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色4 夜色裡的小遊戲
“師兄,你要這裡,就送給你。。”
帝祈雲從馬上跳下來,把馬鞭子扔開,這才把手伸給絳芸,讓她扶着自己的手,從馬上下來。
洛君瑜先下馬,步綰綰卻沒動,夾了夾馬肚子,直接往廢園子的方向奔去,嘴裡懶洋洋地大聲說了一句:
“王上,奴婢先去看翠姑姑,待會兒再來伺侯各位主子。”
誰會相信她會回來伺侯人檣?
帝祈雲長眉微揚了,冷笑道:
“這小蹄子越加不守規矩了。”
“她若守規矩,能入得了你的眼?晶”
洛君瑜笑着,和他並肩一起往東宮深處走去。
絳芸主動拉着帝祈雲的手,偎在他的身邊,柔聲說:
“君瑜公子要住在這裡嗎?可是這裡的宮殿都燒了呀,只有廢園子那裡還能住人,如今是瞬欣的奶孃暫住在那裡養傷,不如暫住宮中,待這裡修復之後再回來住吧。”
“不必了,廢園子也行,只要有屋遮雨便是好地方,而且廢園那裡有梅花,頗合我的心意。”
洛君瑜卻豪爽地笑笑,加快了步伐,似乎是迫不及待要去看梅花了。
帝慎景令人燒起的大火併未蔓延至廢園,所以梅林和小院落成了東宮最完整的地方。
步綰綰下了馬,快步跑過了園子,衝向那個小院。
推門進去,只見翠姑姑躺在榻上,正小聲哼着痛。步綰綰眼眶一紅,快步過去,跪坐到了榻邊,輕輕地掀開她身上的棉被。
打得很厲害,只怕捱了上百鞭子呢,老身板兒已經瘦弱得像一把枯柴了,還有污血隱隱地往外滲。
沒人在這裡照顧她,桌上冷掉的茶水也殘剩不多了,茶碗裡落着枯黑的灰,盤子裡放着咬了一半的饃饃。
步綰綰看到這一切,心裡揪痛難忍。
“翠姑姑,我是瞬欣,我來看你了。”
“瞬欣,快跑啊,快跑。”
翠姑姑眼睛還沒睜開,卻啞聲大呼了起來。
步綰綰趕緊推了推她,大聲說:
“翠姑姑,我在這裡呢,你快醒醒。”
“她魘住了,我來吧。”
夜滄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轉頭看,夜滄瀾正擡手過來,輕輕地摁在翠姑姑的穴道上。
“呼……”
翠姑姑長呼一聲,慢慢睜開了眼睛。
“翠姑姑!”
步綰綰趕緊起來,過去倒水。水涼透了,她都不忍心讓她喝這樣的水。
外面的梅園子裡傳來絳芸的笑聲,他三人正在梅園裡賞梅,隨行的侍從們正在擺起酒宴。
別人的生死,怎會放在帝祈雲的眼中呢?
步綰綰扭頭看了一眼,滿眼的憤恨,若不是他帶她出城去,她就能保護着翠姑姑,不讓她受這樣的罪!
“攝政王,王上請你過去。”
一名侍從到了門口,對着夜滄瀾低聲說。
“你去吧。”
步綰綰向夜滄瀾笑了笑,讓他先走。
帝祈雲初登帝位,正春風得興,夜滄瀾是先帝時重臣,只因在朝中民間頗有威望,也未有罪責在身,所以帝祈雲還未碰他,可稍有不慎,可能也會招致災禍。
從來伴君如伴虎,今日風光,誰知明日又是何結局呢?
步綰綰安頓翠姑姑躺好,去小廚房裡生火燒水,廚房裡也沒什麼吃的了,一點麪糰發在盆子裡,已經硬|了。
步綰綰想了想,轉身去竈臺的磚下掏,果然從裡面掏出了幾個用帕子包得嚴實的雞蛋。這是翠姑姑的習慣,把好吃的留着,給她!
步綰綰眼睛又紅了,病成這樣,還捨不得吃這兩個雞蛋呢!
柴火難燃,步綰綰趴在竈邊,用石火敲了半天,又鼓着腮幫子吹了半晌,柴火還是冷冰冰地躺着。她擡起雙手,默唸着口訣,要馭出烈火,點着竈火。
好半天,指尖只痛,不見火苗。這烈焰已經不是她的驕傲了,她甚至都不能用它點着竈火。她呆了半晌,突然就把手塞進了嘴裡,狠狠地咬了一口——
無用至此,留這手指幹什麼?
“你吃肉呢?”
洛君瑜的聲音從破窗子外傳來。
步綰綰扭頭看,只見他笑着靠在窗上,手裡拈着一壺酒,正仰頭喝。
“哼。”
步綰綰憎惡帝祈雲,順帶把洛君瑜也憎惡進去了,看着是百般地不順眼,就在這一哼的時候,指尖的火焰竄出來了,竈裡的柴被引着,噼啪地燒旺了爐竈。
“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洛君瑜轉過頭來,饒有興致地看着她。
“天生的,你就羨慕嫉妒恨吧。”
步綰綰瞟他一眼,站起來,利落地燒開水,打雞蛋,又把麪糰加了水重新揉開,這要點力氣,她揉得滿頭大汗,好容易弄開了,水又開了,趕緊又把開水給舀出來,再把攪好的雞蛋倒進麪糰裡,給翠姑姑烙雞蛋餅吃。
出得廳堂入得廚房是她的夢想,也特地報班去學過廚藝,只是這天生只會放火惹火,廚房裡的事卻總是學得不精,更重要的是,用慣了天然汽的她,對這種柴火大竈的火侯,根本掌握不了!
這不,雞蛋餅烙成了圓不圓方不方的厚疙瘩,爐灰還飛得滿屋子亂竄了。
“媽|的。”
她擡手往臉上抹汗,抹了一臉面粉和黑灰,又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呵呵……”
洛君瑜站在窗口直衝她笑。
“你笑什麼?”
她轉過頭來,惱火地質問他。
“身爲女子不會下廚,真是奇哉。”
洛君瑜笑呵呵地從窗口跳了進來,把酒壺一擱,抄起了鍋鏟,把她的四不像給鏟了出來,往一邊一丟,挽了寬大的錦衣袖子就開始。
“誰規定女子必須會下廚。”
“女子不下廚,不女紅,哪能稱爲女子?”
“好笑,我該有的都有,哪裡不是女子?何況你們男人似乎喜歡的也不是這種會下廚會女紅的女子吧。倒是你們男人,虛僞可笑。”
步綰綰反脣相譏,言辭大膽。
洛君瑜轉頭看她一眼,長眉微微一揚,微方的下巴輕輕一擡,認真地點頭。
“你說得對。”
他說完,繼續專注鐵鍋裡的東西,步綰綰一肚子怨言說不出來,只有乾瞪眼。
這就像一拳重重砸在海綿上,把她的力氣全化去了,莫非這纔是傳說中的化骨綿掌?
帝祈雲是高傲冷漠,內心藏海的,夜滄瀾是儒雅清冷,爲人柔和的,這個男人麼……是化骨綿掌的祖先來的,有玩世不恭的笑,還有桀驁不馴的行爲。步綰綰吸了吸鼻子,湊到鍋邊來看。
他烙的餅有模有樣,黃澄澄的,再灑上香油,色香味俱全。
“若有蔥花就更好了。”
他遺憾地搖頭,把餅盛出來,遞給步綰綰。
“不謝。”
步綰綰咧嘴一笑,一手端了雞蛋餅,一手拎了水壺,快步往翠姑姑的房裡跑。
洛君瑜看着她的背影,笑容漸漸淺了,長眉微微擰起,輕輕搖頭。
步綰綰回到房間,翠姑姑掙扎着坐起來,看着她滿臉黑灰的樣子,心痛地說:
“小祖宗,你這是怎麼來的?這種粗活,你怎麼能去做?別弄傷了手。”
“沒事,我會做的。”
步綰綰把餅託到她的面前來,低頭,用力吹了幾下,再撕成小片,喂到她的嘴邊。
“我自己吃。”
翠姑姑趕緊接過來,手一擡,就痛得呲牙咧嘴的。
“翠姑姑,讓你那位侄兒來接你吧,你回鄉下去,我還悄悄攢了銀子,你帶回去養老。”
步綰綰倒了熱茶過來,小聲說。
“哎,不去了,去不了了,他逃難去了,也不知道現在逃到了哪裡。”
翠姑姑搖搖頭,有些沮喪地說道。
步綰綰也愁起來,如今她進宮入奴,翠姑姑一個人要怎麼辦?
梅園子裡又傳來了絳芸的笑聲,這些人真是討厭,去哪裡玩不好?偏要在這裡讓人心裡生堵!步綰綰過去關門,卻見一名侍女快步過來,給她行了個禮,笑着說:
“步姑娘大喜,王上和王妃請您過去。”
“我喜什麼喜?”步綰綰懊惱地問她。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侍女抿脣一笑,轉身就走。
見步瞬欣不肯動,翠姑姑小聲勸她:
“瞬欣,去吧,如今他是王了,你得更加小心,不要惹他不高興。我們女人的命就是這樣啊,夫就是天,偏偏你還是天子的女人。”
“呸,我偏要做男人的天!”
步綰綰小聲說了一句,大步往外走去,看他們玩什麼把戲!
絳芸能給她吃那種藥,其心之深不可測,讓步綰綰加倍小心。到了梅園中,只見帝祈雲正蒙着眼睛,四處摸人。
絳芸站在梅樹下,正掐了一朵梅拋向帝祈雲,一羣美貌侍女都在帝祈雲身邊亂跑。
步綰綰踩着落花過去,帝祈雲立刻聽到了聲響,靈敏的耳朵動了動,轉頭看向她來的方向。
洛君瑜和夜滄瀾也看了過來,步綰綰臉上的灰還沒洗呢,髒兮兮的,像在土裡打了滾的貓兒,一臉冷漠地看着面前這些人。
“王上,王妃有何吩咐?”
她走到帝祈雲面前五步時停住,隨意福了福身子。
“步瞬欣,你來摸。”
帝祈雲讓解下矇眼的布,讓給步綰綰繫上。
步綰綰哪裡來的心思陪他們取樂?她還惦記着翠姑姑的日子呢!
“你摸着了孤王,孤王就讓你當貴妃。”
帝祈雲折了枝梅枝,在她的額頭上輕戳一下。
這話一說,絳芸的臉色就微微有些變了,不安地看了一眼帝祈雲,又看向夜滄瀾和洛君瑜。
可步綰綰心裡和明鏡一樣,這是加大了籌碼,讓她去上勾呢!可帝祈雲對她說的話,一句都沒有兌現過!
所以,帝祈雲的話能信,母豬都能上樹!
她推了推矇眼的布,慢吞吞地往前走,小聲說:
“不如,我摸到了誰,王上你就把我賞給誰吧。”
“想得美。”
帝祈雲手裡的梅枝從她身後戳來,在她的後腦勺上輕輕一點。
“咦……別戳我腦袋!”
步綰綰摸了摸後腦勺,不滿地說。
“那戳你哪裡?”
帝祈雲輕笑,又拉了拉她的長辮子。
“你別戳我。”
步綰綰更惱了,抓下了矇眼布,飛快轉身,只見園子里居然只剩下他們二人了!
“人呢?”步綰綰愕然地問。
“絳芸說你想我,是不是真的?”
帝祈雲又拉了拉她的小辮子,往她的胸前甩。
“作夢呢,她說胡話。”
步綰綰一言就給他把話敲碎了。
帝祈雲卻不生氣,只低低地笑,擡眼看向小院子的方向。
“步瞬欣啊,步相說,把你的另一個姐姐也送給孤王,你說孤王要是不要?”
“當然要了,送上門的爲何不要?”
步綰綰脫口而出。
帝祈雲沉默了會兒,轉過臉來看她。
夜色愈重,星辰漸亮,他的眼睛裡有星星,今兒是十四!
步綰綰往旁邊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步相到底從哪裡找來了你這麼個寶物?”
帝祈雲擡起手,在她髒兮兮的小臉上摸了一把,又褪去了在外人面前那副亂七八糟的胡來模樣。
“你是裝慣了嗎?如今你是王了,又沒有帝慎景可以害你,你何必再裝來裝去?”
步綰綰嘴角抽抽,不屑地回答。
“是裝慣了。”帝祈雲也不惱,轉身往園子外走去。“這裡以後就是大師兄的宅子了,讓你那個什麼姑姑趕緊離開。”
“喂,大半夜,你讓我去哪裡找地方?明天好不好?”
步綰綰趕緊去追他,拉住他的袖子。
他脣角慢慢一揚,慢吞吞地說:“不好……你不讓我順心,我也不讓你順心。”
“我又如何不讓你順心了?”
步綰綰氣結,忿然地看着他。
帝祈雲黑亮如同寶石的雙瞳,慢慢燃起了火焰一般的光來,他一手勾住了她的小下巴,慢慢擡了,低聲說:
“你說,不想孤王……”
“我想,我好想,非常想,想極了……真的!我若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剛剛我是不好意思說而已,內心就如同一盆火,熱烈地想念着王上您。”
步綰綰立刻豎起兩指,對天盟誓,並且字字珠璣,鏗鏘有力!
帝祈雲滿臉古怪神色,那笑也漸漸僵了,擡手在她額上一彈,惱火地說:
“步瞬欣,論說假話,你比孤王要勝了千倍萬倍。”
能如此招惹他的女人,滿天下除了這不怕死的女子,沒有第二個女人!
“可我這話,絕對不假!”步綰綰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這話確實真,不過她是想着如何揍他,如何打他,如何踩扁他,所以在腦海裡演變了無數姿勢,那英勇無畏的各種搏鬥,在此刻化成了洶涌波濤,在她的胸膛裡滿漲起來……
帝祈雲突然就扣住了她的手腕,雙瞳裡瀲灩生彩……他凝望着步綰綰,那目光一直探進她的靈魂深處。
步綰綰的心裡猛地揪了一下,說不出的難受感覺從心臟源源不斷地往外涌來。
帝祈雲的雙瞳就像藏了妖精,正在拼命地抽取她靈魂深處的東西,讓她不由自主地奉獻出自己的秘密……
驀的,她嬌小的身體被帝祈雲摟進了懷裡,只聽他在她耳畔邪惡地說:
“步瞬欣,孤王現在想戳你了,怎麼辦?”
步綰綰目瞪口呆,這樣邪惡的話,也只有他纔有臉說呵!
若論能裝,步綰綰能和他一拼,可若論這邪惡無底限,步綰綰想不出第二個人能和他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