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浮生如夢
刑房裡。
步蘭蕙被綁在柱子上,手腳都用鐵鏈掛着。
但是沒人對她用刑,就這樣把她關在黑不溜湫的房間裡,不見一絲光線,不知今夕何夕。每天給一點點水,隔壁不時會有敵|國細作受刑的聲音傳過來,令人毛骨悚然的。
她的心理一點點被擊潰了,可惜沒有人來理會她。
終於,門開了攴。
有人進來送水,端着大碗,一手托起她的下頜,把水餵給她。
“我要見綰綰。”她大口吞嚥着,有氣無力地說。
“娘娘在宴客,沒空。”看守冷冷地回了一句,關門離開奼。
每天唯一透進來一次的亮光,也隨着門的關上,離開了她的世界。
步蘭蕙心裡罵了一句該死,便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她從皇貴妃淪落爲草民,每日躲在家裡不敢出門,生怕哪天帝祈雲想起了她,把她碎屍萬段。可她還想繼續過榮華富貴的日子,懷念那樣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權利。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大小姐的來信,聲稱可以幫她,代價就是彩羽。
她只是抱着一試的心態去找,還真讓她在步綰綰住過的院子裡找着了,就藏在那株大樹上,小鳥拿這羽做了窩。
她想換臉,成爲傅玉瑩或者絳芸,可是這女人卻決定把她變成了步綰綰。
步綰綰哪,集三千寵愛爲一生的人,她的欣喜只持續了幾天,便發現不對勁,帝祈雲總是悄悄地站在一邊,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她硬着頭皮去扮演步綰綰,她的一舉一動,都是事先練習好的,語氣、動作……她真以爲今後就是快活日子了,她會像迷惑帝慎景一樣,迷惑了帝祈雲,繼續端坐高位,行她的樂事。
那個女人好厲害……如果她還來就好了……
她的呼吸越來越淺,當年把步綰綰推下高高臺階的時候,如果步綰綰就那麼死了該多好。
吱嘎……
門推開了。
步綰綰拎着一隻小燈,邁過了門檻,走了進來。
“步蘭蕙。”
她舉高了燈,湊在步蘭蕙的臉上看。
“綰綰,求求你放我走,我們是姐妹啊。”步蘭蕙眼中一亮,趕緊央求她。
步綰綰紅脣一咧,做了個誇張的笑臉,脆聲說:“呵,我和你不是姐妹,你妹妹,那個愛吃鬼步綰綰,因爲偷看了你和別的男人尋歡作樂,被你推下了水塘,摔死了。我是鳳凰,我可不是你妹妹。”
“我、我不是故意的!”步蘭蕙拖着哭腔,只想活命。
步綰綰退了幾步,坐在一邊的長凳上,手裡的小燈籠晃了晃,又立起了一根手指。
“那個,步蘭蕙,我只想問你有關大小姐的事,你爲何會有羽尾呢?如果你說得好,我不介意讓你活下去,說不定還能送你點銀子,我前兒還送了別人一支金釵呢。”
步蘭蕙哭腔更濃,淚流滿面。
“我知道的全都說了啊,那個女人是騙子,說好了讓我變成皇妃,我還說可以是別的皇帝的,只要讓我當皇妃……她非把我弄成你……那尾巴,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長出來了,可能是她的妖術吧,綰綰,你是仙女,她是是妖精,你應該去捉她。”
“錯了,她纔是仙女,我是妖精,可惜她那個仙捉不住我這個妖,我還問你,你爲什麼會有那隻笛子?”
“那也是她給的啊!”步蘭蕙哭得更兇了。
步綰綰看着她,估計她八輩子的眼淚都要在這會兒流光了,哎,可憐的女人,前半輩子把快樂都透支了,惡毒事辦了無數籮筐,現在落了這個下場。
步綰綰掏出帕子來,好心地給她擦了擦臉,免得被自己的淚水給嗆死了,又問她:“她怎麼找上你的?”
“我躲在家裡,突然有人來給我送信,說大小姐想和我做生意。大小姐的名聲我聽過,和血玉門的人都有聯繫,她的本事很大,而且沒人見過她。她讓我在步府裡找彩羽,我只是抱着一試的心思,在府裡上上下下地找,後來真在你住的那個院子後面的大樹上找着了!”
步綰綰擰擰眉,若知道在步府,那個女人本事通天,爲何不去找?
難道步府裡有讓她不敢踏進去的東西嗎?這世間,還有什麼會讓神通廣大的神仙都害怕的東西呢?她來到步府,難道不是巧合?
她絞了絞手指,起身離開。
“妹妹,綰綰,貴妃娘娘,你行行好,放我走吧,這裡太黑了,我好餓。”
身後響起撕心裂肺的嚎叫聲。
步綰綰扭頭看了一眼,一勾手指,讓看守過來。
“娘娘有何吩咐?”
“放她出來,讓她去火邊上烤烤,給她東西吃。”
“這個……”
“沒關係。”
步綰綰吩咐完,大步往火堆邊走。步府裡一定還有玄機,說不定就能靠那個寶物,把這個討人嫌的女神仙趕得遠遠的。
那女神仙躲在哪裡呢?天上?地下?還是眼前?她煩不煩哪,一定要和她作對嗎?
還有這個沈溪澈,明明和大小姐有聯繫,卻不肯道明,巴巴的,又勾上了大晉國的人,以此爲藉口,跑到她眼前來晃悠,什麼目的?
回到大帳給小天下餵了奶,又偷看了一番非凡被那大晉國美姬糾纏的場面,樂滋滋地去找帝祈雲。他想的這法子好,非凡五大三粗,血氣方剛,明明正年輕陽光,確實應該有一房美妾,溫柔鄉里常徜徉,讓他忘了往日的痛苦。
高高的火堆上支着粗大的烤架,烤羊肉的香味兒漫天飄着,那肉烤得滋滋地響,香油直冒。
步綰綰停下腳步,擡眼看向前方。
那個大晉國的廢物太子,正和沈溪澈一左一右坐在帝祈雲的身邊。洛君瑜倒有些不自在,身邊坐着兩名豔姬,幾乎都滾進他的懷裡了。
另九名美姬正在獻舞。金紗輕曼,腰肢如柳,雪膚迷人,也算是人間絕色了。將軍們看得興高采烈,美酒大口飲,羊肉大口吃。
“綰綰,來。”
帝祈雲一擡眸,看到了她,脣角立刻就漾起了笑意。
步綰綰把手遞給他,在他身邊一坐,慢慢轉頭看向了沈溪澈。他正視前方,一臉興致,似是很享受這種輕歌曼舞。“你看他幹什麼?”帝祈雲在她耳邊小聲問。
“長得好看,當然要給人看。”步綰綰笑。
“綰綰,皮癢了?”他捏住她的手,輕輕一擰。
步綰綰反過頭來,瞪他一眼,“霸王竹!你還能再不講道理一些嗎?你坐在這裡,大搖大擺看着luo女爭豔,我看的人包得像糉子呢!”
“哈,我說一句,你頂十句!小嘴巴這麼忙,我來犒勞一下你。”
他低低地笑起來,手指捏着她的下顎,俯過就是一吻,脣瓣相膠着,舌尖在她的脣中細細掃過了,才捏着她的鼻頭,凝望着她被他折磨得紅腫的脣瓣,說:
“居然不閉眼睛,不知羞!”
“是啊,我|浪!你純潔!”步綰綰譏笑,轉頭看向那些舞姬。
帝祈雲眼神黯了黯,轉頭看向沈溪澈,淡淡地說:
“溪澈公子多才,本事通天,這天下只怕沒有溪澈公子辦不到的事,見不到的人。”
“過獎。”沈溪澈轉過身來,向他抱拳,謙遜行禮。
“實至名歸……”帝祈雲脣角噙着一絲冷笑,話鋒一轉,又說:“不過溪澈公子來回奔波,也着實辛苦,若總是鎩羽而歸,未免得不償失。”
沈溪澈不慌不忙,依然滿面春風。
“王上不要誤會,我血玉門從來都只爲錢,並不害命,收錢辦事,乃生意人之本份。過往多有冒犯,還請王上大人大量,計往不咎。”
“你們兩個作文章呢?”步綰綰聽得不耐煩了,隨口打斷。
帝祈雲揚了揚眉,手指在古樸的雕花木桌上敲了敲,笑着說:
“非也,孤王只是懷念溪澈公子撫的琴而已,來人,取冰魄合歡琴,讓溪澈公子和風而奏,一定美妙非凡。”
步綰綰明白,她問步蘭蕙的話,會有人告訴帝祈雲,他已然和她想到了一起。
侍衛匆匆去了,這桌上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安陵元眼珠子一轉,笑了笑,高舉酒樽,向二人說:
“王上和娘娘真是恩愛啊,所謂不羨鴛鴦不羨仙,也就王上和娘娘這樣的真感情了。小王,敬王上和娘娘,願王上和娘娘白頭偕老,永結蒂蓮。”
帝祈雲心中正爽快,便和他飲了一杯,才放下酒樽,便聽到馬蹄聲急急傳來。
一名全身鎧甲的士兵從馬上跳下來,大步過來,一抱拳,大聲說道:
“王上,先鋒軍已經攻陷了陸黃城,迎王上入城。”
還真是勢如破竹!這才幾日,西崇已拿下了三分之一!
帝祈雲心情大好,一拂袖,站了起來,朗聲說:“重賞先鋒軍上下,明日辰時入城。”
“恭賀王上,王上一定能一統天下。”安陵傑趕緊起身,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原本帝祈雲是討厭這種小人的,可此時勝利讓他心情舒暢,也懶得費神去討厭人,一笑,令人再拿酒來,盡情狂歡。
“綰綰,你也喝。”
帝祈雲喝了一口,捧着她的臉,把酒往她的嘴裡渡去。
“啊……”她喝了烈酒,撫着發燙的臉,嗔怪地擡手打他,“你瘋了,我還得給天下喂|奶呢,他醉了怎麼辦?”
“呵呵,我兒子,喝點酒又如何。”他朗聲笑着,伸臂攬緊她,用力往懷裡揉去。
“王上,琴來了。”
兩名侍衛過來了,手裡託着用厚厚的錦緞包着的冰魄合歡琴。這琴太過陰寒,二人不得不輪流拿一會兒,以免手臂被凍僵。
步綰綰親手揭開了上面抱着的錦緞,火光映在這晶瑩的琴絃上,根根剔透,如火中烈金。
她的手指在弦上輕輕拔動幾下,才遞給沈溪澈,眸色一閃,脣角邊就有了故意挑釁的笑意。
“來吧,溪澈公子。”
一旦有了疑心,連贈琴之舉,都成了故意。步綰綰倒不希望這樣,她其實挺想這公子真的只是一個愛財之人。
沈溪澈捋了一下耳側的髮絲,欣然起身,手起手落,那琴就抱在了懷裡。別人撫琴,琴身橫放。他卻抱在臂中,豎起來彈。
一陣大風起,火光往他站的方向撲來,紫衣烈烈,玉簪攢起的長髮被吹拂到了肩前,他看了一眼步綰綰,食指一勾,絃聲尖銳一響。
正當衆人變臉,以爲他故意搗亂時,五指突然快速拔動起來,就像有大雨滂沱而來,衆人的心都跟着一緊,甚至還有人擡頭看天,看是否真有大雨落下。
他手指稍緩,這節奏就變了,就像冬春交接時,那林子裡化掉的雪溪,水聲細緻,清澈,滌盪人心。
這人的琴藝,還真不同凡響。步綰綰偎在帝祈雲的懷裡,盯着沈溪澈看着。
他擡眼看來,輕輕地唱:“看不完錦繡江山如畫,前世憂、今生愁。再回首,歷盡風華。”
他這句一出,四周就有將軍們笑起來。
“溪澈公子果然才貌雙絕啊。”
沈溪澈有淳祀宅,這裡人人皆知,他手下有美男上百,專供達官貴人玩樂,說直了,他也就是個小倌兒頭目,爲了財,什麼事都肯幹的人物。
沈溪澈卻不在意這些嘲笑,只低眉繼續唱:“十九道縱橫,千百世情紛爭。獨坐對孤燈,枯棋思至深更,局終轉身,不流連餘溫……世人皆笑情深不壽,覆水難再收……”
“好了。”
帝祈雲卻怒聲而起,一拂袖,案上的碗碟,酒罈悉數往沈溪澈的身上飛去,酒罈碎了,粗陶片劃過了他的手臂,血腥味兒在風裡彌散。
步綰綰不知帝祈云爲何突然發怒,轉頭看了他半晌,又看沈溪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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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靜地擡眸,脣角依然含着淺淺笑。
“沈大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今日喜慶,應奏凱旋曲。”安陵傑趕緊站起來,打着哈哈圓場。
“散了吧。”帝祈雲冷冷地刺了一眼沈溪澈,轉頭就走。
“怎麼了?”步綰綰快步跟上他,疑惑地問他。這曲子雖傷懷了一些,也不至於讓他如此暴怒呀。
“乏了,歇着吧。”他頭也不回,步子愈大。帝祈雲最近有些喜怒無常,步綰綰不知爲何,只能快步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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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傑走到沈溪澈身邊,伸手摸了一下那琴,立刻就縮回了手,連連甩着,苦着臉說:
“公子,你說我是這鳳凰的前世戀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看她,不怎麼理我呀。”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沈溪澈笑了笑,慢步過去,把琴放到了桌上。
“可是……我看這個北商國皇帝,很是可怕呢!”安陵傑又說,臉色更苦,“不如我們回去吧,我也不想要什麼鳳凰當我的皇后,我只想過安樂日子,我不想打仗,把大晉國給他便是,只要他不動我,我願意按歸納貢。”
沈溪澈扭頭看他一眼,脣角揚了揚,淡淡地說:“宿命。”
“那、那、那我不想宿命,我想回去,明早就動身。”安陵傑縮了縮脖子,轉身就走。
“宿命就是宿命,你躲不過。”沈溪澈脣角抿了抿,慢慢走向了步綰綰的大帳。
“站住。”
侍衛拔刀,攔住了他。
他擡眼看着那大帳,那裡光暖暖,她在散開長髮,柔軟的身影映在大帳上,青絲一甩,坐了下去。
他呆呆地看着,旁邊的侍衛譏笑道:
“公子也是閱盡人間美色的人,怎麼今日如此失態?何況我北商皇后傾國傾天下,不是你能覬覦的,快回去吧。”
他轉過頭,看着侍衛問:“你可知什麼是情深不壽?”
侍衛怔了一下,隨即朝帝祈雲的大帳一抱拳,滿臉不屑地說:
“如今我等爲國而戰,哪有時間提這些兒女私情,我們沒空像公子這樣閒散,成天風花雪月,我等是要報國盡忠之大丈夫!”
“是啊,大丈夫,何談風花雪月?不動情,便不爲情苦,不爲情苦,便不會千年寂寞。”他一笑,轉身走開。
“瘋子!”侍衛嘰咕一句,繼續在四周巡邏警戒。
————————————————————莫顏汐:《龍榻求愛:王牌小皇后》————————————————————————
第二日進城。
大軍旌旗十里不斷,浩浩蕩蕩地往陸黃城的方向走,三十萬鐵騎在城外駐紮,圍得水泄不通,裡面的百姓都未能出來。王駕進城時,都跪在屋外迎接。
步綰綰抱着小天下,和帝祈雲同坐於王駕之上,從金珠垂簾往外看,那些人分明怕得要命。這麼多人在外面,沒一人發出半點聲響。
步綰綰又扭頭看,因爲沒有女眷,安陵傑的車駕就跟在後面,見她轉頭,安陵傑立刻就擠出了笑意來,衝她揮揮手。
步綰綰擰眉,見鬼,掌心又在藍光盈亮,若這人真是浮生轉世,那也太不夠勁了,好歹也要生得五官端正一些。
見她轉開了頭,安陵傑轉頭看坐在身邊的沈溪澈,苦着臉說:“公子,你看她對我的態度,你不是說她以前最愛我麼?我看怎麼看我的眼神跟見了鬼一樣。”
“她還沒認出你來而已。”沈溪澈淡淡地說了一句,臉上笑意不變。
“哎,但願你說的是真的。”安陵傑縮縮脖子,嘟囔着,往後靠去,斜眼悄悄睥他,手指動了動,來摸沈溪澈的腿,“公子,不若,今晚你我同榻而眠,共商大計?”
“嗯?”沈溪澈轉頭看他,那目光如刀子般鋒利。
安陵傑吞了口口水,把手縮了回去,唯唯喏喏地往外看,打着哈哈說:“西崇國的昆老頭兒也不怎麼樣嘛,才數日就丟了四城,我看這樣下去,不出一個月,他就要被砍頭了。”
“若你肯說服他借道大晉國,這些城池就是你的。”沈溪澈輕聲說了一句,手握成拳,在膝頭擱着。
“其實……我有話想問你……”安陵傑猶豫半天,終於忍不住問:“你是……想得到這個女人嗎?若我真能得西崇和北商,我會把她送給你。”
“呵,太子殿下真大方。”沈溪澈笑起來,聲音醇厚。
“可是聽說他們兩個都有讀心術,爲何看不穿你我的來意?”
“讀心術靠的是意念,擾亂他們即可,此乃小把戲,難登大雅之堂,太子不必再問。”
沈溪澈三兩句就打發了他,他雖疑惑,卻沒再問下去,眼睛咕嚕嚕轉了轉,附合道:“公子說得對,全憑公子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