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逼仄的空間中, 李騁的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聞,蘇燕被他握住的手腕彷彿麻木了一般動彈不得。
他喘着氣,說話時的語氣彷彿要咬下誰的一塊肉。“這是他幹得好事, 他同你說過了吧?”
蘇燕往後縮, 使勁兒想要掙脫他的控制:“這與我沒什麼干係, 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如何會不知道”, 李騁戲謔的語氣中能聽出幾分惱恨。“他這般睚眥必報的人, 至今還留着你的性命,叫你過得如神仙一般,可不是將你放在了心尖兒上?”
他身上沾着難聞的血氣, 馬車外的慘叫與刀劍聲仍在繼續,他卻置若未聞。“旁人說徐墨懷出事, 必定會記掛着將你送走, 起初我還不大相信, 如今卻是信了,想不到你的本事比我想得還要大, 讓這種人都爲你牽腸掛肚的。”
李騁說完便不顧蘇燕的抗拒,拽着她的衣襟將她往馬車下拖,毫無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思,蘇燕驚慌求饒道:“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什麼都不知曉, 你要叛亂還是要刺殺他都與我沒幹系, 何必要來爲難我一個弱女子。”
李騁粗魯地將她提起來, 淡淡道:“你這話倘若讓徐墨懷知道, 他必定要一刀刀活剮了你。”
死到臨頭了誰還顧得了這些。蘇燕被李騁強硬地拽走, 扭頭想去尋找宋箬的身影,李騁便將她腦袋掰正, 提醒道:“她乃名正言順的公主,你如何能與她比,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
興許是爲了不引人耳目,護着蘇燕與宋箬離開的兵衛並不算多,然而即便是深夜出城避禍,依然被李騁抓了個正着。即便蘇燕愚鈍,也能猜到多半是有人給李騁通風報信了,不然也不至於讓他來得這樣及時。
蘇燕與宋箬一同被帶走,安置在了洛陽一處偏僻的宅院。
李騁將她送來後便沒有再出現過,每日有人送來三餐,卻不肯與她多說一句話,半點消息也不透露。蘇燕不安地待在這處院落,也不知何處才能被放出去。
然而看李騁這樣忙,她也多半能猜到,徐墨懷此刻應當平安無事,無需什麼人掛念。
期間李騁曾匆忙來找過她幾次,躁怒地逼問她徐墨懷的去處,她自然答不上來,便被繼續關着。
令蘇燕意想不到的是,最後救她和宋箬出去的人會是徐墨懷的外祖。
李騁也不知將她們安置在何處,輕而易舉就叫人找到了。外祖只安撫了宋箬幾句,並未與徐燕說過話,而後將她們又送回了洛陽的行宮,據他所言,留在宮裡反是一件好事。
蘇燕不懂其中利害,旁人怎麼說她便怎麼做了,只要將她從李騁手中救出來她便感激不盡。
等回了行宮,蘇燕與宋箬身邊侍奉的宮人也被換了一遭。沒有人與蘇燕告知一聲徐墨懷如今如何了,她只好自己去問,然而依舊沒什麼人理會她。
即便她去問了徐墨懷的外祖,對方也只是輕飄飄地敷衍過去,讓她不用掛念。
幾日後,第一個來找蘇燕的人是常沛。他性子十分沉穩,遇到這樣的大事也不顯得慌亂,面對蘇燕依舊是和和氣氣的。
“這些時日讓蘇美人憂心了,那逆賊可有傷到美人?”
蘇燕搖了搖頭,也只有在她答不上李騁的話時,被他推搡了一把撞破了腦袋,其餘的便不大要緊。
常沛皺起眉,說道:“不瞞美人,陛下如今下落不明,恐是暫時躲避了起來,如今下官尋陛下不得,不得已纔來打攪。敢問美人,陛下臨走前可有與你透露過他的去向。”
常沛恭敬有禮十分好說話,蘇燕見到他便安心了幾分,然而猶豫了片刻,還是說:“我也不知道陛下在何處,你若知曉了也與我知會一聲吧。”
常沛似乎並不信她,又問了一遍:“美人想清楚了,事關陛下生死,倘若陛下出事,后妃皆要殉葬。即便美人對陛下心懷怨恨,孰輕孰重也要分清纔是。”
蘇燕捏緊拳頭,抿着脣不說話,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說:“連你都不知道陛下在哪兒,他怎麼可能會告訴我。”
常沛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顯然還是不信,等他轉身走了,殿門便重重一關,嚇得蘇燕身子都顫了一下。
常沛走出去不久,便看到了徐墨懷的外祖,同時也是王氏的族長,正在外候着等他。
“她可交代了?”
常沛面上冷凝着一團陰雲,搖頭道:“她不肯說。”
對方語氣不善道:“不過一低賤奴婢出身,得到了一時的寵愛,徐墨懷自負多疑,絕無可能對她推心置腹,問她有何用?”
提到此事常沛便來氣:“無知豎子,若不是他貿然行事拐走了蘇燕與公主,何須我們費神去問。”
徐墨懷此次來洛陽衆人皆知,如今忽然被刺殺下落不明,李騁便以爲是他下了手,故意讓徐墨懷隱蔽了行蹤,便去拐走蘇燕和公主,妄圖讓徐墨懷現身。
常沛焦躁地罵了兩句,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緒,才接着道:“倘若連蘇燕都不知曉,其餘人更不知曉了。如今陛下行蹤不定,他究竟是遭禍了還是暗中躲起來了,我們尚未得知,決不可輕舉妄動……”
——
蘇燕夜裡熄了燈,依舊睡不安穩,想了想還是起身將殿內的燭火點燃了一盞。做完這一切後,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腦子裡竟忍不住想起了徐墨懷。
在許多地方徐墨懷都是一個極爲古怪的人,夜裡倘若燭火亮着,蘇燕便睡不安生,而他則正相反,即便入夜後要睏覺了,依然要點上許多盞燈,讓滿室亮堂堂的。後來她與徐墨懷爭執了一次,他總算妥協了,在殿裡只留一盞燈,至少讓昏暗的殿中能看清人。
蘇燕剛撿到他的時候,夜裡要熄燈的時候他也會面色變得難看,當初她還以爲是他怕黑,躺在榻上安慰了他好幾句,還給他講村子裡的志怪傳說。只是油燈也要錢,她也不能因爲他怕黑便整夜亮着燈。
那些往事總是不合時宜地冒出來,似乎想讓蘇燕顧念着舊情一般。可蘇燕左想右想,只覺得回憶裡莫淮溫柔的笑變成了嘲弄,安慰的眼神也成了輕蔑,哪裡還有什麼舊情。
她看着那躍動的燭火,不禁有點幽怨了起來,誰能想到徐墨懷若是死了,她還得跟着殉葬。
蘇燕忍不住嘆了口氣,回身準備回到榻上,忽然貼上一個身影,嚇得身子猛地一抖,尖叫聲都被卡在了嗓子眼。
對方悄無聲息,如同鬼魂一般站在她身後,見到她被嚇得花容失色,反冷笑道:“你還真是嘴硬。”
燭火被風吹動,斑駁的光影落在李騁的臉上,他的面容晦暗不清,蘇燕看不見他是什麼表情,只感受他冰冷手伸過來,毫不容情的拽着她的衣襟,仿若變了一個人。
“我沒什麼耐性與你鬧。”李騁說道。“我父兄皆戰死,獨我還領着一幫殘兵苟活,如今是我最後的機會,徐墨懷一定會死在我手裡。”
李騁身上穿着宮人的衣裳,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座山似的,蘇燕又是踢又是打也無法撼動。
他對蘇燕也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可到了緊要的時候,也不會對她留情。
蘇燕的頭髮被扯着,頭皮被拽得生疼,直直地往後仰去,倒在了李騁的懷裡。
他貼在蘇燕耳邊,聲音壓得很低:“你不是噁心我吃人?那你知道我吃的第一個人是誰嗎?“
他笑了一聲,語氣古怪。“我阿耶當年還不是節度使,而是一方兵馬統帥,被胡人圍困遲遲等不到援兵,戰馬吃完了,將士們還是餓到耳目昏聵,我弟弟先天不足是個癡兒,阿耶便殺了他給衆將士們果腹。我得活下去,所以我也吃了,後來連着吃了十日的人,援兵才遲遲趕來……”
蘇燕聽得戰慄不止,卻還是強忍恐懼道:“那你爲何……”
“爲何要與胡人聯手?”李騁滿不在乎道。“這皇位誰規定了只有他姓徐的能坐,他們不也是從前朝皇族手裡搶來的。徐墨懷一個野種,憑什麼讓我們屈膝下跪……”
李騁說着,掰過蘇燕的臉,語氣惡狠狠地說道:“你還不知道吧,他就是個野種,殺了父母殺了手足,都是爲了自己的皇位,我們李家也曾是滿門忠烈,爲了守住大靖的江山百姓拼死拼活,憑何要讓這皇位落到他一個野種的手裡。”
李騁的語氣已經帶了幾分癲狂,蘇燕的下巴被他掐得疼,不斷用手去掰開他的桎梏。而李騁下一刻便將她按在地上撕扯她的衣裳,蘇燕恐慌地求饒,他置之不理。
蘇燕用力地去抱住李騁的手,大聲呼喊求救,李騁掰開她的手,疼得蘇燕眼淚往外冒,還是不肯鬆開,她說:“我也只是一個可憐人,有仇報仇,你又何必爲難我。”
“徐墨懷的位子我要坐,他的女人我也要,早知當初你會落到他手上,我便不該對你留情。”李騁撕開蘇燕的衣襟,露出大片肩頸,以及一個難看的疤痕。
蘇燕哭喊個不停,他卻忽然間將一個匕首抵在了她的心口處。
“我可以不動你。”
他摸到蘇燕滿臉的淚痕,嗓子微啞,說道:“我知道你照顧我的女兒,沒讓她死在徐墨懷手上。”
“你告訴我他在哪兒,只要他死了,我許你黃金萬兩,放你自由。”
蘇燕的手指疼到她發抖,興許是被李騁給掰斷了。她躺在地上哭得喘不過氣,李騁的匕首依舊抵着她,語氣卻不再兇惡,而是多了勸誘的意味。“這不是你想要的嗎?我不是徐墨懷,我不會同他一般恩將仇報,蘇燕,你相信我。”
蘇燕從未向李騁說過她與徐墨懷之間的過往。
她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怎麼,是不是常沛……是不是他?”
李騁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蘇燕忽然間便絕望了,事到如今她又有什麼辦法。
她蜷縮着身子,聲音壓得很低,決然道:“寧清坊……他說讓我去寧清坊。”
在馬車上,徐墨懷將她抱到懷裡,溫聲細語地告訴過她。
他說過若出了大事,便去寧清坊尋他,他只信她,因此誰問都不要說起。
蘇燕說完後,李騁起身將匕首收好,再不看她一眼,迅速地走了出去。
等他走了,屋外的侍者才姍姍來遲,將癱軟在地的蘇燕扶起來,蘇燕想擡手將領口整理好,手上卻鑽心似的疼痛。
侍者瞧了一眼,不鹹不淡道:“似乎是斷了,找大夫來看看吧。”
蘇燕沒吭聲,坐在地上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