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當日多留個心眼,太爺爺和老師也不至於……”喬霏苦澀地開口。
“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喬新傑頓了頓,雖然也覺得遺憾,但是以這些頑固的遺老遺少平日的行事,殉國也的確是他們做得出來的事,“剛剛得到的消息,江浙一帶有好幾位前朝遺老都殉國了。”
“什麼?”喬霏猛然一驚,從喪親的哀痛中清醒過來。
“你自己看看吧。”喬新傑將手中的報紙遞給她,“大概是要效仿當日北平淪陷時大華皇族殉國。”
報上的黑體大標題一行行觸目驚心……
原大華江浙巡撫馮汝在無錫淪陷後,服毒自盡。
大華無錫知縣鍾麟聽聞淪陷消息後,大爲悲慟,當晚鍾麟端坐堂上,吞金自盡。
曾任上書房行走的洪昇聽聞倭人已從長江登陸後,潸然涕下,說:“國家經營海軍多年,結果乃如是耶?”說完發憤投江而死。
末帝年間的進士趙爾豐,聽聞上海失守,遂託疾不食。有人相勸,年已老邁,毋過自苦,趙爾豐慨然說:“國事如此,吾輩尚偷生耶?”不久餓死。
一位曾在宗人府當差的張傳楷,聽聞遷都的消息連哭三日,後拔所帶佩刀自戕而死,刀上自銘十六個字:“成仁取義,孔孟所垂。讀書明理,舍此何爲!”
……
匆匆一瞥竟然有這麼多大華遺老殉國,讓人觸目驚心,讓人想起當日北平淪陷時大華皇族的慘烈自戕,而相比這些大華遺老遺少們的氣節,革命黨的所作所爲就顯得有畏畏縮縮,貪生怕死了。
就算革命軍將士爲了抗擊外敵死傷無數,也敵不過這些遺老遺少們這一場以生命爲代價的慘烈而華麗的政治秀。
一時間民衆們對大華皇朝的好感度又再次提升上去了。想起當年華太祖將倭人打得屁滾尿流,若是如今華太祖還在,哪裡容得倭人如此放肆?
報刊上充滿了對殉國這一舉動的溢美之詞,空氣中隱隱瀰漫着保皇派腐朽的空氣。
緬懷前朝的情緒和言論甚囂塵上,讓戴國瑛根本無法控制,而眼下他根本也沒有精力在這種小事上費神。
在戴國瑛的眼中,大華皇朝被推翻多年,早已成爲歷史了,死幾個遺老遺少也根本不成氣候,反倒是那些手握重兵的軍閥們更值得他忌憚。
而他也不屑去和民衆解釋。在當今的形勢下只有邊與倭國作戰邊保存實力,纔是最正確的出路,就算解釋了。民衆也不會相信,民衆寧願要一個寧死不屈與敵同歸於盡的政府,而不會理解出於長遠政治眼光考慮的決策,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政治家。
戴國瑛不在意,並不意味着喬霏也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連喬新傑都看出了這些遺老遺少們批量自殺背後的蹊蹺,這一場殉國秀的背後一定有人故意操縱。
其中保皇派想要趁亂崛起的可能性最大,殉國這一招很能夠吸引民衆的同情和敬服,再與聯合政府的軍隊在與倭人的戰爭中屢戰屢敗相比,情感的天平往哪一方傾斜是顯而易見的。
喬霏開始細細思索起喬行簡和陳鬆往日的行止,兩人這幾年清心寡慾。只關注養生之道,對時局的議論越發的少了,大概是由於年齡和身體的問題。很少像過去一樣大發牢騷,她在閒聊偶爾說到倭國可能會與華夏大戰的問題,他們雖然憂慮,可態度並不決絕,更沒有流露出什麼殉國的意圖。
涵碧山莊是喬行簡一手建造的。他爲之付出了無數心血,再加上他年事已高。不肯離開涵碧山莊四處顛沛流離也是正常的,但若是說一淪陷就殉國,顯得有些不合常理。
路大夫當初說的不錯,就算是淪陷了,倭軍雖然四處燒殺搶掠,但是對一些素有人望的名人卻是以拉攏爲主,不敢明着動手,所以喬行簡當初也定然是抱持着這樣的信心。
如果他真抱着殉國之心,當日故都北平淪陷時就應該有些過激反應,記得當時他和陳鬆只有憤慨之意,恨不得親自上前線殺幾個倭人,還特地寫了信給沈紹雋,鼓勵他奮勇殺敵,這一切都說明他們兩人根本不是會主動殉國的悲觀主義者,他們比誰都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
如果不是他們主動殉國,那就是有幕後黑手主導了這一切,兩人不是自殺殉國,而是被人謀殺的!
喬霏的臉色大變,恨得咬牙切齒,喬行簡和陳鬆是她在初來這個世界時就給予她溫暖的人,他們兩個人甚至將自己的一切都留給了她,在她生命中這兩位長輩也是最最重要的,要是她查出幕後的黑手,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喬新傑看着妹妹的表情由哀傷變爲了憤恨,還有些不明所以,當看到她化悲憤爲食慾的時候,就欣慰地笑了,方纔那一股似乎消失了生氣又重新回到了她的體內,她還是那個堅強而冷靜的喬霏。
只要是謀殺,兇手就一定能留下蛛絲馬跡,喬霏特地拜託了陸行嚴、方大凱和嚴亞灣,除了徹查涵碧山莊之外,將那幾個殉國的遺老家中也好好搜查一番。
沈紹雋雖然在前線,但是每日都會給喬霏打電話、打電報或是寫信,他的信都是在戰爭中匆匆寫就,自然不可能長篇大論,有的時候只是一張小紙條寥寥數語卻蘊着相思之情。
涵碧山莊的事他也是在報上得知的,知道她此時一定心緒大亂,哀慟不已,恨不得立刻飛過去撫慰她的傷痛,可是戰事吃緊,在南京城的這場戰也只能是邊打邊退。
倭軍的火力實在太過猛烈,各色炮火對着陣地就是一頓猛轟,華夏陣地上臨時單薄的工事自然在敵人猛烈的炮火轟擊中盡毀,血污的屍體和斷臂殘肢散落一地,華夏的士兵幾乎無處藏身,許多人只得匍匐在敵人炮彈炸出的淺坑中掩蔽,向衝上來的倭軍開槍還擊。
而倭國步兵仗着戰車的掩護,向着陣地步步逼近,短暫的對射過後,攻守雙方在陣前短兵相接,刀槍鏗鏘處,鮮血飛濺,不斷有人倒下。
仗打到這個份上,幾乎是回到了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冷兵器搏擊狀態,就算沈紹雋是個具備相當戰術指揮水平的將領,在這樣的近戰肉搏中,談什麼細緻的現代戰術部署,都已經失去了討論的意義,只有以個人英雄主義爲感召,以身作則向部下示範人在陣地在的無畏勇氣。
他甚至組織了一支敢死隊,自己端起槍,親自率隊向倭軍發起反衝鋒,堅決將來敵逼退,衝殺中,他的手臂中彈負傷,匆匆包紮後繼續投入戰鬥。
手下的幾個師團長力勸他隨傷病撤過長江到後方就醫,他卻勃然作色道,“昔日項羽兵敗,猶不願渡烏江,我豈能因傷渡江?當與敵決一生死以踐誓言!”
身爲軍長負傷不退裹傷猶戰,這樣不顧生死的榜樣在前,全軍官兵無不感奮力拼,在倭軍的猛烈炮火攻擊下,依舊不屈不撓地死守住了陣地。
可是得知沈紹雋負傷的消息,第一集團軍的司令薛耀大吃一驚,這位不僅是一位猛將,更是戴國瑛最得意的門生,當今的駙馬爺,哪裡容得半分損傷,急忙一邊派人向沈紹雋傳話,着他過江就醫,一邊向上稟報。
可是沈紹雋這樣的脾氣怎麼可能在激戰的危急時刻扔下手下的官兵自己脫離部隊,對要求他離隊就醫的命令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帶着手下向新的陣地轉移。
薛耀急得很,連戴國瑛都發了脾氣一定要將沈紹雋押回去療傷,他可以損兵折將,但是沈紹雋這樣的猛將絕對不容有失。
而負傷多日的沈紹雋,在連日的激戰中幾乎不眠不休,失血、傷痛加上極度的疲勞,在薛耀親眼見到他時,他整個人臉色蒼白,體力不支,已經憔悴得脫了相。
薛耀生怕他有閃失,不由分說地強令他暫時離職,即刻去江北治傷,迫於上級的命令,沈紹雋不得不黯然離隊。
望着漫天劃過的彈雨和時隱時現的火光,憑着多年來的作戰經驗,沈紹雋不難從近日來的戰況作出判斷,這場戰役的勝負已經沒有了懸念,想到自己死守多日的陣地遲早要淪陷,而自己手下的弟兄們還在作殊死抵抗,而自己卻有心殺敵,無力迴天,他不禁悲愴於懷,悵然欲泣。
想起當年和喬霏談起這場大戰,自己還信心滿滿,總以爲做足了完全的準備,而在現實面前終究還是不堪一擊。
因爲傷勢嚴重,渡江之後戴國瑛直接派了專機將沈紹雋接到重慶養傷,這是喬霏與沈紹雋夫婦二人自戰後第一次團聚。
喬霏因爲連日奔波也清瘦了不少,可還是不能和病牀上的沈紹雋相比,他本就精瘦,又因爲重傷更顯得蒼白憔悴,比起當年初遇時的文弱書生還多添了幾分羸弱的病氣。
自從結婚後,沈紹雋在喬霏心裡無疑是最重要的,那些繁複的公事都可以拋到一邊去,只是天天守在他的病牀前悉心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