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和他決鬥
“我來了。
步綰綰清脆地說了一聲,伸手推開門。
房間裡擺着三盞油燈,一盞在窗臺邊的書案上,一盞在屋正中的八仙桌上,另一盞在牀頭小几上。
枕上有本書,書頁翻開,一根白玉簪壓在書上。
步綰綰輕拎裙襬,邁進門檻,拔高了嗓門繼續說旄:
“我來了,你不是想見我嗎?你再不出來,我可走了。”
“來得很快。”
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飛快轉頭,只見來人面覆銀質面具,只露出一雙墨色眸子,身體被一襲寬大的披風遮掩住,密不透風崦。
“坐。”
他走進去,解下披風,隨手搭在梨木雕花椅上,轉過頭看向她。
“把面具取了吧,怎麼,現在變得太難看,不敢見人了?”
她的手還攏在袖子裡,緩步到了他面前,仰頭迎向他的視線。見他無動於衷,便踮起腳尖,用頭頂去輕輕地碰碰他的下巴。
“取了吧,咱好歹也是堂堂男子漢,別做出這種見不得光的模樣出來。”
他還是站着不動。
步綰綰粉嫩的脣微微一咧,伸手就摸向他臉上的面具。
他還是不動,居然任她的手指在面具上輕撫。這種冰涼的感覺,就像冰一樣,能直接凍進人的骨髓。
步綰綰突然就捏住了面具,一揭——這是一張被火燒得面目全非的臉!
她一聲驚呼,面具咣噹一聲,掉在了地上。她連退幾步,指着他問:
“你、你到底是不是藍華?”
他撿起面具,規正地戴好,淡淡地說:“坐吧。”
步綰綰退了幾步,坐在桌邊,悵然地看着他,“你找我幹什麼?難道不能劃上句號,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各走各的嗎?”
“不能。”他還是平靜無波,在她對面坐下來,手執白瓷壺,緩緩倒了兩碗茶,一碗推到她的面前,一碗自己端起,慢慢品着。
“你現在想怎麼辦?”步綰綰盯着他問。
“帶你回去,殺了他。”他眼皮也不擡。
“你叫什麼?”步綰綰還是盯着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說:“藍華。”
步綰綰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你和他說話,得悶死、急死、暴躁死……纖細的小手指在茶碗裡沾了水,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藍華。
他看過來,只見她又在那名字上劃了大大地一把叉。
“藍華,這樣,你以後不要再糾纏我,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她搓了搓手,慢吞吞地說。
“去打水來,我要沐浴。”藍華掃她一眼,平靜地說了一句,起身走向內室。
“啊?”步綰綰有些糾結,他到底有沒有聽她說話?
“怎麼還是這樣的死性子?開水都燙不爛的死性子!”
她小聲罵着,可這種事,她真爲他做過。初見藍華,他就正準備沐浴,見她趴在窗口偷看,便讓她去打水進來。
四下環顧了一圈,找了只小桶,打了滿滿一桶冰涼的井水,澆他個透心涼纔好!
藍華已經褪了上衣,正站在浴桶邊,雙手輕輕攏了一下烏黑如緞的長髮,轉頭看她。
她把小桶往地上一放,雙眼亮亮地看着他,大聲說:
“你法術高強,爲什麼不把自己的臉給整好?這樣,我如今也會幾招,我給你把臉治好,你以後不要再找我了。”
他不出聲,目光掃向她拎來的一桶冷水,沉默地走過來,手掌輕輕地浸進桶裡。
步綰綰也低眼看,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這水居然就開始冒起了蒸騰的熱汽!這是在用法力來示威呢?
“再去提水。”他把水倒進桶中,緩聲說。
“不去了,累,你乾擦得了。”她恨恨地擡眼看他,索性在一邊坐下。
他輕嘆一聲,不再理會她,喚進奴僕,把浴桶裡倒滿。
步綰綰盯着他筆直的背看着,此時已經天亮了,見不着她想看到的北斗七星。看樣子,得等到今晚上才行。也不知道帝祈雲這時候回去沒有,老爺子怎麼向他交待?他會不會衝動中找過來?
“你在想他?”他已經坐進了浴桶裡,雙眼合着,淡淡地問她。
“是啊。”步綰綰回過神來,也平靜地回他。
藍華的額心微微一皺,睜眼時,雙瞳裡總算有了些波瀾。氣氛短暫地壓抑了一會兒,他從水裡站了起來,伸手拿起搭在一邊的帕子,輕輕擦拭身上的水珠,平靜地問她:
“早上想吃什麼?”
藍華從來沒把她當女孩子看,他當她是一隻鳳凰,一個小寵物,可這樣公然在她面前大咧咧地擦身體,還真是頭一遭!
步綰綰有些愕然,一時間沒能轉開眼珠子,只見他修長的雙腿上,結實的臀微微有些翹,好像就想誘着你去抓上一把似的。
“藍華,你也不要臉了呢!”她臉微微一紅,起身就往外走。
藍華眼神黯了黯,穿好了衣服。
天已經亮了,雞鳴狗吠聲四起,天空飄起了細雪,院中很快鋪上了薄薄的一層白。
步綰綰把掛在腰後的兩根狐狸尾巴拽下來,一根圍到了脖子上,一根纏到手上,雙手攏在狐皮裡,倚在門口看飛雪。
“藍華,天庭不下雪,青煙宮也不下雪,你沒有陪我看過雪吧。”聽到腳步聲,她輕聲說。
他在她身邊站定,仰頭看向漫天細雪。
“雪再下大一點就好了,我就可以堆雪人了。”步綰綰轉過頭看他,雙眼一彎。
他輕輕歪了歪頭,邁出門檻,手臂一揮,青袖從她眼前掃過,再看時,那雪已經陡然變大了,鵝毛一般,紛紛揚揚。
“哎,特|權就是特|權。”步綰綰輕嘆,走下臺階,伸手雙手接着這片片落雪。她和帝祈雲想動用法術,那還得擔心遭天譴,可是藍華卻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所以說,權利這東西,真能引得人瘋狂。
“你喜歡就好,我曾說過,只要你回心轉意,你要什麼,我給什麼,天大地大,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
他倒底沒說完,連步綰綰都知道他最後一句是什麼,天大地大,他什麼都可以擁有,上至美貌的天仙,他想要誰,誰就會主動投懷送抱,下至地獄小鬼,他想碾死誰就碾死誰……唯獨他一手帶大的步綰綰,不肯把心給他,不聽他指揮,不隨他擺佈。
“這麼厲害,把臉先治好吧,我從來都只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你別礙我的眼。”步綰綰把手腕上的狐尾掛回腰上,過去抓雪團兒玩。
對她如此扎耳的諷刺,他也不動怒,只站在樹下,看着她一個人搗騰。
她蹲在雪中,頭上肩上都落滿了雪花,像個小雪人,手裡還在忙碌着,捏了個圓滾滾的大雪團兒。
他拿了把傘,走到她身後,撐開了,靜立着,給她遮擋風雪。
步綰綰扭頭看他一眼,又咧嘴一笑,惡意地譏笑道:
“藍華,你看你就是這樣的人,你總是先掀起大風大浪,讓我搖搖晃晃,死去活來,然後又跑到我身後來,假意給我撐傘擋雨,馬後炮,讓人厭。”
“不管是馬前炮,還是馬後炮,我做了我想做的事。”
“自私鬼。”
步綰綰嘀咕一句,裙下的鳳尾卻慢吞吞地探了出來,分明是快控制不住暴怒的脾氣了。
他低眼看了看那彩羽,彎下腰,輕扯她的裙襬,把她的尾給擋住。
知道麼,有時候這種細針入大海的感覺,比惡言相向更加令人無法忍耐,不管你怎麼挑釁,對方就是毫不在意,最後活活氣死了自己而已。
“藍華,你看我做的。”她終於站起來了,指着長着兩隻魔王角的小雪人笑,
“很好。”他居然讚美了一句。
步綰綰把手攏回袖子裡,轉頭看他,“餓了。”
“吃什麼?”他隨即平靜地接話,就好像這漫長的時間裡,他們兩個從來沒有分開過,她沒有愛上別人,他也沒有離開過她身邊。
“哈哈……”步綰綰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後來指着他說:“你真是……自欺欺人的祖宗!”
他的眼神涼了涼,舉着傘往屋裡走。
再鎮定的人,也會有被她刺激得想掐死人的衝|動。步綰綰每一句話都在挑釁他,他知道她恨他,恨之入骨地恨。
“藍華你脫|光了我都對你沒興致,怎麼辦?不如你早早死心,回你的仙山上去吧。”
她在他身後,又是幾句惡狠狠的嘲笑。
他的背僵了僵,雙拳在袖中握緊了,大步走進門,袖一揮,門便重重碰上。
步綰綰做了個鬼臉,指着一個正膽戰心驚躲在一邊的小廝叫:“你過來,帶我去廚房。”
她凶神惡煞的,小廝只好過來,乖乖地帶着她去廚房找食吃。
步綰綰瞭解藍華,若一跳進來,就對他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只怕他立刻就起了疑心,就得激怒他,讓他氣得冒火,又無可奈何,晚上纔有機會看到他背上的七星。
進了廚房,廚子正在揉麪粉,蒸包子。
“給我來一面雞蛋麪條。”
她大大咧咧往一邊一坐,狐尾在身後輕掃,把這些嫂子們漢子們嚇都嚇死了,哪裡還敢多出聲,麻溜溜地給她準備麪條去了。
“你們那個宗主,什麼來頭?”她這才問帶她來的小廝。
“不、不知道。”小廝搖頭,一臉慘白,“可老爺很尊敬他,不知道是什麼人。”
“是王府來的人。”一個廚子小心地接過話,把麪條放到她的面前。
“西崇?”她問。
“西崇?北商呀!”廚子一臉茫然。
什麼北商?她們還在西崇境內呢!步綰綰不問了,這些最底層的僕從們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不過王府派來的,倒有可能是真的。
“挺好吃的。”她吃着麪條,自然地岔開了話題。那羣人擠在另一邊的角落裡,盯着她裙下的狐狸尾巴看。
“假的,別怕。”她拽下來,往桌上一放,嘻嘻地笑了起來。
“哇……”一羣人鬆了口氣,這才走過來,各自去忙了。
“姑娘,你怎麼掛根狐狸尾巴在身上?”一位大嫂走過來,好奇地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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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不太平呢,嚇嚇壞人也好。”
“也是。”大嫂連連點頭,又說:“我早上出去買菜,東邊那幾個客棧都燒光了,聽說是進了賊,哎,這樣亂的世道,可怎麼好哦。”
“東邊?”
步綰綰一怔,趕緊丟下筷子往外跑,這一跑出來,她立刻就呆住了!
她站在一條完全陌生的大路上,大雪覆蓋着整條大路,滿眼都是白色。
這裡不是那個小鎮,這裡更不是西崇國,這裡是哪裡?這裡很熟悉,這裡像是她呆過很長時間的……北商皇城!
藍華用了移形換影的法術,把她帶回了北商皇城!這時候的北商皇城,正寒雪冰封,不得出入。
“藍華,你出來!”她氣沖沖地跑回去,擡腳使勁踹門。
門打開了,藍華站在門內,目光冰涼地看着她。
“你爲什麼把我弄到這裡來?”她指着他,憤然問他。
“這裡很好啊。”他淡漠地說了一句,轉身回到桌邊,拿起狼豪,繼續作畫。
宣紙上,幾枝瘦梅,一捧小泉。
“哈,你是想在這裡殺了他?”步綰綰問他。
“你也可以幫他殺了我。”藍華最後一筆落下,愈加平靜。
“好啊,我就殺了你。”步綰綰撲過去,直接撲進他的懷裡,一柄小刀從袖中滑出,狠狠扎和他的胸膛。
他二指夾住了刀刃,輕輕用力,刀便斷了,再一揮手,刀就從她的手中飛開,打進了牆中。
“你不是我的對手,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
“那又怎麼樣?你不是想要我嗎?來啊!讓我試試你的本事,能不能讓我快活。”步綰綰的臉漲紅了,用力拉扯他的衣服。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抱着她一個轉身,把她壓在了宣紙上,還未乾的墨跡,染上了她的裙子。
“鳳綰綰……不要再鬧了,安靜地跟着我回去,我殺了他,一切都結束了!”
他低喘着,雙手緊緊地攥緊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推到頭頂。
上仙也是男人,他也會有反應,他也有激情,他的身體壓在她的柔軟滾燙的身體上,已經開始抑制不住地粗|喘。
“對了,藍華,你還是個……處……要不然,我教教你吧。”步綰綰雙瞳輕縮,滿脣譏笑。
“好了!你故意挑釁我也沒有用。”他低下頭來,冰涼的面具貼在她的臉上,低低地說:“三世輪迴,你已經愛他三世,夠了,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我偏要生生世世。”步綰綰冷冷地說。
“一定要這樣?”他的聲音有些抖。
“對,我偏要這樣。”
“那好,從今天起,你就呆在這裡,哪裡也別想去,看着我如何挖出他的心臟,讓他灰飛煙滅。”他鬆開了她的手腕,低低地說。
“走着瞧啊。”步綰綰坐了起來,手指在他的胸膛上輕輕一戳,“從現在起,我會用盡一切辦法……殺了你……”
“我等着。”他退了一步,抓住她的肩,把她丟下了書案。
弄髒的畫被他掀開,又重新鋪上一張宣紙,研墨畫梅。
“最該灰飛煙滅的人是你。”步綰綰瞪了他一眼,轉身出去。
————————————莫顏汐:《龍榻求愛:王牌小皇后》————————————
帝祈雲看着老爺子,臉色鐵青。
“你再說一遍,她去哪裡了?”
“藍華……把她抓走了。”
老爺子有些心虛,不看他的眼睛。
“藍華?藍華在哪裡?藍華怎麼抓得了她?”
帝祈雲抓狂了,一把抄起了桌上的茶碗,用力往地上砸去,瓷片碎成片,飛得到處都是。
老爺子老臉皺着,頭一回不敢和兒子發火。
撲撲……一隻灰色的鴿子落在窗臺上,凍得瑟瑟發抖,腳上一隻銀亮的小環。
“雲兒,有信。”
老爺子看他一眼,過去捧住了鴿子,取下小環,拆出一封絲絹捲成的信。
帝祈雲拉開,上面有一行字:三日之後,北商太子府,與你決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