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青收拾着這些天研究的成果,打從心底裡感謝鄭大夫的幫助。
“鄭伯,以你的醫術,委實不應該如此埋沒啊!若是能夠彰顯,做個青州的名醫,也不是不可能的。”端木青由衷地對一旁花白頭髮的老人道。
鄭大夫笑着搖了搖頭:“到了我這把年紀,都是一隻腳踏進棺材裡的人了,哪裡還在乎那些東西。
我這一輩子都鑽研醫術,對於其他人情世故皆不太懂,年輕的時候還想要搏一搏名聲,後來發現,自己當真不是那塊料,也就放棄了。
後來年歲漸長,才發現,其實行醫救人才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情,爲功名所累,到底不自在,也無法安心做我的大夫。”
這樣的一番話出自鄭大夫之口,端木青委實是有些訝異。
隨即便會心一笑,果然智者多出市井。
最開始來到這裡遇到這個有些年紀的老大夫,端木青也只是帶着一種尊老的心態對待。
後來對他的醫術也是心有折服,這一番話說出來,卻是打從心裡的崇敬了。
這個世界上蠅營狗苟的人太多了,誰當真明白生命的意義?
敢於不問世俗,不理世事,專心做自己的事情,便是一種勇敢,那是真正的大無畏。
真正的快樂,從來都不是名利金錢可以給予的。
真正的快樂,其實來源於喜歡,發自內心的喜悅前提是身心的通泰。
誰說鄭大夫活得不如長京皇城裡的名醫,其實,他纔是真正活得自在之人。
“多謝鄭伯教誨。”端木青走到一旁,深深作了一揖。
鄭大夫訝異-地看了她一眼,搖頭道:“我這是自己悟出來的小道理,你別擡舉我這麼個糟老頭子了。
你的未來註定比我們這些普通人精彩,年紀輕輕的一個女娃子,不簡單啊!”
端木青搖頭笑道:“鄭伯笑話我了。”
“我老頭子倒不是那等喜歡奉承人的人,你這樣的年輕人,我這輩子也見得少。”
端木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原本想要爲鄭大夫做些什麼,聽到他那番話之後,卻發現,其實這個生活困頓的老人什麼都不缺。
“鄭伯,要不以後你就留在臨水鎮得了,跟這裡的人也熟了,而且陳大人倒是個不錯的鎮長。”
鄭大夫點了點頭,呵呵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正說着話,陡然間就有一個小蘿蔔頭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端木青瞥了他一眼,卻發現他那巨厚無比的臉皮既然蹭了一塊:“你又跑到哪裡去看美女了?”
這些天來,地瓜就專門擔任着查探消息和運送東西的任務。
但是大部分也沒有什麼東西要運送,韓凌肆那裡又忙得很,並沒有露出什麼馬腳。
所以他也就到處亂鑽,天天溜達着去看美女。
這一次地瓜卻是一臉沒好氣:“還看美女呢?!那傢伙突然發現了,這一次扔得可真狠,疼死我了。”
一邊說着話,地瓜一邊小心翼翼地揉着臉。
端木青嗤笑一聲:“活該。”
但是說完話,頓時明白過來,一轉臉就看到他那張有處淤青的臉好整以暇地笑看着他。
“你說什麼?他發現了?!”端木青表情頓時驚駭起來。
地瓜卻是不慌不忙地點了點頭:“嗯!小生正是這個意思。”
“那還不快走。”端木青連忙將東西揣好,還是忍不住問道,“他做了什麼?”
地瓜聳了聳肩:“也沒什麼,就是將房間裡的那個美女姐姐也丟出去了,不過她皮薄,應該半條命沒了。
還有就是朝韓雅芝吼了一通,然後,大概……就沒有在做什麼了吧!因爲他好像很急着要趕來的樣子。”
端木青簡直想要把眼前的稚童身子,痞子本質的活物跟韓凌肆一般扔出去,這還叫也沒什麼?!
“那你還呆在這裡幹嘛?”端木青極少見的急了,大聲道。
地瓜愣了一下,搖頭笑道:“青兒別兇,女子還是要文靜爲美,地瓜我這麼多年審美無數,這點鑑賞還是有的。”
“你再廢話,我讓韓凌肆抽你信不信?還不去找月兒!”
“兇什麼兇?找美女,一向是我的強項嘛!不要急!”
看到端木青露出這樣少見的一面,地瓜方纔不開心的情緒一掃而空,晃晃悠悠地就走了出去。
鄭大夫有些不解地看着端木青。
這纔想起來這裡還有另一個人在場,端木青不好意思道:“鄭伯,我要走了,您多保重!”
鄭伯笑呵呵點頭:“相逢即是有緣,不問聚散嘛!”
鎮外五里隴,太陽的溫度漸漸降低。
“我……就要走了!”蕭梨月垂下頭,悶悶地出聲。
陳芝筠擡頭看了看天色,點了點頭:“嗯,快到酉時了。”
“我是說,可能……”蕭梨月轉臉看向他,感覺胸口堵得慌,“可能……不會再來了。”
陳芝筠眼神一滯,卻終究沒有回頭,依舊淡淡道:“嗯,差不多了,青姑娘和鄭大夫已經找到了治療疫情的方法,你們,也該回去了。”
這話沒來由的叫蕭梨月難過起來,可是自己也找不到自己難過的原因,只好呆呆地坐着生悶氣。
“我……我們……可能再也見不了面了。”蕭梨月好半天才又重新開口道,聲音裡有一些她自己都發覺不了的頹廢。
陳芝筠心裡又是一滯,沉默了一會兒,壓下心裡的異端,還是淡淡點頭:“是啊!你到底還是蕭府的大小姐,這裡不適合你。”
“陳芝筠!”蕭梨月頓時心裡的委屈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叫出他的名字之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對不起。”然而,他卻在她喊完他名字之後立刻道。
“啊?”
陳芝筠轉過臉,帶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錯愕的女子:“之前我那樣對你是我不對,你是你,雖然姓蕭,但是你還是一個好姑娘。”
蕭梨月心頭一暖,還來不及說些什麼,陳芝筠便接着道:“你這樣的好姑娘,一定可以找到一個適合你的人的,若是你找到一個你喜歡的男子,我想他一定不會像徐勝峰對我娘那樣對你。
你一定會很幸福的。”
這樣祝福的話,卻一點兒也沒有讓蕭梨月感到高興,反而心裡更加難受了:“陳芝筠,你……”
“嗯?”陳芝筠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就那麼看着她。
“徐老伯讓我轉告你,他對不起你。”蕭梨月按下心裡的不快,悶悶道。
“嗯!”
“你就這麼個反應?”蕭梨月訝異看他。
收起笑容,陳芝筠長長呼出一口氣:“死了也好,死了什麼都乾淨了,我也不用恨着他,也不用擔心他過得不好。”
“你……”蕭梨月有些不懂了,他後面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
“我娘臨死前跟我說,叫我在她死後一定要回來,還叫我要好好孝順他,到死,她還是記掛着他。
可是我不行,我也做不到,從我懂事時候開始,我就在恨他,時時刻刻都恨着他。
偏偏那是娘臨終前最後的願望,這些年來,我一直都矛盾着,糾結着,現在終於好了,他死了,我也不用恨了,也不用覺得愧對孃親了。”
蕭梨月心裡有些明白了,心裡頭突然涌出一股心疼,從來未曾有過的心疼。
既然是這樣,她突然不想要告訴他,他父親是服毒自殺,目的不過是爲了能夠跟他說上一句話。
或許讓他一直以爲他是死於疫症,還更好些。
看了眼天邊的太陽,蕭梨月知道時間到了,她該走了。
心裡頭突然涌出一股衝動,她陡然間伸手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肩窩,可是接下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腦袋裡翁的一聲,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這個行爲:“你不要說話。”
說完五個字,便沒有了下文,彷彿接下來說什麼都有些不對。
那麼就這樣吧!一個衝動的行爲,不一定都是需要解釋的吧?
而且,解釋不解釋也沒有什麼區別,反正過了今天,他們就再也不會有交集。
他依舊是他臨水鎮的孤傲鎮長,或許也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過着平凡的生活。
她還是那個蕭府的大小姐,按照家裡的安排,成爲昊王的側妃,活着是侍妾。
總有一天,他們會忘了彼此,會連對方的面容都再也記不清楚。
既然如此,何必解釋?
陳芝筠果然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鼻端縈繞着淡淡的女子的香味,讓他的心,在這一刻竟然有些亂了。
只是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就這麼木然地讓她抱着。
蕭梨月的眼淚陡然間就落了下來,落在他的頸間,一大顆一大顆的,說不出爲什麼,就是不斷的涌出。
頸窩的灼熱,讓陳芝筠的心越來越亂,陡然間他突然明白了什麼。
雙臂突然好像要抱緊這個女孩,可是,他沒有。
他還是清楚的知道,她是名門大小姐,而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鎮長。
而且,她姓蕭。
手上仿若承載了千鈞重的力量,才能夠安靜地保持不動,垂在身體的兩邊。
良久,蕭梨月才放開他,立刻站起來,轉過身:“我走了,你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