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謝醉之?
聽見這話我先是一愣,而後才反應過來,合着司命這傢伙是直接從司徒令的嬰兒時期跳到了她及笄的時候?
“你時間跳這麼快乾什麼?剛剛還是不滿兩歲的女嬰,怎麼這麼快就跳到她及笄的時候了?”公主及笄,少年將軍,他這是準備讓我們看司徒令和謝醉之的二三事啊?
“前面的都是些宮闈舊事,看了也沒什麼用。”司命看也不看我地回道,“雖然司徒令的命格因爲當年起死回生一事而有所改變,但我本身就對她前十五年的命格一筆帶過,只潑墨重寫了在她十五至廿五這十年間的事,因此前十五年即便她的命格有所改變,於國運大道也無礙——直到這一晚的慶功宴,她的命格纔是徹底脫離了軌跡,與司命簿南轅北轍。”
“什麼?”沉新訝笑一聲,看上去還挺驚訝,雖然我覺得他這份驚訝完全是裝模作樣。“你的命格直到十五年後才完全脫離軌跡?我以爲從司徒令氣絕身亡那裡就已經變了呢。”
他這句話裡的嘲諷之意太過明顯,就連在一邊看着的我都替司命尷尬,覺得他這話說得未免有些太不留情面,更別說一邊的司命了。
他幾乎是當場就黑了半張臉,回頭凌厲地看了沉新一眼,冷哼一聲,沉着臉道:“當年司徒令是在命格簿之外被人毒死了,但她不是沒死成嗎,反正本來在我寫的命格中她也是要活下來的,咳,雖然復活的法子超脫了一點,但好歹也活下來了,這能算脫離命格?你又不是我司命府中人,別胡說八道,誣衊本神君的辦事能力。”
沉新就挑起了眉:“誣衊?”
我們所處之地是一座不算太小也不算太大的假山,從這可以一覽筵席全貌,雖然離筵席中心遠了點,但這附近的宮燈卻是高地錯落地垂掛着不少,穗子隨風飄動,每一盞宮燈上的工筆畫都不盡相同,宮燈中晃着明亮的燭火,燭影重重之下,沉新眼中就落入了點點火星光芒,隨風躍動。
我看着他流光溢彩到絢爛的雙眸,不禁有些呆了。
在我定定的注視之下,沉新側過頭看向司命,脣角彎起一個明亮的弧度:“不過一個遊方散士,居然能逆天改命,更改你已經用司命筆書寫好的既定命格——?”
“遊方散士?”司命打斷了他的話,神色莫名,“沉新,你當真覺得,能在我司命簿下逆天改命的人,只是一個遊方散士?”
“不然呢?”他漫不經心道,“上古神尊?”
我被他這句話說得忍不住笑了出來,在接觸到司命看過來的目光後又連忙掩口噤聲,把餘下的笑聲咽回了肚子裡。
不過話說回來,這兩人真的是至交好友嗎,怎麼沉新說話這麼不給司命面子?還是他生性如此?
唔……說起來,沉新好像還真的沒說過司命和他是至交?
也對啊,就他這討人厭的性子,能有至交好友就怪了。哼,我就說他這麼惡劣的性子,遲早會把三清所有人都得罪光……
這麼想着,我臉上就不自覺露出了一絲笑容,許是這笑容太過幸災樂禍,也或許是我盯着他的目光過於灼人,沉新似是心有所感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把我嚇得一激靈。
見我差點被他嚇到的這副反應,他就皺起了眉,神色懷疑地打量着我:“聽碧,你又在瞎想些什麼東西?”
“沒,”我連忙做無辜狀地搖頭,“沒什麼啊。”
他聽了也沒說什麼,只對我粲然一笑,讓我脊背一涼後就側頭看向了司命:“司命,在由空神尊一事之後,你可曾來到過三生鏡前查看司徒令一生?”
司命頷首:“若我沒來過這,我也不會在看到那封信時反應那麼大了,你不就是從我的反應上窺得了端倪的嗎。”
“我當初只是以爲你認識謝醉之,所以對謝醉之復活一事反應那麼大罷了,只是現在看來——”
話至一半,他卻不說了,我正聽得專心,被他這麼一賣關子就有些急,不由道:“看來什麼?”
“——現在看來,我似乎認識你們口中的那個蘇晉?”
司命轉身,看向我們,接下了沉新的話。
燭火搖晃,燈影重重,下方筵席如流水般不斷,絲竹樂聲與行酒之聲也不絕於耳,喧鬧一時。
不知是誰說了什麼好笑的話,燕景帝發出一陣朗笑,笑聲朗朗,才讓司命有些凝固的神情鬆動了幾分。
“沉新,你一向擅長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之術,以小窺大推得全局更是不在話下,想必我這一路行來的所作所爲讓你心生了疑竇,所以你纔會這麼逼問我。只是……”他淡笑着看向沉新,“我可沒說過,復活司徒令的,就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那個蘇晉啊。”
沉新不語。
“或許你們和蘇晉打的交道有點多,兼之那封信的落款是蘇晉,所以一旦有什麼壞事都往他身上推。可如果救了司徒令的是不同人呢?要復活謝醉之的是蘇晉,但讓司徒令起死回生的卻不一定是同一人。救世濟民不正是你們修道之人的立身處世之道?說不定救了司徒令的真是一位遊方散士也說不定呢?”
沉新安靜地聽司命說完全部的話後纔開口道:“第一,我可不是什麼修道之人,不過修道者的立身處世之道跟你說的也差不了多少,勉強算你說的有道理好了。這第二麼,”他頓了頓,將我和司命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後才笑着繼續說了下去,“救了司徒令的是誰重要嗎?若是沒有那個遊方散士,你就準備這麼看着司徒令脫離命格地死去?你不會下去救人?”
“……”
“救命之人不一定是加害之人,但救命之人不是蘇晉,可不能說明那加害之人不是蘇晉啊。”
這一回換司命沉默了,而且沉默的時間明顯比沉新要長了許多,直到半晌後,他才輕輕頷了頷首,“有理。”
……有理什麼啊,我怎麼一句話都聽不懂呢?什麼救命之人加害之人的,他們在討論的跟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嗎?
我忍了又忍,最終在被沉新嘲笑鄙視和一頭霧水之間選擇了後者,把滿腹疑問都咽回了肚子裡,等着什麼時候找司命悄悄問一下,反正我是怎麼也不會問沉新的,這傢伙雖然每次都會告訴我答案,但那一臉“你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的神情和傲慢的態度就能讓我一口老血哽在喉嚨裡,在深淵和流神宮裡我已經受夠了,我可不想在這裡再來一次,還是在有第三人在場的時候。
反、反正聽不懂也沒關係,看下去總會知道的……吧。
在說出了言簡意賅且我聽不懂的兩個字後,司命和沉新就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我夾在這兩尊大神之間也不敢開口,生怕一開口就暴露了我其實什麼也沒聽懂的事實,三個人就這麼僵持住了,耳邊傳來陣陣熱鬧的喧囂之聲,我們三人卻是誰也不開口,就這麼各懷心事地立在一方山石之上,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直到半晌過後,司命才又開了口,他側過身,看着腳下一覽無遺的宮中筵席,淡聲道:“既然聽碧見過蘇晉,那我們就繼續看下去吧,看看那個救了司徒令的遊方散士是不是蘇晉,看看他……是不是就是那個加害之人。”
我一愣,意識到了他話中的意味:“那個遊方散士之後還出現過?”
“看下去就知道了。這一場筵席雖說是燕景帝大宴羣臣,可有心人都知道這是專門設給謝醉之的,謝醉之的風頭在今晚不可能被壓下去。年少將軍,又在筵席上大放異彩,雖爲武將,卻是文墨接通,一首邊城賦爲衆人所嘆,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才被謝後看中,指婚給了司徒令。”
原來如此,看來又是一場公主駙馬的舊戲——等一下。
“指婚司徒令?”
司命偏頭看向我。
“你之前不是說司徒令是在西土來使燕京時被郭後以巧言說動了燕景帝,所以遠嫁西土,雖然現在那個郭氏已經被處死了,但問露她下凡——”話說到一半,我忽然明白過來,“正是因爲郭氏被燕景帝賜死,沒了她在燕景帝身旁吹枕邊風,司徒令的命格才變了?”
“想也知道是這樣。”沉新往前走了一步,懶懶瞥了一眼下面正在舉行的筵席。“原本司命寫的命格是永安公主不得帝心,才被遠嫁——”
“其實……我有個問題,憋在心裡很久了。”
他瞥我一眼:“說。”
“這個……按理來說和親的一般都是新封的公主,不是正宗皇室所出的皇帝嫡女,就算是命格所致好了,永安公主可是燕景帝的嫡長女,他就這麼把她嫁出去了?都沒有臣子反對的嗎?”
沉新聽了,沉默地轉過頭來認真看了我半晌,直看得我渾身不自在後纔開口:“聽碧。”
“啊?”
“我就搞不懂了,爲什麼你每次關注的重點總這麼奇怪?”
“你……!”
“命格命格,命以格爲先,這命格的格字指的就是司命簿上的白紙黑字,那是經由天道所默許而不得更改的,任何凡人的命一旦被司命筆所書,都無法違背。”沉新條理清晰地給我解釋,“打個比方,一個人正值壯年,身強力壯,但如果司命簿上寫了他下一刻就死,他就算是被口水嗆死也得死去,九洲有一句話:閻王要你三更死,安能留你到五更就是這麼個意思。燕景帝嫁的是宗室還是公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司徒令這個人本身,她是問露仙子下凡轉世,她的出生就是爲了抹平她和流初打鬥給三清帶來的動盪,無論她是誰,公主還是宮女,只要她是問露仙子轉世,她就得遠嫁西土。懂了沒?”
我磨了磨牙,又磨了磨牙,最終咬牙切齒地默默點了點頭。
“……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