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園哥和振甫哥不如住到學校裡去吧?一來有利於學習,二來也有利於和大家一起交流,還能組織同學們爲《新思想》寫稿,方之哥哥上回也寫了幾篇文章,就是不好意思投稿,不如就由你們負責篩選稿件,揀選優秀的文章直接寄給大姑姑,由她轉到雜誌社,你們看如何?”
喬霏善解人意地笑道,瞬間就明白了盧林的顧慮,她本人是長房的人,跟着自己的親姑姑回去無可厚非,可喬振園和喬振甫卻不一樣,他們完完全全是涵碧山莊的人,喬行簡還算是保皇派的人,雖然這幾年的立場已經沒那麼堅定了,但帶他們走就意味着要得罪喬家一大家子的人,何況盧林的經濟狀況並不好,幾乎都是靠富商的支持、籌款,革命黨內沒有幾個經濟人才,沒必要爲了這兩人破壞和喬家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關係。
做多了調分止爭的事,在和稀泥這種事上,她可是一把好手。
喬月訶卻有些爲難地笑了,“《新思想》主要是自儒他們在做,我只是負責籌款這些事務性的工作,篩選稿件這種事還是由他們來做比較合適,不如我回去和他們聯繫一下,你們直接把信件交給他們,這裡也算是《新思想》的第一個聯絡處。”
“這個主意好,你們年紀還小,若跟着我們東奔西走,居無定所,於你們今後也不好。”盧林誠懇地說。
喬振園和喬振甫雖然還有些失望,但是能夠參與到《新思想》雜誌中去,也算是爲革命事業做了點兒事,還是覺得興奮不已。
“霏妹,你真要跟着他們回去?”待人都散盡之後,喬梅咬着帕子憂慮地看着喬霏。
喬霏笑笑,“我也不知道。”
“你離開這裡也好,振園哥和振甫哥說的沒錯,我們這個涵碧山莊已經從根子裡開始腐爛了,九嬸不是第一個跳湖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喬梅惆悵地說。
“梅姐姐,你不用這麼悲觀,事情沒你想象得那麼壞,至少我在涵碧山莊這一年很開心,無論是太爺爺還是你們,待人都和氣友善,人無完人,或許他們有些缺點,卻也不至於壞到無可救藥,也許你們說的事的確存在,但若是將每個人每件事都往壞處想,往往就會越來越壞,俗話說,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儘管放寬心……”喬梅是典型的閨中女兒,那一套革命進步理論對她沒多大用處,倒不如勸她安安穩穩地過一生。
“你就別安慰我了,太爺爺疼你,你又是大伯公的孫女兒,自然誰都要敬你三分。”喬梅的笑比哭還難看,“我呢?不過是零落成泥碾作塵吧了。”
“梅姐姐,”喬霏停下腳步,“你要振作起來,不要成日這樣傷感消沉,對身子不好。”
“我已經是這樣的身子了,又有什麼關係?”喬梅的脣勉強勾了個弧度,“若是真的不好了,我還求之不得呢,我連自己的命運都做不了主。”
她心灰意冷的言語中已經隱隱有了決然的死意。
喬霏默然,她知道年僅十五的喬梅剛定了親,對方是個本地富家的小兒子,長喬梅三歲,不僅家世遠比不上喬家,據說小小年紀就懂得眠花宿柳,很是自命風流,家裡已經有了兩三個通房丫頭。
這樣的親事明眼人一見便知道配不起,偏偏喬梅的父母執意要將女兒嫁過去,爲的就是那一筆豐厚的聘禮,喬梅的嫁妝自然是公出,他們也拿不到分毫,但是聘禮卻是由他們自個兒收着的,一個賭債纏身,一個吸食鴉片,手頭都緊得很,只有打起“賣女兒”的主意了。
喬梅性子綿軟,是個傷春悲秋的小女兒家,平日在私塾裡也是悶不吭聲的,唯一談得上親近的就只有喬霏了,自從定親之後喬梅就沒有開心過,可自幼受的教育讓她毫無反抗的勇氣。
“梅姐姐,你就甘願受命運的擺佈嗎?”她轉頭正色道。
“那還能怎麼樣呢?”喬梅低垂眼瞼。
“離開這裡!”喬霏難得有這樣認真的時候,儘管知道勸服她的機會不大,但還是勉力一試。
“怎麼可能?”喬梅搖頭。
“怎麼不可能?只要你想,相信我。女子不是隻能被豢養在籠中的金絲雀,女子也同樣能撐起半邊天,同樣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同樣可以不依賴任何人活下去……”
“我相信你,霏妹你勸了我很多次。可是……”
儘管喬霏的眼中有着無比堅定的光芒,可喬梅還是一臉猶豫,類似的言論她經常聽喬霏說起過,除了滿心忍不住的豔羨和惶恐之外,她再也生不出其他的情緒。
她不敢,也不想破壞既有的平衡。
喬霏笑了笑,對於喬梅這樣的菟絲花來說,離家是需要太大的勇氣,她必須面對最現實的問題,就是離家之後她該如何活下去,在殘酷的社會裡,一個沒有太多文化,甚至纏上了小腳的女子,怎麼在這個社會裡找到自己的位置?
喬霏和喬振園他們所說的是一個與她生活環境完全不同,甚至格格不入的未來,對於那樣的未來和人生,她一方面有着羨慕渴望,另一方面又有着本能的恐懼,無論喬霏怎麼勸她,怎麼灌輸新思想給她,也很難在短時間內讓她下最後的決心。
喬梅說的不錯,相比之下她的處境是好得太多,生長在一個開明而顯赫的家庭,在人生起點上就已經領先同齡人太多了。
“如果有一天你下了決心,可以去找振園哥和振甫哥,其他的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好的。但是一旦離開了,你將會和過去完全脫離關係,你不再是喬家的小姐,而是一個新時代的女性,一個自立自強的女子。”
喬梅望着喬霏,不明白爲什麼這個比她還要小上幾歲的妹妹,爲什麼有這樣決斷力和氣魄,她靜靜地站在那兒看着她,明明還是一個小孩兒的模樣,可卻是那麼值得信賴。
“好。”喬梅看着她的眼睛,定定地說了一個字。