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楚有些詫異的說:“既然你早就打算重用李斯了,爲什麼我壓着他這多年,你都不反對?”
嬴政眼中笑意一閃而逝。
隨即,他湊到秦子楚頰邊忽然落在一個輕吻,柔聲道:“因爲子楚爲朕抱不平,朕心裡覺得特別歡暢。”
話音未落,嬴政眼中的笑意轉爲冷酷和漠然。
他擡眼看向窗外的天空,平靜的說:“李斯對自身的評價一直非常高,也懂得自己要什麼——他是很清醒、也很現實的人。若是不讓他始終處於困苦之中,日後李斯又怎麼會更加竭盡全力呢?”
秦子楚驟然失笑:“我以爲他原本對你也十分尊崇。李斯是一個很會順着別人心意說話,又能挑出問題關鍵勸諫的人。事實上,若非因爲我清楚他在處理你身後事這個問題上有所偏見,連我都想用他了。”
嬴政冷笑一聲,平靜的說:“只要能給李斯榮華富貴,並且一直給他榮華富貴,李斯能夠馬上掏心掏肺的獻出他的全部才華和本事。這樣人可以用,也可以重用,但朕絕不會再將身後事託付給他了。”
說到此處,嬴政忽然看向秦子楚,認真的說:“朕已經下令修陵墓了。”
秦子楚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愣,脫口而出:“你真的修秦始皇陵了?”
嬴政點點頭,語調顯得十分溫和:“子楚,你從未關心過自己的身後事,現在‘重病不起’導致朝臣議論紛紛,都怕你哪一天走了,結果卻因爲未曾修陵而無法入土爲安。朕藉機表示我們兩代君王同葬一墓,此時已經開始修建驪山陵墓了。”
秦子楚微微皺眉,有些古怪的說:“活着的時候討論陵墓,這感覺有點古怪——阿正,此事會不會太浪費民力了?”
嬴政聞言搖搖頭,將秦子楚攬入懷中,指向立在正殿之中極其完備詳盡的地圖,低聲道:“朕過去曾經在咸陽城內大興土木,將被征服的六國宮殿全部仿造了一遍以展示朕的功績。但此生有你,朕沒有做這件事情浪費民力。而且,歷代君王都要修建陵寢,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們兩個合住只修建一個陵墓,對百姓來說已經是非常輕鬆的事情了。你無須擔憂,百姓們不會爲此感到難以承受的。”
聽到這裡,秦子楚終於放心了。
離開咸陽宮的韓非一回到家中馬上將好消息再一次對親屬們公佈,可得到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他微微皺眉道:“難道你、你們想要一輩子在土地之中耕作嗎?其中的艱辛不、不必我多說,這些年來,你們一、一定完全明白了,眼前有這、這麼好的機會,爲、爲何全都沉默不語?”
張良的父親張平曾經是韓釐王和韓悼惠王的宰相。
他雖然不願意耽誤兒子的前程將張良送入咸陽宮中學習,以圖日後張良能有一個好的未來,可自己早就滅了繼續做官的心思。
此時,他對韓非提出的問題看得最清楚。
張平直白的回答:“非公子當年不得國主重用,秦王子楚和太子無論如何重用公子,都無可厚非。您有的只是‘韓國公子’的身份而已,但平與你不同。我曾經得到兩人國主的信重,擔任宰相之職,是平能力平庸、有負國主,未能夠力挽狂瀾。平與其他得到過國主賞識之人,又怎麼能夠背主而去侍奉秦國的國君呢?”
韓非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
比起張平謹守信義,韓非對現實的理解要清醒得多。
他視線在張平和許多其他族人身上轉了一圈,冷聲道:“國、國主寬仁,只是將、將我們看守起來,讓我們自、自食其力;太、太子延續國主的想法,不以我們爲、爲心腹大患除之而後快。但秦、秦國下一任的國主呢?下下一任的國主呢?秦重、重法度而少寬仁,我們能過的已經是、是最好的日子了。你、你們還不知道吧?太子下、下令修編大秦律法,要廢除過、過重的刑法,儘量轉變成刑徒徭役!只、只要眼前秦國對待百姓寬厚的政策能夠延續下去,等到、到秦三代之後,天下之人皆爲、爲秦之順民,誰還記得我、我們這些不能夠出門交際走動的各國遺民?那個時候,無、無論秦國國主想要如何處置我們,都不會有、有人阻攔。你、你們竟然放棄這樣的大好機會,坐在家中等死!”
這番話一出口,滿室皆驚!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驟然痛訴:“天下之大,竟然沒有我們容身之所了嗎?”
韓非皺眉道:“張翁,其實這些年來送入此處的祿米,並非是我買回來的,而是秦國國主吩咐的。國主怕你們知道了不肯食用,才一直讓你們誤會下去的——他知道你們根本不會耕作,也沒有耕作的那把力氣。非並不是替秦國說話,我也懂得破國之痛,只是眼前已經沒有韓國復國的機會,別做無謂的堅持了。”
張開地聞言痛苦的閉上眼睛。
他終於嘆息着說:“秦國徹底平滅了六國之後竟然不再堅持他們的嚴刑峻法了嗎?六國果然是氣數已盡。”
衆所周知秦國的法度嚴苛,這也是最爲六國百姓詬病的一點。
但若是強大的秦國連這點缺陷卻改正了,怎麼可能再失民心,給六國遺民復國的機會呢?
秦國滅六國起,做過的事情一招一件連綴起來,已經徹底斷絕了六國復國的機會了。
韓非看着在場的衆人,終於說:“如此,諸位是、是否願意在後年參加科考呢?”
一時之間,在場無論老幼,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十分精彩。
韓非忍不住再嘆一聲,失望的說:“諸位還有許多時、時間可以考慮此事,日後再說吧。”
話落,韓非拖着腳步直接走了。
他對自己族人的選擇既欣慰又失望,欣慰於他們對故國的懷念,又爲了他們的固執而失望。
這讓韓非心情十分複雜,想出門走走冷靜下來。
原本師兄李斯家中是個好選擇,可想到咸陽宮正殿之中太子提醒他的話,韓非卻感到一陣齒冷。
師兄弟多年,他對李斯扶住甚多,卻沒想到兩人竟然走到現如今這般境地。
果然是人爲權死。
韓非雖然遺憾,可這些年來他經受的困苦已經非常多,雖然難掩心頭的失望,他還是很快掙脫了負面情緒,前往學宮探望越發年邁卻仍舊精力充沛的老師。
一進門,韓非卻愣住了。
李斯正坐在老師荀況身邊,兩人不知道低聲交談着什麼。
荀況很快發現了韓非身影,招手笑道:“你來了。”
韓非收起心中多餘的情緒,走到荀況身邊坐好,恭敬的低聲道:“老師,學生已經多日未能前來探望你了。學生真高興老師的身體仍舊十分硬朗。”
荀況笑呵呵的開口道:“李斯剛過來沒多久,聽說你們倆一同主持修改秦國律法?能夠廢除過重的刑罰是一件於民有利的好事情,你們倆要好好做。”
聞言,韓非忍不住擡頭瞥了絲毫看不出心虛的李斯一眼。
然後,他故意挑起話頭對荀況說:“老師,韓非今、今日來正是對此有不明白的地方,希望能、能夠得到老師的指導。”
韓非話雖然是對荀況說的,可餘光卻未曾離開李斯片刻。
果然,話音剛落,他就發現李斯微不可查的揚了揚眉毛,眼中閃過驚訝的神色。
韓非心中道:太子的話果然是真的。
若是太子一怒之下免除了他的官位和職責,那麼修改律法的事情自然就會落到李斯一人身上。
以李斯的本事,想要做出成績來絕不是難事。
到時候,李斯就可以憑藉他的落敗作爲墊腳石,一飛沖天。
真是好攻心爲上的好計謀!
荀況已經發現兩位得意門生的古怪氣氛。
他略作思考,很快明白了其中可能產生的糾葛,可卻故意不提此事,而是微笑着拍了拍李斯的肩膀,溫和的說:“既然此番得到了太子重用,你要盡心盡力。”
李斯垂首恭敬的說:“是,老師。”
“還有其他要問的事情嗎?”荀況說出這話,已經帶上了送客的意思。
李斯再此處盤桓已久,自然起身道:“那學生告辭了。”
見李斯已經徹底離開,荀況看向韓非,柔聲道:“朝堂之上爾虞我詐,人心詭譎,有什麼不方便說的事情,可以來老師這裡訴苦。”
聽了老師的話,韓非反而說不出李斯什麼話來了。
他沉默一會之後,開口卻說:“老師,學、學生想要向您詢問的是法律之中減輕罪責需要掌握的‘度’——什麼樣的罪犯可以寬恕,什麼樣的罪犯罪無可恕。”
荀況見韓非已經對之前的事情釋懷,露出欣慰的笑容,儘快回答了他的問題。
師徒二人都默契的略過李斯不提。
臨走的時候,韓非臉上帶着疑問獲得解答的滿足神色。
“這是爲師整理好最後一部儒學典籍,你回去仔細看一看,理解其中的意思,然後將其呈給太子吧。”荀況拍了拍韓非的肩膀。
韓非點頭稱是,隨後,起身告辭。
他很清楚這是老師藉此再次讓他通過儒學“仁愛”的觀點來掌握降低刑律之中的嚴苛。
秦國國內一片歌舞昇平,此時的百越戰場卻迎來了一場令人沮喪的戰爭。
之前戰無不勝的秦軍,終於遭到了百越土著的挫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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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有點事情,要出門一下下,二更稍晚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