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2

龍王山兩個年高德劭的老壽星來了——王老太太雖是孫子攙扶而來,早已老態龍鍾,但哭聲悲慟,勝似親孫子去世。

鄰居老馮父親年過九十,老成持重、鶴髮童顏、儀態可親,還精神矍鑠、神清氣爽、耳聰目明。他居然不計前嫌,編了一套歌頌老汪生平的唱詞,爲曾經的對頭低沉地吟唱,在場的人無不爲之動容。

兩位老人見證龍王山百年之變遷、人事之更替,用心聲書寫着歷史。

最不可思議的辣寶,生怕被水英看見,給她老虎洗臉。她竟然借用兩位老壽星掀起的高潮,矇混過關,草草拜了老汪的靈堂,沒等水英還禮擡頭,悄悄溜到女眷的陣營,搶着幹起活來。

親家母鬼婆領着親家公,一路哭着過來。東玉和他三位妹妹則彷彿是正月走親戚,衣着鮮豔,吵吵嚷嚷說是趕來吃酒。盼弟很生氣地推了一下東玉:“你這個混世魔王,虧你還是你家夫的狗肉朋友,連裝一下都不會?”

盼弟說完,繼續用她那公鴨嗓子嚎啕起來。

接生婆和小呆子來了;鐵匠、木匠、篾匠、漆匠、瓦匠、瞎子、麻子、跛子來了;鄉紳赤腳醫生華東來了;以董士博和高老師爲代表的同學們來了。

與金木狹路相逢、讓金木記憶深刻,但不知姓名的電影院檢票員帶着同批入伍的戰友和鄰居老馮相約而來。老兵們退伍不褪色,身着退伍回家後尊藏在箱底的軍裝,還是那麼英姿勃發……

屠戶朱時牽着活潑可愛的兒子也來了,他見到金木,忙讓兒子叫哥哥,嘴裡不停地感謝:“你金口玉言,自從幫你家殺了豬,聽了你的話,不到一年我就有了兒子,長這麼大沒出一點差錯,託你的福啊!

“我也沒得生了,想要小二子,那是癡人說夢,講句龍王山粗話,只能是‘寡婦生兒子,大家幫忙’!你家那頭大肥豬歪打正着,幫我解決了問題,人人說我和鄉領導一樣,爲老婆着想,男人帶頭了斷,是個模範丈夫,還免了我老婆手術呢!”

金木聽得渾身抽搐,轉身就往茅房裡跑,三分鐘都沒尿出來,似有被扎住的感覺。

當上民辦教師的大富來了——村西江北老夫妻大水之後仙逝,大富無法再上高九,放棄了夢想和終身追求,憑其紮實的功底,開始自食其力、小富即安。

考進鄉政府當上秘書、掌管兩萬多人公章大印的小貴,兼任了治安隊隊長。他皮笑肉不笑,意氣風發還雍容華貴、志得意滿且如願以償,大有劉邦衣錦還鄉之感,但缺少前呼後擁的氛圍,只是帶着小明來了——“二進宮”回來的小明橫着膀子螃蟹似的走了進來。

小明像是抗戰勝利、載譽而歸,又像西天取經、得道高僧,黑不溜秋剃個光頭當作招牌,戴着墨鏡扔露出兇光,披着與季節極不相稱的長長的黑色風衣,妄想掩飾罪惡的內心;他腳蹬雪亮的黑皮鞋,腳踝暴露出腳鐐壓傷的青筋;他戴着純白的手套,也掩蓋不了手腕上手銬的痕跡。

白手起家的小明奪取了村油廠承包權、開了家皮包公司,混進了小貴的隊伍,成爲隊員,理由是以毒攻毒;他矯揉造作,刻意模仿《上海灘》,但怎麼也找不到風度翩翩的許文強影子,還有東施效顰之嫌,只能是貽笑大方。

如影隨形、尾隨在後的孤兒三狗子聯袂而來——三狗子靠着龍王山的泉水和野果、村民的殘羹冷炙,雖長得歪瓜裂棗,倒也狗頭狗腦,天生的免疫功能超強,得了麻疹也無關大礙。

然而,三狗子暴露在外的皮膚卻比麻子還難看,不是刀疤就是瘡疤,就像牆上貼的牛屎粑粑,也像肥豬拱翻的殘食、撒得滿地的渣滓,有的還像水蛭和蚯蚓一動不動扒在上面。他現在跟在小明後面當“周倉”,只是爲了保護主子,比小明多了一次——“三進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