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色字入了骨
步綰綰轉頭看了一眼,輕聲說:知道了,我會去。
傳旨太監恭敬地磕了幾個頭,這才爬起來,腰深弓着,倒退着出了大廳。
非煙,你去準備,我要沐浴梳妝。
步綰綰支退了非煙,靜默地坐着。
夜滄瀾原本溫潤的笑意漸漸沒了,擔憂地看着她問:綰兒,你怎麼了?櫟
師傅,我們……回青煙宮去吧,他變了,不再是我的竹子了,他讓我把你交給他,他要祭天。他對我說話的時候,不帶一點感情,他的眼神,他的笑容,全都變了。
她擡起頭來,琥珀一般的雙瞳裡淚花閃動,長睫一眨,晶瑩的淚珠就撲嗖嗖地滾落下來。
夜滄瀾深遂的眸子裡涌出幾絲不忍和心痛,小聲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賦
怎麼是你的錯呢……步綰綰哽咽着說。
他的宿命是天定的,若不是爲師自私,想奪仙主之位,把你推進這漩渦之中,你又何必如此痛苦?你把爲師交給他吧,爲師如今也只有這殘破的軀殼,還能爲你做點事。總之是死,就讓爲師爲你鋪這最後一條路,這後位是你應得的……
不要說了!我不要什麼後位!師傅,我們回去。
步綰綰猛地伸手,掩住了他的脣。夜滄瀾的脣很燙,他一身的溫度都很燙,他忍耐着痛苦,和她一起長途跋涉,不是來爲她去送死的!
哎……
夜滄瀾長嘆一聲,拉下她的小手,在掌心裡緊緊握着,憐惜地看着她滿臉淚痕的樣子,探起長指,在她光潔的小臉上輕輕地撫過,沾了滿掌的眼淚。
綰兒,你爲什麼會這麼愛他呢?
若不是因爲深愛,因爲失望,怎麼會這樣傷心?
步綰綰撲進他的懷裡,哭得更厲害了,我們走吧,師傅,我不想看到這樣的他,就當我沒有遇到過他……我受不了冷漠的他……
別哭,丫頭,不要哭。
他輕拍着她的背,輕輕地哄着她。
娘娘,水備好了。
非煙笑吟吟地進來了,一看這場面,臉色變了變,趕緊關上了門,快步過來。
娘娘這是怎麼了?眼睛哭得腫腫的,等下怎麼見王上呀?
是啊,去洗個臉,爲師給你梳頭。
我不去,我去了,他讓人來抓你怎麼辦?步綰綰連連搖頭。
你不是說,人一定要有追求,做爲一隻鳳凰就更要有追求嗎?才這麼點事,比你以前遇上的簡單多了,爲什麼哭成這樣呢?爲師看來,他不過是情脈被天雷斬斷,你給他縫上去就行了。
夜滄瀾輕聲哄着她,接過了非煙遞來的帕子,在她臉上溫柔擦拭。
怎麼縫?步綰綰擡眼看他,滿臉期待,情感也能縫補嗎?
用這裡!他指指她的心臟,慢幽幽地說。
可是四界之主無情無義,唯他獨尊,他還會懂得情的滋味嗎?
爲師曾經也想無情無義,唯我獨尊,可還不是爲了你放下一切,甘爲你做嫁衣?
他平靜地看着她,掌心慢慢地撫過她的臉頰,脣角漫延開幾絲苦澀。
可他要殺你。步綰綰的臉偏了偏,靠在他的掌心,擔憂地說。
夜滄瀾長嘆一聲,目光愈加柔軟,溫和地說:你不是說會護着我嗎?你可以告訴他,我懂得如何不用武力拿下天庭,他知道上仙們不會這麼輕易投降,一定會想方設法與他爲敵,我還有利用價值,他便不會對我下手。而且,他若真的把情字忘得一乾二淨,昨晚就不會放過你,你又如何可以全身而退呢?
也是,他昨晚吻她的時候,明明很痛苦地喚過她的名字……
師傅,你總是安慰我……不如你再造一隻鳳凰出來,和我一模一樣,就能嫁給你了。步綰綰垂下長睫,難過地說。
傻瓜,爲師看着你就好了。夜滄瀾笑了笑,轉頭看向非煙,快給她換衣,換件最漂亮的。
好嘞!非煙麻利地一溜小跑,走開了。
可我真想離開,不想去了,我好累,就算回不去青煙宮,也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開個小鋪子,安靜地過日子。
步綰綰垂着頭,擺弄着髮梢,身子靠在他的身上。
嗯,這樣啊……然後過了幾天又後悔嗎?你可以忘了他,也能忘了你的兒子嗎?你已經做娘了。
而且……他也陪不了她多久,她離開了帝祈雲,拖着半截斷尾,孤孤單單去哪裡?那麼,他真會死不瞑目啊!
步綰綰悵然地看向大門外,夜滄瀾很瞭解她,愛情這東西,不是用剪刀一刀能剪斷的,也不是用一把火可以燒掉的。帝祈雲的冷漠,不是他的錯,他那晚若不是趕去決鬥,又如何會被斬斷情脈呢?
不一會兒,帶着丫頭們捧了四套衣服過來,讓二人挑選。
去吧,好好打扮,爲師親手爲你梳妝,還要親手送你登上後位。
夜滄瀾輕輕地拍着她的手背,催她去更衣。
其實,在夜滄瀾面前,步綰綰就是長不大的孩子,她習慣了在他面前撒嬌、依賴、還有耍小性子,他全都慣着她,總是安靜地坐着,看着她在他面前永遠像長不大的孩子。
而在帝祈雲面前,步綰綰追求平等,尊重,像個女漢子一樣強大。
每個女人心裡都住着兩個自己,一朵熱烈如火,一朵淡柔如月,說不清哪個才最好,就看愛她的男人,如何包容她。
那就,再試一次吧,最後一次!若還不能在一起,步綰綰決定不再執着了。
或者,她命中註定,就是和帝祈雲無緣?他是命定的四界之主,她是命定的、成全他的棋子。宿命已在,她掙扎數世,也未能掙脫這個怪圈,又何苦拖累着衆人一起痛苦不堪呢?
她就算是無量戰鬥佛,是無敵女金剛,也累了……
那,真的是最後一次,她的最後一次,去愛他……
步綰綰從對新生活的失望中漸漸平靜下來,起身過去,手指在四套衣服上輕輕撫過,視指着那套大紅色的宮裝上,轉頭看了看夜滄瀾,穿紅色嗎?
嗯,綰兒穿紅色漂亮。夜滄瀾溫柔地點頭。
非煙拿起紅色長裙,扶她起來,去內室換衣。
大紅的錦緞,寬寬的束腰,金線在袖口繡出祥雲,烏髮如黑緞一般輕披在身後,粉面桃腮,眼睛因爲哭過,有些許紅腫,愈加顯得楚楚可憐。
要在她身上找到這四個字不容易,夜滄瀾就忍不住更加心痛,衝她輕輕招手,溫和地說:
來,爲師給你梳頭。
你會嗎?步綰綰猶豫了一下。
不會把你梳成醜八怪的。
夜滄瀾喉頭有些癢,強忍着不咳嗽,叫她過來。
步綰綰讓非煙搬來小凳,坐在他的腿前。他溫柔的大手穿過她的黑髮,用桃木梳一梳到底,把黑髮向中間攏起,輕柔地盤了個簡單的百合髻,用兩根金釵固定住,用掌心揉熱了玫瑰香的頭油,把碎髮捋好。
真好看。
非煙跪在二人面前,手裡高舉着銅鏡,由衷地讚歎着。
好看嗎?步綰綰左右看着,抿脣一笑。
娘娘太好看了,世間再找不到第二個像娘娘一樣好看的女人。
另外的丫頭也讚美起來,盯着她和夜滄瀾瞧個不停。她們都是西崇國人,這王府是西崇四王爺的,如今給了洛君瑜,她們也留在府裡繼續作事,都是第一回見着步綰綰這樣的美人,見到夜滄瀾這樣比神仙還漂亮的男人。
把這個戴上。
夜滄瀾從首飾匣子裡挑出一雙仕女踏月黃金耳墜,小心地戴進她的耳洞中。
柔軟的長指輕捏着她的耳垂,金勾穿過去,耳墜子輕輕搖晃,金光耀眼,與她的美貌相得益彰。
嗯,還有這個。
夜滄瀾又拿起了桃花色的胭脂膏,長指輕挖了一小塊兒,用掌心的溫度融開了,給她抹到脣上。只一點,便讓她的靈韻大現。飽滿粉嫩的脣瓣微微張着,引|誘着夜滄瀾。他不知費了多大的勁,才說服自己轉開了視線。
你想吻我嗎?你帶我走了,就可以吻我了。步綰綰小聲說,她有種衝|動,就陪着夜滄瀾走下去算了,平淡也是一種滿足。
傻丫頭。夜滄瀾喉嚨裡更癢了,他用帕子掩住脣,輕輕合上雙眼,低聲說:爲師累了,想歇會兒,你去吧。
見他如此疲憊,步綰綰不敢再叨擾他,和非煙一起,把他搬上了榻,給他蓋好被子,放下錦帳,這才輕手輕腳地走開。
屋子裡靜了。
夜滄瀾才用帕子捂着脣,壓抑地咳嗽起來,大團的血從喉頭涌出來,浸透了錦帕。他把帕子攥緊,摸到了衣中的火摺子,想把帕子燒掉,免得讓步綰綰看到。
可是撐起身的時候,居然一陣頭暈目眩,眼前一黑,重重往後一躺,後腦勺在牀棱上砸得生痛。
公子。留在屋子裡侍侯的丫頭趕緊過來,一面扶他,一面擔憂地說:公子咳成這樣,爲何不告訴娘娘?
不要說。夜滄瀾長長地喘着,吃力的搖搖頭,把帕子燒掉,給我拿幾塊新的來。
是。丫頭見他臉色蒼白,忍不住想掉淚,伺侯他躺好之後,把帕子丟進火爐,轉身去找取新錦帕。他都燒了二十多塊錦帕了,她得去王府的庫房取才行。
火苗兒吞噬了帕子一角,另半角錦帕帶着火星子從火爐裡跌出來,被風一卷,吹到了椅子底下,火星子炸了幾下,滅了,留着一角殘黑,半帕豔色,靜靜地躺在陰影中。
門開了,一道清麗窈窕的身影,伴着滿室的幽香,走到了榻邊,素手輕輕掀開了錦帳,看向已經陷入沉睡的夜滄瀾。
爲了她,值得嗎?她眼中盈盈有淚,脣瓣輕輕顫抖着,俯下身,輕輕掀開遮面的面紗,在他的額上輕輕一吻。
綰兒……他發出一聲囈語呢喃,溫柔中飽含着擔憂。
沁若的眼眶更紅了,雙手緊攥成拳,輕聲說:滄瀾哪,爲什麼一定是她呢?只要你願意回頭,我帶你回去可好……
綰兒……他又是一聲囈語,這一回臉上現出柔軟的笑意來,似乎是夢到了她。
沁若恨恨地甩下帳簾,纖腰一扭,快步往外走去,開門時,她轉過頭來,冷冷地說:
你再喜歡也沒用,她必將爲你而死,我恨她,我恨她,我恨死她了!
一陣風撞開了窗子,水秀撲扇着翅膀從窗子裡飛進,看到了她,立刻尖嘯着,伸出利爪子去抓她的頭紗。
沁若一甩手,水秀就被打出老遠,撞到了牆上,又是一聲尖嘯,跌在地上,翅膀撲扇着,卻未能飛起來。
——————————————————————————————莫顏汐:《龍榻求愛:王牌小皇后》——————————————————————————————
皇宮裡,數千盞燈籠高懸,夜明珠墜滿長廊,西崇皇宮……不,是蒼穹國皇宮裡喜氣洋洋。今晚上,新帝自進京後第一回接見羣臣和各國使節叩拜。
帝祈雲的金鑾駕正在衆奴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往德厚殿走去。
步綰綰的小轎在前方停住,揭開了轎簾看向他。
他也正掀開金色錦簾看向她的方向,目光在空中相遇,他隨即靜靜地收回視線。接着,一名小太監匆匆過來,給她跪下,大聲說:
王上有旨,請娘娘同駕而行。
步綰綰這才從轎中下來,慢步走向他的金鑾駕。
太監放下小凳,扶她踩上去,他的手從簾中伸出來,她猶豫了一下,才把小手放到他的掌心裡。
他手掌一握,輕一用力,就把她拽進了懷裡。
步綰綰的心跳快了快,未必昨晚上一宵激烈,他的情脈不藥而癒了?她擡眼看他,他神色冷竣,手掌一揮,她發上的金釵就被他給取掉了,一頭青絲如瀑布一般散落下來。
再敢讓人碰你的頭髮,我讓他死得更不痛快。
他手一揮,金釵被他丟出鑾駕,不知打到了誰,痛得那人悶哼一聲。
你監視我嗎?步綰綰想推開他的懷抱。
好好坐着。他的手掌摁着她的腰,淡漠地說:你是鳳後,太子的母親,要有母儀天下的樣子。
步綰綰深吸一口氣,在心裡不斷告誡自己別生氣,這倒黴鬼只是不幸被天雷劈了,纔會這樣討人嫌……
我披頭散髮,怎麼母儀天下哪!她咬緊牙,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
拿過來。他威嚴的一句,宮婢立刻從一邊遞上了一隻紅漆匣子。
他一手摁着她的腰,一手揭開匣蓋,從裡面拿出一支鑲着碧玉的流蘇步搖。這東西,一看就不是凡品,一支彩尾鳳凰,銜着一顆拇指頭大小的碧玉寶珠,金流蘇一直垂到頸邊,中間織着九顆米粒大小的翠玉。
他當然不會綰髮了,把步搖往她手裡一放,繼續看着前方。
帝祈雲,你如果不會,你就別拆我頭髮,我也不會哪,就這樣披頭散髮去見人吧。
她緊抓着髮釵,冷冷地說了一句,把髮釵抓着一揮,那流蘇打在了他的臉上,惹得他立刻怒視過來。
放肆。
我還會放火呢。步綰綰當即就抵了一句。
大膽。他臉更黑了。
我就是膽大包天。步綰綰冷笑不已。
他眯了眯眼睛,長指掐住她的小臉,輕輕晃了晃,沉聲說:君瑜說,我獨迷戀於你,你倒是做出幾分讓我迷戀的樣子來瞧瞧。
步綰綰想一口唾沫噴死他!
她把步搖往嘴裡一咬,側了個身,把腿往他的腿上一擱,媚眼兒一眯,一寸一寸地把裙子往上拉,露出嫩嫩的大腿才停住,小手往他的胸膛上一摁,這纔拿下了步搖,嬌滴滴地說:
相公,來呀……妾身水嫩嫩呢……
她聲音不小,鑾駕外一陣陣地倒吸涼氣之聲。
他倒是不動聲色,手指從她的小腿處一直往上,直到她的大|腿內|側才停下,輕輕地揉捏了片刻,雙瞳裡流露出幾分迷茫的光來。
喂,你情脈斷了而已,別露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來,別的可能變,一個色字是入了骨的。
步綰綰縮回了腿,把裙襬整好。
她纔不會倒追他呢,想愛|愛,不愛拉倒,誰想伺侯誰呢!她要累死了,還以爲那一戰之後她便能快活永遠,哪知道這倒黴的被雷劈成了這副鬼樣子。
你腦子裡的話,若說出來,你猜會怎麼樣?他的手指撫着她的臉,冷冷地說。
呵……步綰綰差點忘了,這人會讀心術的,她轉頭看他一眼,小聲說:怎麼,也要拿我祭天嗎?我是鳳後,你的吉祥物,天下人都看着我呢,少忘恩負義。
他擰擰眉,正欲發作,鑾駕卻緩緩停了下來,已經到了厚德殿前。
步綰綰端坐了,雙手迅速挽起了髮髻,把步搖插|上去,這會兒看她,就愈加的富貴逼人。’
帝祈雲盯着她看了會兒,這才掀開簾子,下了金鑾駕。
步綰綰也貓腰鑽出來,卻不讓人抹,直接跳了下去,左右看着,想找到兒子的身影。
父王和彩馥在照顧他。
帝祈雲看她一眼,大步往臺階上走。
臭老頭兒,背後捅我刀子,等明兒見了他,非拔光他的鬍子不可。
步綰綰罵了一句,跟上了帝祈雲的腳步。
大殿巍峨,裝飾一新,黃金碧玉,珠寶珊瑚,把這裡弄得個藏寶庫,也不知是出自誰的創意。
步綰綰在他身邊坐定,看向下方。朝臣們已跪了多時,此時連連叩拜,大呼萬歲千歲。
看,權利就是這樣迷惑人的,有幾個人高坐於此,不會被誘|惑呢?這世間,真聖人少得很!上仙爲何要控制人界,稱霸四界呢?不是也是享受這樣的權利和崇拜嗎?
步綰綰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右側,有幾名白衣女子也跪在人羣裡。似是感覺到她的目光,三人便緩緩擡頭,和她目光相接,隨即從人羣裡出來,跪到人羣最前面,齊聲脆呼。
仙界使者,水仙、幽荷、錦玉,見過王上,鳳後,奉仙主之令,來賀新帝登基,賀鳳後孃娘千秋萬福。
你們仙主是誰?步綰綰問。
沁若仙主,乃鳳後舊友。水仙擡頭,抿脣一笑,傲然地說。
她終於肯出來面對我了,我還以爲她想當個千年萬年的縮頭女仙,也不怕丟了上仙們的臉。
步綰綰輕撫了一下步搖流蘇,目光銳利地盯着那三人。
那三位小仙婢沒有料到她氣勢如此強硬,本來和她直視的目光漸漸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