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夜說一身黑甲,手持撕裂之槍懸浮在天穹,眼睛看着下面的女人。剛毅的面龐上,二十年之後,再次微笑。
“好久不見,師姐,我來接你回家。”
拓跋夜說絲毫不顧他已經被四名灰衣人配合陣法圍住。
彷彿他只需要呼喚下面那個女人的名字,他就能夠將她帶走。
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一個丈夫來救回他的妻子。
他是拓跋夜說。
霸王無懼。
拓跋夜說從不怕身陷重圍,他只擔心看不到那個人的笑臉。
她是拓跋夜說無盡勇氣的源頭,是他拼命要保護的女神,是她的笑容讓霸王拓跋夜說的故事誕生。
地上的花姐雙臂和雙腿都被銀色鎖鏈鎖住,整個人呈現出一個大字,她看着天上的男人,她的丈夫。她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拓跋夜說吞吞吐吐,說話都口吃,有些緊張地說,師,師姐姐,我,我叫,拓跋,拓跋,夜,說。
好了,我知道你叫拖把了。
少女蠻橫地說。
少年拓跋夜說目瞪口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他只能夠再次解釋,我叫,拓跋,拓跋夜說,不叫,不叫拖把,啊。
談蕭瑜柳眉一橫,我是師姐,我叫你拖把,你就是拖把,還有沒有規矩了,知不知道尊師重道?嗯?
少年有些怯懦地低下頭,默認了師姐的暴力脅迫。
就這麼一個有些軟弱的男孩子,談蕭瑜從未想過,他會和自己產生那麼多的糾葛。
拓跋夜說那時候瘦瘦的,就像是一個還未發育的小女孩,他來自一個偏遠星球的少數民族“姜族”,生長緩慢,並且天生溝通困難,他總是孤身一人,看起來可憐又落魄,離羣索居。看到他孤零零無所依靠的樣子,談蕭瑜就很生氣,她將他拉出來訓了一頓。
你知道在魚龍府最重要的是什麼?
她一副老師模樣,指着對方鼻子怒斥。
拓跋夜說老實回答說,鯉魚化龍,自強不息。這幾句他不斷練習,已經能夠流暢說出來。
你既然知道爲什麼一天意志消沉!談蕭瑜毫不客氣,覺得他簡直蠢透了。
每天給我打起精神來,不要像一個被欺負的小孩子一樣,一臉受氣包!你聽到了嗎?拖把!
拓跋夜說難爲情地說是。
拓跋夜說就像是一個才學會用自己腳走路的人,無論是理論還是實戰都學得極爲緩慢,加上又口吃,讓教授他的師兄都覺得極爲煎熬。
你跟着我練。
談蕭瑜有一天突然對他說。
不,不行。
拓跋夜說卻很堅決拒絕。
談蕭瑜奇怪,爲什麼不行?
大家,大家,會笑話,說我,靠師姐。
拓跋夜說是個老實孩子,想什麼就會說出來。
談蕭瑜氣極而笑,靠師姐怎麼了?我爹還是副掌門呢,我想要不靠我爹就只有把他給休了,我休了我爹嗎?
路過的副掌門談子謙差點腳下一滑,只好咳嗽兩聲表示不滿。
談蕭瑜卻一點沒有收斂,對父親說,父親你看嘛,這個小子,我讓他跟着我練他都不肯,他是不是傻啊。
談子謙仔細看着拓跋夜說,拓跋夜說沒有像其他弟子一樣躲避他的眼神,而是用一種堅定又有些害怕的情緒迎了上去,勇敢面對這個隻手遮天的大人物。
我明白了,你是想要保護師姐對嗎?你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對嗎?
談子謙突然一笑。
拓跋夜說露出吃驚的神色,少年總是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內心。
我需要他幫忙?哈?
談蕭瑜大笑着離開。
拓跋夜說看着談子謙,談子謙也看着他。
想要保護她嗎,那就給我看看你有多想,是隻是嘴上說說,看看,還是賭上性命也要做到。你能做到什麼程度,拓跋夜說?
談子謙看着比他矮一截的少年,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
我,我……
拓跋夜說鼓起勇氣想要回答,卻被談子謙單手阻止。
不用告訴我,去用你的行動給她看吧。
寂寞的拓跋夜說,永遠形單影隻的拓跋夜說,他就像是一個透明人,人多的地方他永遠不會去,他獨自一人在演武場度過每一個白日黑夜,他是這裡的陣亡的幽靈,不斷在嘗試復甦。可是他從未參與過魚龍府的任何競爭,青銅之證的門外行走資格沒有參與,弟子職位他沒有去競爭,去外面歷練他也沒有過,他變成了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色,彷彿他就是演武場原本就有的一個景點,新人不斷加入,老人不斷被各大戰隊挖角,唯有拓跋夜說,變成了演武場的石頭。
拓跋石頭。
然而有一天,這顆石頭突然離開了演武場。
因爲談蕭瑜師姐去玉京山爲一名魚龍府弟子討回公道,那位弟子被誤判,導致誤殺身亡。第二天談蕭瑜還沒回來他已經摺返,有的人以爲自己是眼花了,拓跋石頭一定一直在這裡。他能去哪?他能找誰?對吧?
沒多久拓跋夜說再次離開,長達十天。
所有人都驚訝了,拓跋老石頭竟然不見了!他要去其他地方當石頭嗎?
談蕭瑜聽到有魚龍府弟子去闖烽火樓極爲吃驚,魚龍府每年都被挖角大量優質弟子,很長一段時間青黃不接,每一個子弟都極爲珍貴。她只好硬起頭皮去闖烽火樓,烽火樓的規矩,只認結果不認人,要想辦事普通人只有闖過十八道封鎖,闖過之後可以提一個要求。
烽火樓的十八道封鎖名氣頗大,每年死於其中的各路子弟多不勝數,由於烽火樓向來崇尚實戰,下手絕不會隨意停下,往往結束時其中一方已然氣絕生亡。
這是烽火樓的殘酷戰法,也是它迅速崛起的秘訣。
談蕭瑜得知是傻傻的拓跋夜說去闖關,更是心急如焚,闖到第三關時她已經瀕臨極限,不過好歹談子謙的背景有了作用,立刻有烽火樓高層插手阻止繼續對戰。
那位高層是談蕭瑜的一個伯伯,與談子謙也是好友,看到渾身是傷的侄女,竟然笑起來:“小瑜你也着急了?怕自己最傑出魚龍府弟子的名稱被那個小子搶了?”
談蕭瑜聽得莫名其妙。
看她是真不知曉,對方說:“你們魚龍府真正出現了一條龍啊,拓跋夜說,已經連創過十八關,烽火樓十八道第一次被外人闖過。”
談蕭瑜不敢置信,拓跋夜說,他怎麼可能,他……
她腦子裡出現的是那個怯怯的,口吃的少年。
除了笨,他就沒有優點了。
“提前恭喜談兄了,有這麼一個秘密弟子,多年都捨不得亮出來,真是……”他突然頓了頓,臉色有些精彩:“他提出的要求是,在十八道通過的牆上寫‘拓跋夜說到此一遊’……”
急匆匆趕回去的談蕭瑜一路來到演武場,拓跋夜說又變成了拓跋石頭,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拖把,你給我過來!”
談蕭瑜氣道:“誰讓你去闖十八道的?”
“師姐,你,你說的,啊。”
拓跋夜說和談蕭瑜腦子裡的樣子已經不一樣了,他眉眼長開來,算不上俊秀,卻是另一種英挺,如果能夠把他垂到眼前的頭髮往後梳起來,束住……說幹就幹,談蕭瑜讓他不要動,將他的頭髮給往後梳攏,給他紮上一個馬尾。
拓跋夜說輪廓分明的臉,和那一雙猶如深潭的眼睛就出現在談蕭瑜眼前,讓她一時間都有些懷疑是否有人假冒拓跋夜說。
“你整容了?”
談蕭瑜氣道。
很多弟子在自我容貌上煞費苦心,去找器木所的人做了整容,一個個攀比容貌。
拓跋夜說趕緊擺手:“我,我們,姜族,成年後,就會不一樣……”
“真的?”
“真,真。”
談蕭瑜問起重要問題:“你爲什麼跑到烽火樓去亂來?你這身本事怎麼來的?”
“師姐,你,你說的啊。”
“我說過什麼啦?”
談蕭瑜猛然想起幾天前。自己從玉京山回來,幾個師兄弟都在勸她說,讓她不要去意氣用事,現在魚龍府正在內憂外患之中……大概意思就是,我們疲弱,不要貿然惹怒玉京山,否則在外行走的師兄弟都不好過,隔三岔五被盤查。談蕭瑜不由憋屈不已,當即說,我就不信我們魚龍府一直消沉下去!烽火樓的十二道,你們敢闖嗎?
衆師兄弟一聽是絞肉機一般殺場的烽火樓十二道,頓時說她不要異想天開,化作鳥獸散,竟然是連恭維的話都懶得說。
他就因爲自己一句話……就去衝了十二道。
“你想過沒有,你可能死在裡頭?”
“我不怕。”
拓跋夜說的口吃在這時候彷彿消失了,一雙眼睛堅定看着談蕭瑜:“因爲我知道,師姐就在我身後跟來,我必須快點贏十二道,所以我贏了。”
簡直亂來!
看着面前胡說八道的小子,談蕭瑜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可她又想哭。
長這麼大,還從未有人真正願意爲她去拼命。她是實權掌門之女,生下來就是大人物,大家都怕她,敬畏她,可是談蕭瑜知道,大家都對自己的做法不屑一顧。因爲遲早魚龍府都要爲他人做嫁衣,這是傳統,沒有人會爲了一個臨時居所而去和未來可能真正的歸屬去交惡。
他好傻啊。
一點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