他不得。

兩人這一對招,正是旗鼓相當,若論招數精奇是婁無畏稍勝一籌;叵論功力深厚,是胡一鄂略佔勝算,可是婁無畏心懸師弟師妹,他邊打邊偷空回顧,只見師弟師妹己被圍往,而且竟是被截成兩處,不能兼顧!

還幸胡一鄂這次匆匆趕來,隨來的好手沒有幾個。除他之外,就是最先跟他一同露面的三人,比較上得臺階,其他後來涌現的一二十騎都是平常腳色。但憑他們這麼多人去對付柳夢蝶、左含英,還是綽綽有餘,顯佔上風地位。

婁無畏這一急非同小可,待回身反撲,卻又被胡一鄂拼命纏着,論輕功,論技業,兩人都差不多,婁無畏竟自逃不了圈子,反而因爲心中躁急,遇了好幾次險招。

苦鬥多時,再看師弟師妹,已經和那夥人打得翻翻滾滾,直打進身旁黑壓壓的樹林之中,沒了蹤跡。此時只遙聞叱吒之聲,不見雙方人影。

婁無畏大怒,劍招倏變,完全展開了進手的招數,將八八六十四手“飛鷹迴旋劍法”,迴環運用,一片銀光宛如怪蟒毒龍,凌空飛舞。左手更駢指如戟,在劍光筆影之中,專探敵人的穴道。他的手中,如同捻着一技點穴撅,比胡一鄂的判官筆的打穴法,更見凌厲。

鬥到多時,婁無畏似乎急於進取,忘了護身,提左腳,倒青毅,偏身欺進,用了一招“極目滄波”之式,劍鋒倒削敵人的右手臂,竟把左半邊身子,完全“賣”給敵人。胡一鄂一見大喜,以爲有機可乘,霍地塌身,“烏龍掠地”,筆挾勁風,直向婁無畏下三路直掃過去,婁無畏一劍走空,倏地“一鶴沖天”,奮身直起,跳起一丈多高!說時遲,那時快,胡一鄂乘着婁無畏身子懸空,無從招架之際,猛地一長身,判官筆往上一舉,直向婁無畏的丹田穴猛戳過去,這一招急如電火,迅捷無比,婁無畏身在空中,人未落地,看看躲閃不了!

哪知婁無畏此招,正是獨弧一行的秘傳絕技,獨孤一行的“輕功堤縱術”技壓江湖,身法劍法部取自鷙鷹撲擊之勢,婁無畏雖略差火候,但亦已運用自如。他乘着敵人雙筆高舉之際,竟就趁着身子上拔之勢,似陀螺般的一擰,避過左筆,腳尖更一踏右筆,就憑這一踏功夫,婁無畏疾如飛鳥地斜掠而下,腳未落地,左手已“游龍探爪”,擒拿胡一鄂的左腕。

胡一鄂大吃一驚,幸而他也並非庸手,急急身軀一倒,同時右腳“巧踹金燈”,倒在地上仍向婁無畏踢去,這如何能踢得中,但婁無畏的撲擊也被他閃過“一半”。怎的叫閃過“一半”?原來胡一鄂身子仆地,左腕幸已避過“擒拿”(不然若被擒住,左腕定被折)但婁無畏乘勢直下,餘勢未衰,“游龍探爪”一擊不中,立即變爲“登山趕月”之式,左掌鋒已微微掃中胡一鄂的肩頭,胡一鄂登時覺得火辣辣的一陣痠痛,急就在地上用“懸狼打滾”之勢,猛地直翻出好幾丈外,滾下道旁麥田之中,逃出一條性命。

婁無畏冷笑一聲,也顧不得前撲,急提劍翻身,闖入林中。林中匪徒發一聲喊,亂髮暗器。婁無畏身形不停,或用劍磕,或用手接,沒一枚打到他的身上。

闖到林中,婁無畏舉目一看,奇怪,林中只有六七個匪徒,柳夢蝶、左含英和其他的匪徒俱都不見。

婁無畏遊目四顧,正待窺查,那六七個匪徒,還不知死活,竟直逼過來,蓄勁作摯,準備廝拼。婁無畏更不打話,怒喝一聲,左手一擡,就將剛纔接到的幾枝暗器,駑箭飛鏢之類,“原壁奉還”,“嗤嗤”連聲,敵人已倒了兩三個。他一面發暗器,一面挺着爛銀長劍,就如餓虎似的撲入羊羣,手起劍落,霎時間又給他分倒了幾個,只剩下兩名匪徒,見機得早,急急逃命。

匪徒死的死,逃的逃,荒山靜悄,只聽得風搖枯枝,籟籟作響,婁無畏舉頭四望,哪裡還見柳夢蝶、左含英二人的影子。

婁無畏提劍四處尋找,翻過一個山崗,面前卻是兩座小山之間夾着的山谷,雖說是小山的山谷,卻也有廿餘丈高,谷底怪石磷峋,崖邊枯藤野草凌亂,似有人曾從上滾下的樣子。婁無畏吃了一驚,雙袖一抖,翩如飛鳥一般,朝谷底縱去,查踩蹤跡。

其時暮色蒼茫,天已入黑,谷底更是黑沉沉的,不辨周圍景物。婁無畏略一凝思,拾起兩塊石頭,用力一擊,立時飛濺出一蓬火花,婁無畏就勢點燃了谷中枯草,更取了一紮枯枝,當做火把,然後把火踩熄,免得焚燒山林。

婁無畏燃起土火把,細細察看,只見山谷底下有好幾灘血跡,卻又不見有任何屍首。婁無畏暗暗吃了一涼,正不知是誰受的傷?如果是匪徒的,那柳、左二人,應在附近;如果是左、柳二人受傷,那兩個孩子就一定完了。婁無畏心中怔悚不已,四處找尋,仍是月黑風高,伊人杳杳!

這一晚,婁無畏幾乎踏遍了整座荒山,但還是不見師弟師妹的蹤跡。他沒法可想,又不能久留,只好披星戴月,趕到熱河,找着師父再說。

書接前文,話說婁無畏一口氣將遇事經過細說之後,柳劍吟面色蒼白,沉吟不語;婁無畏惶恐無地,形容憔悴。獨孤一行、雲中奇等則紛紛勸慰,認爲柳夢蝶、左含英二人,一定不會遇難,想必是孩子們衝出重圍之後,只顧逃跑,荒山曠野,碰不見師兄。

過了許久,柳劍吟忽地擡起頭來,輕輕地撫着婁無畏肩頭,低聲說道:“事情不是你的鍺,你不必深自引咎,‘死生有命’,只好讓這兩個孩子去碰運氣吧。若是他們還僥倖逃得脫,咱們總會把他們找着。”

說到這裡,忽見獨孤一行面色有異,猛地伏下身來,將耳朵貼着泥土,聽了又聽。衆人方驚奇間,只見獨孤一行倏地起身,聲音慍怒:“狗爪子們來搜山了”

原來獨孤一行,早歲是江湖俠盜,能伏地聽聲,辨別馬匹人數。他一聽就知約有五六百騎官軍,正進入山口。

衆人一齊聳動,依鍾海平的意思就要迎殺出去。但衆人一議,還是主張慎重,“小不忍則亂大謀!”而且何苦和這些被驅策的官軍作對。

衆人一商今後出處,鍾海平決定隨獨孤一行、雲中奇二人,逃歸遼東。只有柳劍吟和婁無畏一時還沉吟未決。

柳劍吟既傷老妻殘廢,又悲愛女失蹤。他一要趕到山西,去看老伴;二要四處查探,尋訪夢蝶;而且他還答應過獨孤一行,到山東去見朱紅燈,共圖反清復明的大計。前兩者是“私情”,後者是“公誼”,而在前兩條路中,又不知是先找老伴好,還是先訪愛女好,所以一時沉吟不下。

欲知柳劍吟身去何方,及柳夢蝶生死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六回 深夜論英豪 雲開月現 筵前騰殺氣 石破天驚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第十一回 賊壘圖書 雙英入虎穴 擂臺爭勝 一女震羣雄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十一回 賊壘圖書 雙英入虎穴 擂臺爭勝 一女震羣雄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十一回 賊壘圖書 雙英入虎穴 擂臺爭勝 一女震羣雄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三回 走遼東 學成絕技 擒兇賊 雪了疑冤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第六回 深夜論英豪 雲開月現 筵前騰殺氣 石破天驚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第十一回 賊壘圖書 雙英入虎穴 擂臺爭勝 一女震羣雄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六回 深夜論英豪 雲開月現 筵前騰殺氣 石破天驚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三回 走遼東 學成絕技 擒兇賊 雪了疑冤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三回 走遼東 學成絕技 擒兇賊 雪了疑冤第三回 走遼東 學成絕技 擒兇賊 雪了疑冤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一回 水泊隱居 一心傳絕技 同門義重 千里作調人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十二回 虎鬥龍爭 氣寒西北何人劍 風流雲散 聲斷東南幾處蕭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十一回 賊壘圖書 雙英入虎穴 擂臺爭勝 一女震羣雄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鬥神鷹第十一回 賊壘圖書 雙英入虎穴 擂臺爭勝 一女震羣雄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慘死 訴心事 兒女多情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第十一回 賊壘圖書 雙英入虎穴 擂臺爭勝 一女震羣雄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四回 歷歷劫灰 撫刀長太息 匆匆來去 引劍上征途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二回 一時扇舟來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劍護師門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第九回 燈火闌珊 中年心事濃如酒 暗香浮動 少友情懷總是詩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