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喬霏並不意外卻充滿了興味的眼神時,洪梅難得羞赧地笑了笑。
“我和謝英不一樣,我是一個孤兒,在美國沒有什麼牽掛,遇到小姐之前,我也不知道我的這一生有什麼意義,孤零零地出生,再一個人死去,沒有人在意我,我也不會爲這個世上留下什麼。但我心裡明白,這一切真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想要和小姐一起回華夏去,也許我能對華夏做點事。”
如果在幾十年後洪梅一定是個有着很強企圖心,不讓鬚眉的女強人,可是在這個大部分女子還是被束縛着的年代,她所受的教育讓她雖然不甘於平淡,但對自己的期望也依然是模糊的。
“洪梅,你應該知道,我非常欣賞你,”喬霏讚賞地看着她,“謝英是個小姑娘,天真爛漫,不解世事,我把她當做小妹妹一樣疼愛。而你不同,你沉穩可靠,是一個可以託付重任的成年人,你有着她所沒有的潛力。如果能帶着你回華夏,對我來說那無疑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我是求之不得。但是你也要知道如今的華夏滿目瘡痍,東三省也讓倭國毫不留情地佔領了,倭國的野心很大,他們要的不僅是東三省,還是整個華夏,大戰在所難免,回去之後你將會脫離現在安逸的生活,過上連年戰亂,顛沛流離的日子,甚至還會有生命危險,你可有心理準備?”
“小姐這樣的柔弱女子都能毫不猶豫地回去,我一個自幼習武的人若是連這點都做不到,那就枉費師父這麼多年的教導了。”洪梅堅定地說。
“好,亂世出英雄,你說不定能成爲名震華夏的女英雄。”喬霏點頭微笑,“也不辜負你師父對你寄予的厚望了。”
“你們在聊些什麼?”謝英探頭探腦地進來,捧着一大摞報紙。這些都是喬霏要求她送來的,因爲生病累積了好些人,厚厚的一摞看起來分量驚人。
“小姐,你大病初癒,還要讀這麼多東西,真是太不愛惜自己了。”
喬霏笑了笑,“不過是些報紙而已,不廢腦子的,純粹是放鬆而已。”
她無論在哪兒都有訂閱各種報刊雜誌的習慣,不管是一份多麼不起眼的小報。她都照樣會訂一份來讀,雖然對她而言報紙上大部分都是些無用的消息,但也有許多犄角旮旯裡的不起眼豆腐塊蘊含着令人心驚的訊息量。
例如廣告中的新產品。宣傳一種鍍上了“鈾”的時鐘,能在夜裡發光,這種夜光鐘錶似乎很受人的歡迎,卻把喬霏嚇得打了寒顫,簡直是要在家裡放一個放射源。但在這個時代鈾是一種十分時髦的材料,許多新產品都以加了鈾爲賣點,若干年之後人們纔會發現這個放射性元素有多麼的可怕。
她搖搖頭翻到下一頁,愛因斯坦正從德國逃出,要到美國的加州理工學院來,他認爲要放出原子能是異想天開;英國的詹姆斯爵士發現了中子……
喬霏深吸一口氣。不管時局如何混亂,科技正在日新月異地發展着,而武器的新革命也正令人措手不及地發生了。
原子彈。原子彈,……
喬霏的確動心了,她知道核武器對一個國家來說意味着什麼,雖然她不是個戰爭狂人,卻很清楚只有手中握有這種具有絕對威懾力的武器。華夏纔有可能真正挺起腰桿來。
她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貪婪和慾望,此時距鈾原子核裂變現象的發現還有好幾年。美國的曼哈頓計劃都尚未開始,她想得也太遠了一些,最重要的是就算她想,華夏也不可能有能力第一個製造出核武器。
她捏着報紙浮想聯翩,只有往國外輸出更多的留學生,讓他們進入將來的曼哈頓計劃,再通過他們得到研製的秘密,這一步棋不好走,但是非走不可。
她斂了斂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到報紙上,論客們對羅素的攻擊依然猛烈,說他採取的是騎牆政策,還有幾篇似乎是在褒揚他的文章,提到他精力充沛、心地善良、出身名門,但也不忘了加上一句“缺乏大膽改革的信心”。
不過從照片上看,羅素雖然需要腿部支撐套,但他依然不失爲以爲風度翩翩,儀表堂堂的好領袖,獅子般的頭高高昂起,目光炯炯,海軍大氅披在寬大的肩膀上,何等瀟灑大方。
雖然他沒有什麼具體的政策,可卻把話說得很精彩,這個總是微笑着,開口就是“我的朋友們”的男人,雖然不討政客們的喜歡,卻贏得了參加投票的人民的心,對他們來說,羅素的話清楚具體,比喻通俗,最重要的人民可以感覺得到他對他們真正的關心。
而羅素的競爭對手,現任的總統先生終於開始慌了,他也走到人羣中發表演講,可是得到的卻是聽衆的嘲笑和怒吼,甚至在他經過的地方,沿途幾萬人揮着拳頭,高呼着“絞死他!”總統被嚇得面無人色,幾乎說不出話來,不過他能活着回來已經算是走運了。
一切都如同喬霏所料,政治風向已經完全發生了變化。
這時候的執政黨真的算是手足無措,甚至可以說是在垂死掙扎,不擇手段了,使出的手段簡直是難看到了極點,政府的各個部長們紛紛痛罵羅素,稱他是騙子,說的全都是空話、假話……
但無論他們怎麼罵,他們的胸膛都再也無法挺起來了,人們已經對他們煩透了。
相比之下,羅素越戰越勇,喬霏甚至明顯感覺到他的變化,他變得愈加豁達寬宏,自信必勝,好像從來沒有哪個參加競選的人像他這樣把握十足的,他那份獨特的領袖氣質終於漸漸彰顯出來了。
大選之夜終於到來了,羅素幾乎是毫無懸念地打敗了他的對手,以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優勢贏得了這次選舉。
喬霏那晚在安平堂和洪美堂、司徒平一起收聽廣播,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間,她總算微微鬆了一口氣,立刻給遠在華夏的戴國瑛拍去了電報,洪美堂更是高興地打開一罈他珍藏多年的老酒請大家痛飲。
第二天的報紙一掃之前對於羅素的攻擊,全都一面倒地唱起讚歌來,說他的“個性和主張都是人民所喜歡的”,又說他“有善心,有誠心”……
不知道是爲他的演講和風采傾倒,還是美國的報紙也喜歡拍馬屁。
不過就在新舊總統交接的當口,形勢變得愈加不可收拾了,越來越多的饑民到首都請願,結果被殘暴無情地攆走、拘留,被拘留的人蜷縮在冰冷的地上數天才得到釋放,在這期間,不給水喝,不給飯吃,不給看病,越來越多的人覺得忍無可忍。
終於有三個市率先發生了暴動,成羣的人闖進食品雜貨店和肉類市場,把貨架上的東西一搶而光,隨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在各處集結采取暴力行動了,甚至有的州議會大樓、市政府大廈和銀行都被這些失業者們佔領。
有的激進者甚至打出了推翻現有政權的口號,向政府、議會大樓進軍,制度觀念、權力觀念和私有財產觀念都出現了崩潰的跡象。
不少市、州都已經陷於破產,街道垃圾成堆,饑民議論紛紛,都想要採取暴力行動,失業隊伍成日在政府周圍轉來轉去。
有錢人沉不住氣了,銀行職員們個個神經緊張,市長、縣長動不動就出動警察,甚至天天隨身帶槍,雙方一有衝突,立刻拔槍相向。
政府越來越不能維持秩序,各人都只好力求自保,商人們生怕鐵路切斷,電話不通,公路被阻,因此組織起了自衛委員會。
就連喬霏有洪梅和謝英跟着,也難免有幾分不安,和衆人一樣在家裡囤積了一些蠟燭和食品,讓蘇媽媽留下的三個孤兒也住到了家裡來,以應對有可能的混亂,她的鄰居更誇張,甚至在樓頂架起了機關槍,形勢十分嚴峻,四處風聲鶴唳。
工人們在城市暴動,農民們則在農村發起了運動,農民們手拿乾草杈和霰彈槍用武力來反抗,他們封鎖了公路,將卡車所載運的牛奶統統倒進溝裡,甚至衝進牛奶場,將牛奶全部倒翻在地,把汽油倒進牛奶桶裡。
只要一有農民被逮捕了,就有成羣的武裝農民圍攻監獄,當局只好放人,這些人認識到行動有效,便鬧得愈加起勁了。
事態的發展越來越控制不住了,一切都往喬霏當日的預言發展,已經當選爲新一屆總統,但卻尚未交接上任的羅素卻始終不過問政府的任何事,就像一個散淡的世外高人一樣每日過着悠閒的生活,喬霏有的時候會受邀到他的府邸小住幾天,但也絕不談政事,只說一些家庭瑣事,或是一塊兒出去釣魚,或是去聽一場歌劇,倒像是和家人朋友一般享盡天倫之樂。
不過大家心裡都清楚,形勢絕對沒有表面這麼平靜,就在幾天前一個失業者向羅素開槍,卻誤中羅素的朋友,導致他當場死亡,在這樣動盪的時候,他們身邊每天都存在着各種各樣的危險和意外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