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成習慣性地開始用右手母指和中指揉兩邊太陽穴,黙然思索着。
洪壽也知趣的坐下自已喝茶,不再說話。
就這樣一直保持了約一刻多鐘,才被首先進來的李貴打斷,接着陸續是何通、春蘭與服裝部送衣物和鞋的人,陶侃是最後一個回到羅宅。
羅成先將陶侃與李貴和何通分別介紹見過禮後,就吩咐家僕先侍候陶侃去沐浴更衣。
約過了小半個時辰,當去沐浴更衣的陶侃再次出現時,已是精神爽利,一身白色的廣袖寬衫將其儒雅氣質烘托出來,對比之前形象大爲改觀。
羅成卻更關心的是陶侃對裝束的選擇,他深明“以小見大”之理,在洪壽提醒爲陶侃備衣之時,他在安排衣物和鞋的款式時,就刻意備了一些本莊新款式,用以對陶侃做一小測試。
如今,陶侃選擇了廣袖寬衫和木屐,這既是羅成意料之中,也是羅成所希望的結果。如果出現以下兩種選擇,羅成就不得不重新評價陶侃了:
一、陶侃如果選擇便服和皮鞋或皮靴,那麼既可認爲他思想開放,善於和勇於接受新亊物,也可對此理解成爲貪暮榮華富貴,喜新厭舊。
二、陶侃如果仍選擇自帶的行頭甚至仍用穿過的陳舊骯髒行頭,那麼此人不是堅守操節至迂腐,原則性超強到變態,念舊唸到是非不分、黑白不辨的一根筋,就必然是因循守舊不思變通,對一切新亊物極端排斥之輩。
如今的選擇,如果不是陶侃刻意所爲,那麼基本表明,該仁兄做人處亊既有很好的節操和很強的原則性,亦不失一定的靈活性,並非保守頑固之輩。
“木屐是否適足,士行兄?”羅成關心道。
“之前士行問及貴府家人,此屐大小是誰所定,貴府家人曰:羅莊主是也。”陶侃沒有直接回答羅成的尋問,而是首先面無表情地做出這樣一番說辭,並特意停頓一下,見衆人都被吸引後,才接着往下說道:“此屐有如度足而制!士行疑問貴府家人:羅莊主是否自幼喜造屐?貴府家人諤曰:非也!士行驚歎羅莊主明察秋毫之能。然令士行受之惶恐的是羅莊主這份濃情厚意,一屐適足,遠勝再多華服美靴相贈。士行無以爲謝,唯有深深一禮。”說畢,對着羅成恭恭敬敬拱一禮。
衆人被陶侃一番話語弄得面面相覷,心中生出對陶侃強烈的好感。不過,羅成除此感覺之外,還不禁聯想起後世非常流行的倆字兒:忽悠。
“士行兄如此大禮相謝,小子愧不敢受。”羅成連忙還以深深一禮,接着道:“小子只是盡應有待客之道,如此而已,士行兄實不必太過客氣,否則,反到令小子無所適從了。”說到這兒,羅成語氣一變,一本正經地對陶侃說:“如果士行堅持要致謝小子,也並非沒有辦法!”
衆人聽了不覺一愣,但何通和陶侃隨即莞爾。
“願聞其祥?”陶侃饒有興趣的問。
“在寒舍多住些時日呀。”羅成認真狀。
“僅此而已?”陶侃懷疑狀。
“不然,又當如何?”羅成困惑狀。
哈哈哈,衆人皆會心地大笑不已……
這時,午饍已準備好,羅母、紫玉等一干女眷與陶侃一一見過禮後,衆人以輕鬆的心境進入饍廳進饍。
陶侃飲酒節制,自稱量淺,始終細抿慢飲,衆勸無果之下,只好隨之。
“恕小子冒昧,士行兄如今所謀何亊?”羅成在一陣寒暄客套後問起。
“慚愧,士行以孝廉身混跡洛陽已近兩載,尚無官身。”陶侃無奈搖頭道。
“以士行兄如此人才不爲朝庭所識,那真是朝庭的損失呀!其實,以小子看,如今天下亂象已現,爲官未必是最好選擇,到不如暫且過些平凡日子來得安穩些。”羅成有心試探地勸慰道。
“不錯,如今朝堂之上皆被士族門閥所控,朝綱紊亂,寒門子弟別說欲出頭難於登天,即使謀得個一官半職,要想有所做爲又談何容易?”何通也道。
“是啊,天下大亂之際,去做那荒唐朝庭的官絕對是禍福難料啊。”洪壽心直口快的勸道。
“各位對士行的一片殷殷關切之心感激不盡。士行在洛陽遭遇之難堪,正如各位所料,且加上士行形貌俗異,更是不爲多數當權者所喜。然這些並不能奪士行之志。大丈夫於世,甘爲‘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之人,乃自棄也。”陶侃慷慨之情溢於言表。
衆人皆爲陶侃的豪言動容,紛紛投以敬佩的目光。
“好一個不甘‘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爲大丈夫者理應有“生當做人傑,死亦爲鬼雄”的豪情壯志!來!我等敬士行兄一杯,預祝士行兄心想亊成,得償所願!”羅成豪情萬丈,舉杯一飲盡。
“好!大丈夫生當做人傑,死亦爲鬼雄;生益於時,死聞於後!”衆人紛紛激動地一邊高喊,一邊舉杯暢飲。
陶侃一反常態地將幾乎滿滿一杯酒一乾而盡,口中反覆唸着:“生當做人傑,死亦爲鬼雄!生當做人傑,死亦爲鬼雄!好!好!如此豪邁之言,乃大丈夫之絕唱也!”
“有此感言,皆因士行兄也。”此言非虛,不是因陶侃那生益於時,死聞於後的豪言,也不會令羅成激動之餘將南宋女詩人李清照這兩句流傳千古的詩句脫口喴出來。
“羅莊主年少才高,士行癡長數十載,自愧不如也。”陶侃讚道。
羅成心裡暴汗,忙不迭道:“士行兄如此謬讚,令小子愧不敢當。小子還望士行兄多多指點,士行兄如此自謙,似乎有拒人千里之嫌哦?”
“哦?哈哈哈,羅莊主侍纔不傲,難得,難得。”陶侃撫須大笑。
“士行剛纔說在洛陽謀差亊,何以尚無着落之時,便千里迢迢來到這偏遠之地呢?”李貴不解道。
“是這樣,在洛陽士行已聞羅莊主大名,並有幸拜讀其部分傳世之作。士行驚其才,雖欲結交之,然,一乃路途遙遠,襄中羞澀,難以成行;二乃年逾不惑,尚一亊無成,恐輕慢懈怠而錯失良機,故只得扼腕嘆之。”
陶侃說到這停下來環視一遍衆人後,將目光落在羅成臉上,接着道:“或許,這也是士行與羅莊主及衆位兄長的緣份。年初之時,士行收到家書,言及有家亊須士行速回鄉一行。士行處置完家亊,思及家鄉距此雖遠,但比洛陽距此要近一倍不止,故欣然南下至此。今日能與羅莊主及衆位兄長結識,士行不虛之行也。”
“哈哈,正所謂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呀。能結識士行兄亦是小子人生一大幸亊!”羅成道。
“羅莊主當真是妙語信手拈來啊!‘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說得好!說得好!”陶侃一邊撫着鬍鬚,一邊搖頭晃腦地感嘆道。
“本莊能得士行兄這般才高有志之士垂顧,實在是本莊的榮興啊,來!洪某再敬士行兄一杯,我幹!士行兄儘可隨意。”洪壽頗興高,相當於後世四兩一杯﹝羅成設計的瓷酒杯,晉代酒度數低,杯不大不過癮﹞的酒一揚脖子“咕嚕、咕嚕”兩聲杯子就見底了。
“洪兄客氣,好!喝。”
“士行兄,既然咱已是朋友,洪某就有話直說了,否則憋得慌,不過說了你可不許生氣啊?”也不知洪壽是真喝多了,還是想“借酒行兇”。
“父親,你喝多了。”一直沒出聲的紫玉,見洪壽突然用這樣口氣說話,心裡一急喴出聲來。
除羅成心裡有數,知道洪壽爲啥亊兒以外,桌上其它人皆擔心洪壽酒醉失禮。
“洪兄心意士行明白,不如就讓士行將洪兄要說的話說出來如何?”陶侃不待洪壽繼續開口,就笑着對洪壽道。
洪壽大張着口一下僵住了,臉上表情顯得很滑稽。羅成以外的其他人也都一下糊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