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過骨灰盒的一剎那,金木真正體會到肉體的父親從自己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肉體和靈魂徹底分開,老汪攜帶不滅的元素,再次擁抱自然,而靈魂與惦記的人同在。
烈日炎炎的夏天,滾燙的骨灰盒,但已不是老汪的溫度,而是火葬爐裡燃燒的煤炭的能量,留給老汪骨頭的餘熱,在這如火如荼的日子,餘熱持續保留,久久不能散去。
此時,滾熱的骨灰盒,也無法溫暖金木那顆冰冷的的心,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剎那間,再次淚如泉涌、泣不成聲。
站在車廂裡,金木肅穆地用雙手抱着鮮紅的綢布扎着的骨灰盒,貼在胸口,感覺着父親的溫度,擁抱着父親的靈魂,回味着父親的語言,與老汪交流着思想。
車輛一路上下顛簸,金木的心也起伏飄蕩、同頻共振。唉,金木平生第一次有暈車的感覺。是多日勞累?是過於傷心?還是心電感應改變了金木固有的人體頻率?
水英緊抓扶手,傷心勞累又暈車,儘管風呼啦啦吹着,還是一路嘔吐。不能坐汽車的水英,今天不得不爲老汪再次坐一回汽車,雖然沒有駕駛室裡那種汽油味,但水英早已半死不活。
此時的水英,只有一個念頭:“我的老闆啊,我親愛的春耕,我將實現你的願望,帶着你回到那遙遠的故鄉,回到那曾經苦難又甜蜜、充滿迷惘又溫馨、永遠難忘的龍王山!”
“風啊,你來得更猛烈些吧!你吹去我的痛苦,吹麻我的靈魂,讓我隨風而去,自由飛翔!”金木故意迎着風。
車越開越快,越開越瘋,彷彿車也和老汪一樣:“我要回家,我要回到我的天國!”
被風理清了頭緒的金木,騰出手來扶着母親。幾次顧此失彼,在車廂裡晃來晃去,險些栽倒,母子倆蓬頭垢面,宛如難民。
在金木回到龍王山的第二天,四清輾轉一個來回,也已趕回到龍王山。
水英的親生父母、養父母和繼父母等三個父母、六個人都來了,同父異母和同母異父、既不同父又不同母的兄弟姐妹來了,堂兄弟姐妹都來了,以及他們的後代總共八十一人,一個不落都來了。
老汪早就沒了父母,唯獨的哥哥也早已離去,但龐大的汪氏,以姓成村的宗族們,遇到這種事情,那是當仁不讓,一百零八人早就擠滿了堂屋和稻場,按部就班地準備着各種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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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王山的六位長輩,彷彿是六人元老院,全盤操控。他們不用水英勞神,還派出八路人馬,每人倒夾一把黃色油布雨傘,分赴散居在各地的同宗同脈汪氏後代,前去報喪。
金木的大媽蘿蔔義不容辭,帶着愁眉苦臉的牡丹。嘿,後面還有一位,白菜容光煥發,像換了個人似的,追隨她的兩位兒童,女童則親熱地喊着金木“舅舅”,男童親切地稱呼金木“小大大”。唉,白菜在改嫁同學後一直不育,重新接回和任強生育的兒子。白菜雖然已經走出龍王山,但她心裡感激老汪,怎能不來?她和蘿蔔冰釋前嫌,與牡丹相約,回到龍王山,和其她女眷們按不同輩分,裁剪着紅、綠、白等各式各樣的頭巾和袖章,供前來弔唁的人選用。
龍王山其他的女眷們也不落伍,殺雞宰鴨、燒鍋搗竈、洗菜烹飪,弄得鍋碗瓢盆嘩嘩啦啦、噼噼啪啪直響,準備宴請所有賓客。唉,龍王山的習俗嘛,再痛苦的喪事,還要按白喜事辦哦!
和老汪千絲萬縷的親戚、戰友和同學們都絡繹不絕趕來了。
一切準備就緒,老汪的靈堂就設在他臨死前建造、引以爲豪的磚牆瓦房堂屋正中,上方懸掛着巨大的“奠”字,一副輓聯兩邊掛:
三更月冷鵑猶泣,萬里雲空鶴自飛。
骨灰盒擺在“奠”字之後。
水英的繼母哭的最傷心,聲音最激昂,她帶着節奏訴說:“我的好女婿啊,你這麼好的人,怎麼就命不長呢?姑娘啊,你怎麼這麼命苦,生活纔有點起色,好日子剛剛開始,老闆又去世了,他怎麼這麼狠心丟下你……”
四清、梅花、金木和多多兄弟姐妹四人,一字排開,披麻戴孝,跪在在靈堂前,向每一位前來弔唁的人叩頭還禮。
水英抓住每一位來賓的手,哭訴着自己悲慘命運。
龍王山水英的好姐妹們則攙扶着她。鳳英邊給水英擦眼淚,邊耐心勸說:“人死不能復生,老汪生病這麼多年,你服侍的好,不然老汪怎麼能拖這麼長時間,你也能對得起他了。人死不能復生,你還要保養好身體,你小兒子才十歲,任務還很重啊!將來就要靠你一個人了,老姊妹啊,不能太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