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讀書果然很細,”喬行簡讚許地點點頭,“可這梁山好漢個個都以仗義疏財聞名於世,便說那柴大官人是大周皇帝嫡孫,財力自不是宋江一個刀筆小吏所能比擬,爲何這頭領之位卻是宋江坐得?”
“宋公明綽號‘及時雨’,可見其並不是揮金如土,而是這錢使得恰到好處。就似當初宋江初見武松時,就拉着武松去喝酒,看武松的衣服舊了,便拿錢出來給武松做衣服,而後‘卻得宋江每日帶挈他一處,飲酒相陪’。其實這飲酒的花費還是柴進開銷的,宋江做的不過是順手人情,借花獻佛之事。到與武松臨分別時,宋江一直送了五七里路,擺酒送行,並拿出十兩銀子給武松作路費,又一直目送武松遠離到看不見的地方。宋江從頭到尾不過花了十兩銀子和踐行的一頓飯,卻把英雄蓋世的武松感動得五體投地。柴大官人庇護了武松整整一年,就算後面有所怠慢,也不會少武松的吃喝用度,在武松身上的花費豈止區區十兩銀子。但在武二郎心目中這位宋大哥的分量恐怕要遠遠超過柴大官人,故而柴進名滿江湖、出生高貴,卻坐不上這頭把交椅,而宋江卻可以。”喬霏細細說來,“所以這錢不在多,關鍵得使得巧。”
“說得好!”喬行簡朗聲笑起來,引來衆人側目,金先生這一章正講到緊要關頭,所有人都凝神傾聽,卻被老太爺這一下給擾了,卻沒人敢出聲表示不滿。
“我喬家有女如此,足矣!”仍誰都看得出喬行簡十分高興,卻沒人知道他究竟在高興什麼。
喬霏微微一愣,便反應過來喬行簡哪裡是在講宋江,分明是聽說了她昨晚的事在試探考校她,而她竟然一時不察給老爺子試探出了深淺。
她心中一凜,絕不似臉上那副羞赧喜悅的模樣,這是自己的太爺爺也就罷了,今日這番言語落入外人的耳中,定會落個心機城府極深的名聲,那便大大壞了自己的事,今後萬萬不可再似今日這番大意了。
“做事須先做人,一部《水滸》既有治國齊家的微言大義,也有兒女情長的手段,霏霏的確不負我所望。”喬行簡又是高興又是悵然,“若爲男兒身,將來定是不可限量,不過今日這話你切莫與他人談起。”
想來喬行簡也是想到此節,便特意叮囑道。
十來歲的孩童便對人事有這樣通明練達的看法,讓他如何能夠不驚異,今日若是一把年紀的陳鬆來評宋江也不過是幾句“假道學真強盜,收買人心”之類的言語,這等狂生雅士於爲人處世上卻是遠遜於喬霏的。
喬霏有些奇怪,自己和新派學生們大發議論並不避諱範大爺,想必他定向喬行簡一一彙報了,那些言語定是他老人家所不喜的,可如今的態度卻怎麼也和責難沾不上邊,與其說是責備,不如說是讚許。
喬老太爺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自然不會知道喬行簡正是看中了她左右逢源的特點,此刻竟起了將她養在身邊,好生調教,今後將名下產業悉數交由她打理的念頭。
自那一天起喬老太爺對喬霏的課業愈加嚴苛,她也不再去私塾跟着其他兄弟姐妹們讀書,而是由老太爺和陳鬆親自給她講解儒家經典、臧否歷史人物,除此之外老太爺還讓陳鬆教導她各國語言,甚至連西洋地理、歷史也一併講解了。
這樣枯燥的書齋生活,沉重的課業,換一個人早就受不住了,難爲喬霏能夠靜下心來,非但沒有怨言,還似乎很感興趣,特別是於語言和西洋地理歷史上,不僅一點就通,進展一日千里,還常有一些不同尋常的觀點。
“終有一天我怕是都教不動清如了。”話雖如此,陳鬆的臉上依然有着欣慰,她的聰慧實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得良才而教之,是爲人師者最得意滿足的事了。
喬行簡則一臉自豪,無論多繁重的學業喬霏都能應付自如,最可貴的是她可不止是關在書齋裡閉門讀書的呆子,園子裡的孩子們天天往她那裡跑,她總能帶着他們玩兒,還有那些新派學生們也三天兩頭到家裡找她,在一塊兒讀書議論,甚至還邀她一塊兒到學校裡參加各色活動,她也遊刃有餘。
短短一年的時間,喬霏已經在小縣城裡聲名鵲起。
“喬公,我是真喜歡你們家喬霏,這孩子沉穩有度,有喬公的風範卻又不失女子的溫婉。”特地上門來尋喬行簡下棋的趙文遠順勢話鋒一轉,“我那孫兒也算是一個人才,今年剛考上北平大學,不是我自誇,模樣頗是英俊,和你們家喬霏也算是極爲般配的,今天我算是舍了這張老臉不要,爲我家孫兒求了你們家喬霏。”
原本在捻鬚微笑的喬行簡被他的話給驚得僵住了,陳鬆也是一臉驚愕地和他對視一眼。
以喬霏的模樣、家世、才氣,定會被上門求親的人家踏破門檻,可她才十一歲,這也早得太出乎他們意料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這快入土的人可做不了主。”喬行簡反應過來,無奈地笑着。
“喬公身爲一家之主,哪裡還有做不了主的道理?”既然說了捨去老臉,趙文遠是執意要硬磨到底了。
雖說喬家勢大,可趙家也是個百年望族,自太祖爺以來,趙家世代都有人在朝中任高官,雖說論官場上的輩分趙文遠是喬行簡的晚輩,可趙文遠的父親卻是喬行簡的座師,怎麼着也不算辱沒了喬霏。
喬霏他是見過的,的確是萬中無一的出衆女子,故而這才急着要將這樣的美玉胚子定下來,他的孫兒一向極得他寵愛,自幼聰明伶俐,在他眼裡和喬霏倒是極爲般配的一對兒。
喬行簡心中不豫,若是趙家孫兒優秀便罷了,那孩子他也見過,是個眼高手低,志大才疏的,哪裡配得起他家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